第三十三章 离开
他梦见自己很小,小的不能说话,也不能正确表达自己想要。软绵绵的一坨儿,身下有人加了热水的暖烘烘的热瓶子,很暖,也很贴心,想来是足够重视才安置的如此妥帖。
外面天很冷,北风呼呼刮着,扣着墙门的音质,声音有些呱噪,因为出生在冬季,所以他有些受不了的矜贵,还好旁边低声耳语不住的安慰,他抬着头,眼神还不够明亮,还不能真正看清楚母亲的模样,但是已经足够温暖,一张明媚的笑脸,情真意切,纤细的手指不时地探进去摸摸花袄子中小小的肚皮。
母亲长的多漂亮啊,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像个天使一样,他伸着小手诺诺呜咽两声,想引起注意。小孩子都是这样,以为幼稚的哭泣总是惹人心疼,所以不停的挥舞优势吧所有的人成为自己的膜拜者,自己就能如愿以偿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怎么不睡呢?还这样小,若是不早早睡觉可是长不高的呀?”她有些不满和担忧,第一次做母亲的人总是顾盼殷切。
“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听伯伯们说小孩子都一环听故事……以前有一只可爱的乌龟,和一只聪明的小白兔,它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也都很是优秀。有一天,森林之王突然心血来潮,想要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会,所有的小动物都参加了,他们跳着笑着……最后,剩下乌龟和兔子赛跑,他们私底下虽然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是却很是重视成绩。于是它们开始比赛了,兔子的腿比乌龟的长,所以跑的很快,而乌龟的腿很短,速度很慢,信儿……你猜最后谁赢了呢?”女人声音小声仿若是催眠一样。
小孩咿咿呀呀张开小口想要表达自己的心声“呜呜……呀呀……”
“呵呵,最后呀,还是乌龟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兔子虽然具有优势可是它性格懒惰,自以为是,最后因为偷偷睡懒觉,而乌龟坚持不懈,一直都在努力,所以兔子就输了……信儿啊!娘希望我的信儿以后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原来这女人手上拿了一本破破旧旧的小书,讲的磕磕盼盼,但因为声音很是悦耳,音色清冽动人。
“呀呀……”小孩依然很有精神。
“信儿……娘以后会保护你的。”
“娘……”封信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来,满头大汗,刚才他好像梦见了小时候,梦见了母亲,那个时候原来母亲也曾把自己当成一个宝贝。
“记住,你是封府未来的继承人,不能任性。”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像是一幢警钟不停的在脑子中回响,嗡嗡的脑子都要炸了。
拽了床头一条软巾把额头上的汗渍一把抹了,封信复又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是一个忠心的虔诚者。
现在依然夜半三更,天还是迷蒙的夜色,看不到明天的影子。
陈水被隔壁的好朋友老公鸡将而不断的闹钟给吵醒,磨磨蹭蹭从被子里钻出脑袋,顶着一脑门睡眠不足的低温,哆哆嗦嗦钻出来身子,像个慵懒的野猫一般爬了起来,拎着小布鞋,拍了一只非常无辜的爬在床头的蚂蚁,穿了衣裳,梳了两个羊角辫,把布鞋当拖鞋穿拖拖沓沓的进了厨房。
见人之前,把鞋子穿好,做了两个立地运动,不过是挥舞两条长臂做成一个脑门上的圆弧,然后恢复。
“老嬷,今日做了什么?”
因着大家一致反应肉包子虽好,但也不能多吃,所以老嬷决定服从群众的意见,换个花样。其实真正原因是吃腻了,自然不会讲来。
“龙须面,来,端一碗去少爷房里,回来了同我一块吃。”
“好嘞……”接了递上来的端盘,一溜烟便没了影子。
到了目的地,她把头探向窗口,从窗花瞄了瞄,脚步随着眼神慢慢挪动,见着里面空无一人,挠挠头,“封信这去哪了?真调皮。“她也就敢躲在墙角里腹诽了。
“来了。“冷不丁从耳朵边角来这么一句,把她吓了一跳。
身子随着脑子扭了个怪异的动作,嘴里因填着小馒头,含含糊糊招呼:“扫(少)爷回来了……怎么今日这样找(早)?“
“封信不作答,一阵风似的进去,随口问:“今日身体如何了?”
“额,早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少爷不必忧心。”突然被关心还挺不大适应,陈水随口便开解道。因见着封信表情有些冷。
“那日的事情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不必再计较了。”
啥?老嬷后来告诉她大致情况,是被人偷偷下了药给送到后花园,至于后续问题爷没个真相,算了,反正也没甚伤害,她笑嘻嘻摇头,“少爷放心,以后我一定听话。”
封信抬眼瞧了她一须臾,然后便低下头,端了面大口吃起来,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陈水迫不及待回了厨房跟老嬷一同进了饭便去了后山,现在她就是折腾后山的花花草草,前几天恰逢少爷心情不好所以才故意打磨她的脾性,现在日子好过了些。
花草皆为生命,一丝一毫都值得珍视,后山虽然常年无人把守,不代表这里就掉了封府的份子。每一年都有专人从各地搜去买回最好的花卉品种。
最好的牡丹,高贵典雅,别致的水仙花,古朴清淡,摇曳的玫瑰,火热热烈,沉睡中的仙人掌,饱经风霜。
陈水一一都给娶了名字,不过很是幽默的曾用名,比如牡丹给取名意见多,因为牡丹总是挑三捡四,所以才是花中之王,嫌弃别的,给玫瑰取名多作怪,因着牡丹水平不高,却总能吸引心花怒放的女子心意。
“这日子何时才到头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意,烈日之下,突然来了一股气势汹汹的人马,站在正中间的是封夫人。
“又来了……”陈水想躲入草垛子,实在不耐烦,这人总是多想,谁知道这些天是老天爷怜惜她所以给了不少亢奋人心的磨难。
“夫人,您怎么来了?这里偏僻,温度又凉,您的身份高贵还不不必来了。”客气话自然还是说。
“来人,把她拿下。捆在后头柴房。”
封夫人不屑一顾,冷眼吩咐,这声势凛凛,几乎就如菜市口铡刀的屠夫了。
很快被绑了起来,双手双脚都不能行动,坐以待毙又不是办法,可今日封信好像是出去办事了。陈水有些犹豫,是现在借机逃跑永远不在出现还是暂时掩饰呢?这番走了实在没面子。
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给所有关心着她的人留下书信一封,一个漂泊游览的名声总比畏罪潜逃要好。
正在思索和决断之间,人已经被困在了拆房。
门外站着封夫人,透着门一双冷厉的眼似乎含着刀刃,若是眼神能杀死人,现在里头的囚犯已经千刀万剐,万死不辞了。
“夫人,这人是……”护卫一手比划着,意思是直接杀了还是折磨一番。
“这人勾引少爷,是个祸国的狐狸精,你们把她的手筋脚筋给挑了,然后赶出府去。”封夫人满怀着希望,封信能够如她所愿好好的婚娶,谁知昨天在身边侍奉丫鬟小红的房间发现了一封信,内容是柴房那人发现自己知道她勾引少爷最后想杀害她,所以小红为了保命只好离开。
人都是看重和相信心腹的,小红在身边五六年,从来没犯过大错,衣食住行到处照顾的体贴周到,所以封夫人从来没怀疑过这封信的真假。
而此时府邸之外的山脚下,今日是县令老爷慰问桐溪县各路府邸当家的时间,每一年为了表示自己对他们的重视,都会邀请达官贵人到这里饮酒投壶。
封老爷常年不在家中,封信自然义不容辞,这是礼节,也是交际,一种有钱人之间的游戏。
“贤侄啊!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来,饮一杯。”县令老爷拿起一杯酒亲自放到封信的手中以表示看重和尊重。
“多谢。”不卑不亢,语言简练,用宽大的袖袍遮住脸便饮下酒。
这时一声短暂的鹰叫短促而急躁。封信脸色微微一变,到了个招呼,撤身而出,外面早等着小四,脸色凝重:“少爷,陈水被夫人关起来要用刑,不知时……”
“无需犹豫,把她救出来。”封信不知母亲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心中无奈,却也不能主动反驳,只好又加了一句,“不要被人发现。“
流觞曲水,曲折蜿蜒,沟壑相连,水波柔柔,封信的离去自然也入了莫天翼的眼,因为很少见到他这种严肃急躁的表情,莫天翼心中突然激起的探查的兴趣,找来人,小声吩咐,“去看看封少爷今日的大动作。“
陈水本以为难逃一劫,谁知道两个膘肥大汗突然被迷了过去,然后自己便回了竹园,看着眼前的人,她觉着自己不能在这样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了,小声道了声:“少爷,其实……其实我当初做了一件错事。“
“说。“封信背对着,心中叹息一声,看来她终于能承担自己的过错了。
“我其实当初偷了你房中的一封信,因我刚刚从老家过来之时无路可走,有一个男子,他告诉我,只要进了封府拿到那封信我就能得到一笔钱。“
说来十分羞愧,陈水从不认为黔货交易有何错误,但在他面前说起来却是满脸羞红,封信无动于衷的听了,想来也是为自己的不争气。
“少爷,这件事是我错。“她希望能听到对方的原谅,可是等了很久,也没人回答,只好失落的挪回自己房间,收拾好东西,留下给老嬷的信转身便走。
而封信则是认为陈水还是有待打磨,若是冷淡相对,或许能让她改变,而陈水则一位沉默便是拒绝,所以失望离开。两个人因为彼此不够了解,故而才会有后来的断断续续,分分合合。
想当初一愣青姑娘全身上下一粒铜钱都没有便莽莽撞撞到了桐溪县,因为遇到了封信,遇到了一些朋友,自己才能成长,陈水默默看着红木墙门,默默祝福,希望少爷能找到他的意中人,希望老嬷身体健康,希望小三小四能写意江湖。
然后一转身,大步离开了,第一次走的如此决绝而潇洒,第一次知道了心痛和不舍,第一次,懂得一个人要学会面对孤独。
陈水终于明白,不谙世事并非是简单的沉默,而是无知。距离远了,陈水仰天长啸:“我就是一俗世中人,我陈水……一定要过得写意自在,无愧天地,无愧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