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马并驱,宽敞高大的枣红色马车稳稳向北漠的方向驶去,即将在途径北漠必经的路线上,到达最后一个城市——眠州。
眠州在商国灭亡前,是附属于商国东南部的一个丝绸出口关口,人种、外貌和语言都属于异域,自洵皇登基颁布大一统的昭令,异域人开始通行秦川语。交流不成障碍后,与内陆联姻、贸易、经商、进学等等,彼此互相交融的行径渐渐变得司空见惯。
眠州在历史上,曾与商国一齐占据整块修岚大陆的最北方,虽然地方狭小,但仰仗商国的恢宏得以繁荣兴旺,与商国领土范畴一并称为「北漠」。
北漠地势高峻,大片荒凉绵延不绝的沙漠与适宜人居的绿洲相辅相成,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和终年充裕热烈的日光,使得北漠一带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这儿的居民习惯大饼、牛乳、瓜果为主食,日照强烈,出门习惯以黑色面纱遮掩,衣着朴素简单,装扮以头巾、束发、白袍、长靴为主,骆驼和牛羊是重要的通行工具。
此时此刻,正与众人奔赴北漠的茶羡鱼却显得心事重重。她拧紧眉头撑着下巴,还在满脑子纠结“肖妃是谁?”“谁是肖妃?”“父皇何时多了一个叫肖妃的嫔妃?”这类不得结果的问题,茶羡鱼想起就在不久前,十二虹和罗容季还对她提过洵皇对母后痴情一片,盛宠优渥的种种,顿时心乱如麻,说不清是何种焦虑,既怀疑又难过,带出一股悲凉的愤怒。
「看来要独守一份斯人已逝15年的感情,谈何容易?任他深情帝君最后不也无不例外的败下阵来。」
茶羡鱼呆呆望着窗外,马蹄不减的奔腾声里越来越稀少的人烟,路途两旁树木稀稀落落,随处可见暴露在外的光秃秃大地,明明已临近日落,太阳光却越加明亮晃眼,整间车厢渐渐有些熨热。
“鱼儿,北漠一带气候较高,你换上这套衣服会舒坦点。”
十二虹素来心细,见茶羡鱼额角沁汗,他从暗柜里拿出一套早先准备好的白袍,递给少女,“按照你的尺寸做的,透气遮阳,应该会清爽很多。”
茶羡鱼点点头,乖乖换下青布褂,套上质地轻盈的白袍,挑高眉毛语气惊奇,“真的!少爷,一点也不热了!”
她看看笑眯眯的十二虹,又看看对面依旧阖眼稳坐的黑衣男人和旁边面色平静,全身散发冰冷气息的异瞳大人,瞪大了眼睛,“欸?就,就只有我一个人需要换衣服吗?难道现在不热吗?……”
罗容季一动不动直挺挺端坐着,闭着眼睛,冷不丁出声,“习武之人,善取静。武艺不精之人,心乱且躁。”
茶羡鱼:……
十二虹噗嗤一下笑出声,抬袖掩唇,又递手轻拍茶羡鱼头顶,对那张气鼓鼓的脸温柔地安慰,“鱼儿莫在意,罗祭司碎嘴惯了,当真不得。”
“我倒是觉得鱼儿这些日子,早起练功,晚归背招,那两把破阵斗的双剑练得可是大有长进。”
茶羡鱼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少爷!我也觉得我武功进步了不少,果然还是要坚持练习才能出成果呀!”
这时,枕着窗廊,沉默不语许久的吴止雅突然开口,“茶羡鱼,你是从何时发觉自己不具魂力,资质平庸的?”
茶羡鱼愣了一下,立马回忆道,“唔,大概是3岁那年母后去世……父皇得知我不具魂力后,安排了不少秦川数一数二的厉害先生教我习武,可我学了那么多年,就是不得要领。不是记不住就是发挥不出,让先生可头疼了……”
吴止雅一黄一绿的眸子不见情绪涌动,他垂眸静静沉思了会,朝茶羡鱼的方向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那吾这道断尘印,下得可正是时候。”
十二虹和罗容季身形同时一震,两人都不露声色抬眼,齐刷刷望向那位不喜不悲,面容平静的大人。
吴止雅毫不在意那两道凌厉考究的目光,薄唇微张,低低吐出一句话,“当初吾擅作主张在你体内结印,别无其他,仅仅为了保全你性命。”
茶羡鱼张大嘴巴,呐呐出声,“欸?!……”
“你不必明白个中缘由,只需知道现在的你,有天格有资历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并赢得毫无负担。”
吴止雅那一副恒久不变冰雪尘封般冰冻的表情,竟然冲茶羡鱼微微缓和了,他勾唇,对讶然的少女浅浅一笑,“毕竟你茶羡鱼的命运,已经由吾插手,无法挣脱了。”
都城秦川皇城,青苓宫
肖芝荷百无聊赖斜靠在凉席上,光着脚,披散乌发,一边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塞清凉的贡果,一边目光呆滞盯着宫门两旁低眉顺眼不吱声,仿佛是一溜儿摆件的宫女们发呆。
肖芝荷此刻郁闷得牙痒痒,满脑子都在想着洵皇的事。
虽然她也不愿净是想着那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对她做各种过分事的男人,可实在是不受控制的心里咒骂他,诅咒他,念叨他——因为她肖芝荷从出生起到现在,当真没见过那样奇怪的男人。
就算他是天子,做任何事都可以丝毫不必顾虑,但这当天子的大人物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该说他是人格分裂呢,还是随心所欲得太厉害,总之,距离上一次亲密无间“伺候沐浴”的独处过后,洵皇可真谓是应证了那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古话,他承诺不会再召肖芝荷侍寝,就真的再没有传过她入寝宫。不仅如此,还连宫内普通的照面都没有,洵皇是个明君,批阅奏折查阅军队,任何事都操心操劳,亲力亲为,每日国事繁忙,也不会平白出现在妃嫔的后宫,这下,肖芝荷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被洵皇召见了。
之前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可恶男人,突然就销声匿迹隐去了踪影,让肖芝荷在偌大的宫殿平静无波过了好长一段时日,才后知后觉反应不对劲来。
肖芝荷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未上位,就已经失宠了。
“紫菱,你上来。”
华贵软塌上那抹柔弱无骨的纤纤身影朝宫门口随意招了招,立刻一个梳着双环,模样机灵的宫女碎步上前,屈膝行礼,“回肖妃娘娘,紫菱在。”
肖芝荷全身上下毫无首饰,只随意套了一条桃花粉的薄裙,她翻身坐起,目露哀怨,“紫菱啊,就数你脑筋最活络,你快想想法子让我出去,我都快要在这青苓宫无聊死了!……”
紫菱面色为难,答道,“可是娘娘……皇上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让娘娘踏出这青苓宫……”
肖芝荷哀嚎一声,四仰八叉咚一声躺倒,吹胡子瞪眼睛好一会,最终朝紫菱有力无气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还说我是你们主子……瞧瞧,一个个还不是把皇上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紫菱老老实实低头,拱手作揖,“那是因为皇上看(kān)娘娘看(kān)得紧,我等下人,实在没法子替娘娘开脱啊……”
肖芝荷冷哼一声,嘴里嘟嘟囔囔不解气的碎碎念,“看我看得紧……他这是哪门子的看得紧!我难道是老鼠吗?放我出去会啃坏御膳房的米袋不成?”
紫菱一脸正经,有板有眼回道,“不,娘娘倒不会啃米袋,娘娘只会爬树而已。”
肖芝荷:……
肖芝荷心虚,赶紧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悄咪咪拉过紫菱,凑近小婢女耳边低声问,“难道你们皇上有囚禁妃子的癖好?那之前那个,叫什么情儿的……就之前那个仙逝的皇后,也被他这样关在宫里不准出门?”
紫菱摇摇头,正色道,“您是指凤后茶皇后么?”
“皇后入宫立后没多久,皇上就下令昭告皇亲国戚、洪荒七国和四方宗族,皇后享有与皇上同等皇权,见皇后如见圣颜,皇后与皇上平起平坐,受万人敬仰。”
“所以,茶皇后自是可以自由进出宫殿的。”
肖芝荷下巴都快砸到胸口了,她啧啧咋舌惊叹道,“这茶皇后何许人也?竟然能让那可恶男人做到如此地步……”
紫菱一脸歉意回道,“茶皇后是皇上最深爱的女子,除了皇上以外,任何人不得窥见皇后一丝一毫面容,皇后在宫里行走都是白纱掩面的……所以,紫菱对茶皇后的事迹也是听来的,那些资格更老的嬷嬷,也是从没见过皇后长什么样子……”
“紫菱曾听闻,有好奇的宫女,在伺候皇后更衣时偷偷瞥了一眼皇后的脖颈,被暗地潜伏的奇兵幕府的暗卫当场斩杀了。”
肖芝荷听后不由缩了缩脖子,后怕道,“这是何等可怕的占有欲啊……也难怪人家皇后那么年轻就郁郁寡欢病死了……”
紫菱急了,赶紧竖起一只手指比在唇边噤声,“嘘——!娘娘!这种大逆不道的空穴来风可不能随意说出口……”说罢环顾四周,见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嗓音对肖芝荷说:“肖妃娘娘,在这岌岌可危的深宫里,人人皆知,茶皇后的事不可轻易提及——”
“茶皇后是皇上最重要的人,她走后,这后宫一夜清空,各职遣散,三宫七十二庭院全部闲置下来,而您是时隔15年,唯一一位皇上亲自准许入住后宫的女子。”
肖芝荷眨巴眨巴眼,仿佛意识到紫菱接下来要说什么,“难道、难道这青苓宫……”
紫菱紧握着肖芝荷的手,目光坚定望着面前神色惶惶的女子,“这青苓宫,正是当年茶皇后休憩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