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原子峰本就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索性就势离开。
他仍气不过，于是把桌子上的东西都往地上稀里哗啦砸了个碎，起身欲走。
玻璃瓶的渣滓不慎飞入李擒书的小腿肚，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皱起来。
原子峰步伐一顿，心里往下一沉，扭头要去看李擒书的伤口，却不想厉予谨已经握住他的脚腕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顺势掀开了裤腿。
李擒书伤得不是特别严重，只是从小腿肚上划过去，再加上他外面还套着长裤，所以只是划出了一道血痕。
但即便如此，那道血痕在他白皙几近透明的腿肚子上仍然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厉予谨的脸色一下沉下来。
他碰了碰李擒书的小腿肚子，沉声问道：“疼么？”
“没事儿，”李擒书鼻尖带着汗，“不疼。”
其实李擒书挺疼的，他是个很怕疼的人，怕到了打针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怕到了一点点小伤口都不敢喷酒精，等它自然愈合。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哪敢说一个疼字，他若说出来了，铁定爆发一场世界大战。
李擒书虽然没说疼，厉予谨的脸色却还是变了，一把揪住原子峰的小手臂，将他往后退去：“连句抱歉都不会说？”
眼前这一幕，蓦地与十年以前的夏天重合了。
彼时他一头撞在李擒书的身上，也是一个道歉都没有，相反李擒书还安慰他，当起了和事佬。
十年过去，原子峰也没什么长进，嘴巴就跟被人给缝上了似的，冷着脸不说话。
“行了，阿谨，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啊。”李擒书叹了口气，道，“你们叔侄俩——阿谨！”
李擒书的眼神蓦地瞪大了，因为刚刚看上去还非常冷静的厉予谨蓦地抬起手，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到原子峰的身上去。
李擒书心里一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前面一冲，挡在了原子峰的前面。
厉予谨的拳头硬生生收住了，脸色难看至极。
“阿谨！”李擒书低声喊他一句。
厉予谨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压下去，才道：“原子峰，你最好给我记清楚，站在你眼前的是你的长辈！”
“长辈，哧，”原子峰眼神一冷，一字一顿的道，“厉予谨，你还真是想多了，我从来没拿你当过我的长辈。”
“我甚至没拿你当过我的家人。”他抬起头，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原子峰，活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幼狼，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家人，只有我的父母和爷爷。”
厉予谨看着他，太阳穴微微抽搐。
原子峰虽然没动手，但他的眼神落在厉予谨身上时，却显得森然至极。
李擒书皱着眉，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子峰……你没事吧？”
“没事。”原子峰蓦地收回了视线，将书包往身上一扔，大步阔伐的往外走去，“你爱认谁当侄子就去认谁当侄子，恕不奉陪。”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原子峰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他蹲在街边抽了根烟，马路上车水马龙，霓虹灯已竞相亮起，引擎的声音在耳边远远近近，车身在眼前拉出一条又一条极长的幻影。
他这时才觉得后悔，刚才怎么不畅畅快快跟厉予谨打一架，报这么多年的仇。
不过再一想，他也不一定打得过厉予谨，说不定是自己被狂揍，然后他在李擒书面前丢脸。
原子峰脑子里乱糟糟的琢磨了半晌，越想越觉得一口郁气憋在嗓子眼，怎么都缓不过来。
他起了身，干脆给谢廖东去了个电话，叫人出来一起开黑。
谢廖东家里平日没什么，就他一人和保姆住着，三五个毛头小子一合计干脆往他家跑，一楼的客厅门口摆放着大堆鞋，保姆把饮料送上来就回自己房间了，剩他们几个瞎闹腾。
谢廖东开了电脑，一干人等围在一起进队，原子峰做队长，带着众人一通乱杀，所向披靡，最终大获全胜。
谢廖东一把搂住他，一顿疯狂口水亲吻：“老大你可真牛！”
“嘿嘿原哥把我战绩给我拉回来了，要不咱再来几把？”
“再来几把呗原哥，把我战绩拉高点，我去勾搭妹子容易些。”
……
原子峰被这群人吵得头疼，他刚刚在游戏一阵发泄，还没把怒火去下去呢，这里又有人开始烧火了，脸色一下就微沉。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独独谢廖东瞅他一眼，问道：“老大，你今儿晚上心情不咋地啊，怎么，自闭了？”
“你不跟那谁一起吃饭呢么，吃个饭还能把情绪吃消极了？”谢廖东问道。
“滚。”原子峰一脚踹在谢廖东的身上，“卫生间在哪，我冲个澡。”
他身上还有学校夜市大排档的味道，闻得让人头疼。
谢廖东领着原子峰上楼，等到原子峰进去开始洗澡了，他才开口问道：“老大，你是不跟那谁又吵起来了？”
水声哗啦啦直往下坠，原子峰没说话。
谢廖东道：“我就想不通了，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告诉他。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心安理得，可是你呢……”
“闭嘴。”
原子峰抬起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脸色难看得几乎要爆炸。
他闭上双眼，任由冰冷的水流从脑袋顶上一路浇下，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久以前的场景。
清晰无比。
他有超忆症的情况，是半点没跟李擒书说谎的，即便过去了几十年，曾经的每一个片段，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四岁那年，父母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时的场景。
他们走得越来越快，原子峰完全赶不上。
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哭着，他们都没有回头。
原子峰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冲破自己的胸口往下坠了，可他死死的拉住自己，不让自己坠入万丈悬崖之中。
“老大，你听到了吗？！”谢廖东的声音猛地撞入了耳朵。
原子峰倏地睁开了眼睛，微发红的眼眶盯着门口，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我说，”谢廖东又重复一遍，“我看，厉予谨挺喜欢李擒书的，反正你也觉得李擒书不差，干脆……干脆你追求李擒书试试？”
“你什么意思？”原子峰“靠”了一声，道，“你特么让我当小三啊。”
“咳咳咳，”谢廖东像是被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绝对没那种想法，我也就随便一提，只是觉得，你如果追上了李擒书，厉予谨恐怕会被气死吧，他不是那种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能被觊觎的性格么……正好你找不到机会报复他啊。”
谢廖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于是道：“算了算了，我都说些什么呢，说得就跟李擒书多好追似的，我看，他爱厉予谨，比厉予谨爱他可多得多了。”
原子峰没说话。
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谢廖东那句话——你追求李擒书试试？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心动。
兜头淋下的凉水让原子峰心里有点发闷，他猛地一甩头，将凉水关掉，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随手扯了条干净的帕子放在脑袋上胡乱搓了两把，原子峰在心里骂自己两句。
追个屁，人俩还谈着呢，他要是去追，不就成明目张胆的小三了。
可歇着吧。
原子峰开了门，狠瞪谢廖东一眼，道：“傻叉！”
谢廖东：“？？？”
原子峰骂了这一句，就消音了。
晚上原子峰就睡在谢廖东家里，实在是不想回去跟厉予谨面对面。
更何况厉予谨同李擒书小别胜新婚，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限制级场面。
原子峰睡床，谢廖东睡沙发，都十二点了这人还在那里亮着屏幕玩手机，原子峰翻了个身，问道：“嘛呢？”
“聊天呢。”谢廖东回道，“追小姑娘呢。”
原子峰刚要嘲讽他两句，自个儿的手机就响了，翻起来一看，上面显着李擒书的名字。
“哦，”谢廖东道，“刚你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看是李擒书就没帮你接，后来忘了告诉你了。”
原子峰真想把谢廖东给毁尸灭迹。
原子峰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李擒书的声音响起来：“子峰，你在哪里？”
没等原子峰回答，他又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和……我很担心。”
原子峰只觉得自己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一记，紧接着迅速的跳动起来，小鹿都快在他身体里撞死了。
原子峰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在谢廖东家里，今天睡他家。”
李擒书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担心死了。”
原子峰含糊着“嗯”了一声：“下次知道了。”
李擒书道：“行，那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考试呢。”
“晚安。”他说。
原子峰吸了口气，也飞快的道了句晚安，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往旁边一扔，脑袋埋入枕头里，手指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有些发烫。
原子峰被自己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