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情况不算太糟糕,下胃镜止了血就送回了病房,但他身体太虚,一直都沉沉的睡着。
梁木槿其实是想一走了之的,但心痛最终还是没有战胜自己的良知,她做不出把陆子谦丢在异地他乡的病房中潇洒离开。
但守在情敌的病床旁边实在是一件挑战心理极限的事情,明明恨不得把一个人千刀万剐坐地分尸,可还要忍着心里的不舒坦守着,梁木槿左右纠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出去溜溜达达一会儿站在窗前装忧郁少女,简直快要崩溃了。
她又一次跑出去放风舒缓心情的时候陆子谦悠悠转醒,他抽离出去的意识一点点聚拢,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攀升的恐惧和无助,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动动手指头都觉得累,就像又一次回到小时候暗无天日的无依无靠和被不断虐待的无能为力中,还有弥漫了他整个童年的鲜红的血,糊了一脸又一脸,怎么都洗不干净那股血腥味。
他喉咙里还插、着胃管,张口呼吸都会摩擦着疼出一身冷汗,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冰冷的一起滴滴的响声,无边无际的恐惧会滋生力量,陆子谦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气,他几乎是用最粗鲁最野蛮的动作撕掉了输液和输血的针头,然后竟然开始挣扎着下床,但是他双脚软得使不上力,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连接在喉咙中的胃管被剧烈撕扯,管子里液体的颜色又变成了触目的红。
“陆子谦!”
梁木槿到底还是不放心,溜达了一阵就又折回病房,一开门就看见陆子谦滚在地上,旁边一滩血,她差点又一次魂飞魄散,后来才看清楚是挂在头顶的血袋流出来的。
“陆子谦,你怎么样?”
追程越那会儿梁木槿一天要跑医院好几趟,什么样的伤患都见过,陆子谦的情况也一回生二回熟了,她短暂的惊慌以后就恢复了理智,先按了呼叫铃才蹲下看陆子谦。
“陆子谦,我是梁木槿,别怕……医生马上就来。”
“别……走!”
陆子谦耳朵里是嗡嗡的蜂鸣声,什么都听不见,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有人靠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似的摸索到了梁木槿的手,呢喃着请求。
别丢下他。
别再丢下他。
医生很快就赶来了,一帮子人把陆子谦重新抬到病床上,但他又和在救护车上一样,攥着梁木槿的手怎么都不松开,梁木槿之前被勒红的手腕再一次雪上加霜,估计这次要青紫了。
无奈之下,医生只好蹩手蹩脚地做急救,梁木槿看了两眼就再不忍心看下去了,实在是太遭罪了,陆子谦的又陷入了昏昏沉沉中,浅浅的呻、吟带着极力的克制格外让人揪心。
他的喉咙被划伤,灌了一次药以后,迫不得已撤了胃管,管子拽出来的时候带出少许的血,滴在洁白的被单上恰好撞入了梁木槿的眼中,不知为何,她又一次鼻尖酸涩红了眼眶。
这次昏迷之后陆子谦显然不是很踏实,身体不由自主来回辗转,一层一层的汗擦干了再冒,擦的速度都赶不上冒的速度了。
梁木槿老老实实守在床边,不老实也不行了,她的手腕子一直都被陆子谦握着,拽也拽不出来,她手忙脚乱又是帮他擦汗又是帮他润唇,累得腰酸背痛但竟然也没有什么怨言,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见了陆子谦低声的呓语,声音支离破碎,嘶哑极了,委屈又绝望。
“妈妈……别丢下我……”
这是他一直想说却一直都不敢说的话,当时的谢依依时而疯癫时而狂躁,或许是用仅存的一点清醒把他送到了陆延哲身边。
作为谢依依的砝码,他从出生就一直是在为了她挽留住一个男人而活着,对,是一个男人。
曾经他叫那个人爸爸,他虽然对谢依依冷淡得不近人情,但却愿意抱着他在偌大的花园里追蝴蝶,原本以为那样的生活会很久很久,直到他长大成人。
陆子谦现在无边无际的梦境中,他身体缩回到了三四岁的模样,天真烂漫,淘气的时候无法无天,一大波的佣人跟在身后生怕他摔着捧着磕着,家里面能用的东西都被他破坏过,做完坏事以后就咯咯咯地笑。
谢依依那时候多温柔啊,就算是被他气得不行,到底还是舍不得苛责他,最多也只是瞪着眼睛训两句,旁边一个模模糊糊的男人身影,高大伟岸,面容严肃极了,可他却一点都不怕他,甚至不怕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还要壮着胆子用胖乎乎的小手一遍一遍的摸过。
后来呢?画面一下子裂开,就和脚下突然之间踩空掉入无底洞似的,那个男人温柔慈祥的脸一瞬间就变成了狰狞恐怖的恶兽,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下令身边的人把他们母子赶出去,能赶多远赶多远。
三四岁的小孩子,连牙齿都没长齐全呢,能有多么强大的记忆力,陆子谦本该是随着日渐长大忘记这么残忍的过去,可是自从出了那个偌大的庄园之后,他被虐待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每一天重复一次,每一天提醒一次,今天的噩梦还没有过去,明天的就开始虎视眈眈。
谁让他毁了谢依依拴住一个男人的所有退路呢?
对啊,他不是那个男人亲生的孩子,连谢依依都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她和谁的孽种,纸里面包不住火,有心人偷偷把谢依依不检点的过去翻出来,甚至把背地里做好的亲子鉴定报告摊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那一瞬间他从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中堕入无底深渊,没人愿意拉他一把,反而带着讥讽的笑容与如愿以偿的喜悦,尽管他只是一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利益的孩子。
但怎么可能呢?所有人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继承人的那把交椅,锦明山庄未来的少主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呢?
当然不可以!
“妈妈……不要……”
陆子谦又被噩梦魇住了,满目的鲜红铺了一条长长的血河,一路蜿蜒看不见边……谢依依到死都是恨他的,所以,就连死都要以那么残忍的方式让他记住她疯疯癫癫无依无靠任人凌辱欺压的后来是拜他所赐。
“陆子谦,你醒醒?”
梁木槿稍打了个瞌睡,她感觉手腕子又被攥紧了,勒得皮都好似脱了一层,于是诈尸似的坐直了身子,这才发觉陆子谦又开始不停的辗转,额间的汗哗哗往下落,眼皮下的眼珠子来回的转,像是被箍在什么可怕的梦中似的,她顾不上许多,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啪啪啪扇了两巴掌,一边扇一边焦急的叫他的名字。
“陆子谦你快醒醒,听到没?再不醒的话小心我拿冰水泼你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