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婉将手头的一切事务交给夏明远打理,自己专职在家陪伴梁木槿,趁着她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提议她上街购物,梁木槿拖着比同时期的孕妈笨重将近两倍的身体穿梭在商场里,挑选各式各样的婴幼儿用品。
以前她总是不太喜欢小孩子,又哭又闹还又吵,要多麻烦有多麻烦,可自己开始孕育小生命之后,好像之前遗失的关于母性的情怀一点点开始复苏,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去抚摸自己的腹部,憧憬两个即将出生的小宝贝会是什么样的眉眼,她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从疯疯癫癫向安静平和的转变。
夏明远是面冷心热的性格,他话不太多,可能在监狱中待了太长时间,与社会多少有些脱节的缘故,说话办事还是延续了很早之前的风格,有些专断强硬,不习惯别人忤逆。
明景山庄的人都比较怕他,童婉是因为时间长了学会了容忍,但梁木槿一般不吃他那一套,倔脾气上来父女俩还极为相似,彼此扭着性子谁都不让谁。
大概也是没有从小开始养女儿,夏明远一边与梁木槿斗争,一边学习如何与女儿相处,时间久了,脾气都被梁木槿磨得慢慢圆润了许多,之前纵容老婆一个,如今又学会了纵容半路捡回来的女儿。
那天梁木槿要去医院做产检,夏明远原本打算开车送她们,但家里突然有人来访,那人她认识,叫岳东亭,是夏明远的心腹,在他监狱服刑期间一直帮着童婉打理一切事务。
梁木槿与岳东亭打了个招呼然后和童婉一起出门,坐上车还在拧着眉头想岳东亭之前看见她的表情,她有些心慌,靠着椅背调整呼吸。
“小木,不舒服么?”
“可能天气热的缘故,胸口有些憋闷。”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不说?”
“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要去产检么。”
梁木槿勉力克制着没由来引发的心慌安慰童婉,可能是她自己怀孕的时候太多胆战心惊,所以总是担心梁木槿也会有什么差错,整个山庄里,怀孕期间情绪起伏最大的不是孕妇,而是快成惊弓之鸟的女主人童婉。
“那你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用担心。”
梁木槿捏了捏童婉的手,阖上眼皮。
夏明远让佣人泡了壶热茶送去书房,他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一边抽一边看着满脸凝重的岳东亭。
“那边什么情况?”
前一阵子陆子谦利用自己的便利条件铺天盖地撒网查找梁木槿的下落,下面有人不明真相,嘴巴不严差点露出蛛丝马迹,然而自那之后陆子谦却突然沉寂下来,给了岳东亭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善后,夏明远不明所以,因此派了他去查询打探。
“我打听过了,那孩子前几天突发重病进了医院,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突发重病?”
“可能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主,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不好查证,这次发病好像是因为之前的病症加重的缘故。”
岳东亭愁眉不展,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
“这事情,是不是该让小姐知道?”
“不行!”
夏明远捻灭了烟头扔进烟灰缸,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她现在怀着孩子,情绪也刚刚才稳定下来。”
“但是那边……据说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东亭,那边你密切关注,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这件事情想办法瞒下来,小木那边不能透露哪怕一个字,她和孩子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13天后,经历了每隔两天一次的抢救,陆子谦被送入普通病房,在此期间,陆家人一共收到4张病危通知书,即便脱离危险,但因为身体亏空到极点,陆子谦一直都没有苏醒。
梁仁和林琅听闻陆子谦病重从Z事赶来,他们心怀愧疚,但毕竟不是医生,除了无能为力地祈祷之外,竟然一丝忙都帮不到。
陆家四口人轮流守在病房里陪护,又约莫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陆子谌换下执意不肯休息的姚夏,他洗了毛巾正在帮陆子谦擦拭身体,擦到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轻微的回握,于是把目光颤巍巍地移向病床上的人,然而陆子谦依旧是不省人事,双目紧闭,他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最近可能实在是太过劳累,所以出现了幻觉。
不过多时,护士推着医疗车进来为陆子谦打针,陆子谌帮忙撸起他病号服的袖子,伶仃细瘦的手臂上一排瘀紫的针眼,能下针的地方几乎找不到,陆子谌撇开脸没忍心看,直到护士直起身子提醒他帮忙摁着止血棉才扭过头,冒出的血珠将白色的棉球染成红色,陆子谌恍惚看着陆子谦瘦得越发突兀的腕骨,发现他的手指居然又轻微颤了颤。
“护士你看,他的手指刚刚是不是动了?”
护士正在挂点滴瓶,闻言看了看仍旧昏沉无意识的陆子谦,安慰道。
“我们程院长说处在昏迷中的病人也会有这些肢体动作,那可能是下意识或是不自觉产生,陆先生您别急,病人身体在缓慢的恢复中。”
“他确实动了……”
“这也可以当做一种好的现象。”
护士将输液的针头与埋在静脉中的留置针连接并且固定好,她收拾了东西推车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陆子谌惊喜又不确定的呼唤声。
“子谦?护士……他醒了,你们程院长在哪里?”
“我去叫他。”
陆子谦的眼睛适应不了明亮的光线,他眼皮尽可能阖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陆子谌慌忙跑到窗边将另一半窗帘拉上,然后拧开床头暖色的灯。
“子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大哥……”
陆子谌用商量的语气颤颤开口要求,然后看见陆子谦听话的一点点睁开眼,他鼻腔一酸,眼眶泛起一层浅浅的泪花。
“哪里不舒服?程越马上就来。”
“哥……”
“我在呢……”
“对不起……咳咳……”
伴随意识苏醒的还有周身绵密的痛楚,陆子谦拧着眉头,费力地从干哑的喉咙中吐出几个字便开始咳嗽,床边的监护设备蜂鸣声接连响起。
此时程越推开病房的门快速走到床边,身后跟着乔家文还有其他科室的主任,一番检查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陆子谌搓着手心里的汗将医生一个个送走,走在最后的是程越。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脸色憔悴,眼眶泛青,陆子谌心中慨然,自打陆子谦被送来医院的那天起,程越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对他的救治和护理上,从年少到接近而立,这种一丝不苟从未改
“程越……谢谢你……”
程越懂得陆子谌这句感谢中包含的所有含义,他牵起嘴角笑了笑。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管是替他自己,还是替不知为何音讯全无的梁木槿,即便她跑到天涯海角,即便出于各种想不清楚的原因,程越知道,她肯定不愿意看见陆子谦命悬一线,更不能接受倘若失去。
“他……现在情况如何?”
“身体机能在逐渐恢复,苏醒是最大的进步,以后会越来越好。”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子谌哥,你去陪陪他吧。”
“程越,注意休息,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嗯,知道了……”
【番外】孤单是一个人的离合悲欢1
按照习俗,婚礼的前一天新郎与新娘不能见面,陆子谦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迫不及待。接亲当天,他提前换好了衣服,整理最后的造型。
陆子谦心痒难耐,紧张又迫切,魂掉了一半,整个人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陆子谌将新娘捧花递给他时,梁仁来了电话,他难掩脸上幸福满足的笑意,连声音都带着潺潺温暖。
“爸,木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已经收拾好要准备出发了。”
“子谦,小木不见了。”
“不见?”
“我们里里外外找了两遍,她的手机号码也被注销了。”
“爸我马上过来。”
旁边的人兴奋的推搡着陆子谦往外走,并没有发现新郎陡然变幻的脸色,他找陆子谌要了车钥匙打了声招呼然后奋力从人群中穿出,直接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梁木槿不见了。
陆子谦楼上楼下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除了她留下的那张字条,还有婚房里几套崭新的婚纱,他捏着那张字条团成纸团,不死心地拨梁木槿的电话,听筒中一次又一次响起来都是机械的女声。
梁仁与林琅又气又急,家里的亲朋乱作一团都在打电话,陆子谦坐在梳妆台前,感觉周遭吵嚷的声音犹如实锤一声一声敲击在他的心口处,似乎把肋骨都敲碎了,整个人呼吸闷滞地喘不过气来。
“这孩子到底什么情况,梁仁你说她能去哪里?临到这当口跑掉是什么意思?”
林琅的声音被细微的哭腔包裹着,混合在越来越混乱的吵杂声中,陆子谦撑着梳妆台缓缓起身,尽力克制情绪,但声音已经变得喑哑。
“爸妈,昨天木槿有没有什么反常情况?”
“与平时没什么特别的啊,黏着我们说话说到半夜……”
煽情的话还说了一大堆,当时林琅还想,要结婚的人就是和小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会黏人,但是学会了心疼爸爸妈妈,许多事情想得周到又细致。
想到这里林琅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看了看梁仁故作镇定的脸庞。
“梁仁……”
“别慌,有我在。”
梁仁捏了捏林琅的手,与陆子谦彼此会意。
“子谦,派出一部分人先去找小木,我们得留下来安抚亲朋好友。”
陆子谦来不及想通发生了什么,机械地派出一批人出去寻找梁木槿的下落,自己则回去了婚礼现场,亲朋好友一片哗然,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陆子谌和陆子谚陪着他送完最后一批人,兄妹三个默契地沉默着看冷寂下来的婚礼现场。
“哥,姐……你们回去陪爸妈还有我岳父岳母,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这些交给团队人就可以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没关系……”
陆子谦挣脱陆子谌的手朝婚礼现场走出几步,结果人却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倒在地。
“子谦?!”
陆子谌和陆子谚被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扶他,发现他浑身不自觉地轻微颤抖,没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细密的汗珠已经铺了一层。
“我没事……”
“我送你回家。”
“哥,我没事……”
胃部剧烈的痉挛抵不上心口被撕扯的疼痛,陆子谦顶着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抗拒陆子谌的安排,他不能离开,这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环节,小到每一朵花都是在他的安排下布置起来的,即便幸福不能被它们见证,但至少应该在心血被拆除时,他是在场的。
“子谌哥,我这里有药……”
程越突然出现,他从随身的口袋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片药喂进陆子谦的嘴里。
“谢谢……”
陆子谦没去接水,直接用牙咬碎了苦涩的药片,他不愿意想现在此刻自己有多狼狈,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视线又一点点清晰起来。
“你们回吧,这边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子谦。”
“哥……算我求你们。”
忙到凌晨四点多,最后一个花架被拆下来,送走最后一辆拉车的人,陆子谦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上,夜晚的凉风顺着领口、袖口无孔不入渗进他的皮肤,脚步声走过,空旷的回音经久不散。
陆子谦恍惚地看着唯一一盏刺眼的灯光,和失忆了一样想不起过去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就地坐下来,从口袋里面掏出被揉成一团的纸,一点一点铺展了放在腿上,借着头顶刺眼的光去辨认纸上的内容。
“陆子谦,我后悔了,我不想结婚了,你别来找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眸光扫过便能让人血肉横飞,陆子谦犹如自虐一般来回看,来回读,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纸上的凹痕,胸腹间骤然翻腾起来,他用手捂着嘴唇忍了忍但没忍住,拢起的掌心聚集了一小滩温热的粘液,锈得发苦,有些顺着指缝蜿蜒至背部、手腕,陆子谦茫然地抬起手放在灯光下。
满目皆是血红。
陆子谌把家里老人安顿好,又匆匆开车赶回去找陆子谦,他把车停好,发现白天浪漫又热闹的婚礼现场已经变成之前空荡荡的模样,陆子谦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孤零零的,就好像当年谢依依刚刚去世时候一样。
“子谦,怎么不回家?”
“哥……”
陆子谦的面庞隐在黎明之前的黑幕中,他扭头看了陆子谌许久才从喉咙中滑出一个字。
“当心感冒。”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先回去吧,派出去那么多人,总会有消息的。”
“哥,我已经订了去J市的飞机票,天亮就走。”
陆子谦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好像此刻才回过神来,之前显得空洞的眼神也聚了焦。
“子谦……”
“我想去找她……”
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有什么样的苦衷或者不满,至少要当面问清楚。
“可是……”
“哥,你知道,我会去……”
【番外】孤单是一个人的离合悲欢2
即使没人赞成,可是……毕竟是他的老婆不见了。
“爸妈还有家里的事情……又要靠你和我姐了……哥……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们替我操心,现在想来,我真的没为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做过什么大贡献……”
他分享走了大部分属于陆子谌和陆子谚的父母疼爱,任性而为,一声不吭跑到部队,又执意做一名警察,一直都在背离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初衷,但是……他们一直都在用爱回报他。
“说什么呢!”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梁木槿……等我……”
“几点的飞机,先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我送你去机场。”
陆子谌心知拦不住陆子谦,在这样的当口,也不敢与他硬碰硬,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将他送上飞往J市的飞机,随后,挑选了几个可靠的人坐了下一班飞机赶过去。
陆子谦在飞机上短暂地打了个盹,胸腹间一直闷闷地撕扯着疼,临下飞机前愈演愈烈,他身上仍旧穿着崭新的西服,一颗药也没带出来,只能攥紧扶手强忍着。
J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下飞机,陆子谦便租了一辆车绕着梁木槿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跑,和大海里面捞针似的,大到每一个村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小到每一家店铺,车不能通过的地方便靠步行,日夜不眠,风里雨里地跑……然而,他几乎将J市翻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他知道陆子谌派来的人就跟在不远处,但毕竟是在城市中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比不上在部队待过的人的体力和耐力,趁着这样的空档,陆子谦偶尔脱离出他们的视线几个小时或半天去寻找药店和诊所。
一个月的时间,陆子谦几乎处于不眠不休的状态,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跟着的人一连换了好几拨,为了让家里放心,他不忍心甩脱那些人,带着几个累赘,拖着逐渐被掏空的身体穿梭于祖国的大江南北。
可是,梁木槿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寻人是个煎熬又麻木的过程,陆子谦把梁木槿可能去的地方全部绕了一圈,最后又辗转回到J市,相比较一个月之前,人整整瘦了两圈,憔悴又沧桑,浑身隐隐透着绝望的狼狈。
带那些人去了酒店后,陆子谦寻着休息的空档去了趟医院,他长达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而且这种状态似乎已经形成了生物钟,从神经紧绷衍变成了神经衰弱,最近连抵抗疼痛的力气都有些消耗殆尽。
医生要求住院检查治疗,他木讷地躺在诊疗床上,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小伙子,先不说其他没做的检查,你看看这基本的血压你就低到了临界值,年纪轻轻的就把身体熬垮了,将来有你受罪的,先去办住院手续,完了把这些检查做一遍。”
医生递过来一堆单子,陆子谦撑着床沿慢吞吞坐起来,感觉头晕目眩又心慌胸闷,他伸手接下出了诊疗室。
没有医嘱和处方自然拿不到药,好在医院旁边就有24小时药房,久病成医,陆子谦动手给自己开了一张单子,然后花高价把药品买齐全,拎着药袋子出门。
J市的日光比别的城市都要烈,明晃晃的太阳光打在身上几乎能将人烤融化,陆子谦没走出两步就耳鸣心慌的难受,只好寻了处台阶坐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寻找梁木槿的这段时间,从懵圈到清醒,从不知所措到接受现实,从紧张到麻木再到绝望,陆子谦学会了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每次不把一包烟抽完绝不停止,缭绕的烟雾熏着他眼睛疼,眼眶干涩却又眼泪被熏出来,越熏越多,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恍惚的好像他是在另一个世界。
陆子谦被烟雾熏着呛咳不断,烈日当头,没有一丝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的着装,眼眶中的泪珠吧嗒吧嗒砸在手背上,他盯着马上干成一小滩的泪渍愣了愣,突然摇着头笑起来。
其实应该能够接受这种现状的,自小开始,从夏明远到谢依依然后再到梁木槿,他一直都是被放弃的角色……一直都是……
所以,习惯就好了……那么多年……也早该习惯了。
歇缓了大概三支烟的功夫,陆子谦从台阶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条腿和灌了铅似的不太听使唤,他迈出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是姚夏。
自他离开A市那天起,家里一天三个电话按着饭点来。
“妈……”
“子谦,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还不确定……”
“咱先不找了行么?你先回来……”
姚夏手里捏着陆子谦最新的照片,是那些人偷拍的,只有一个背影,原本就瘦弱的一个人,如今几乎瘦脱了形,即使看不见脸,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蔓延出的成片成片的绝望。
“我们都在家等你呢……”
“妈,我还想再找找,可能之前遗漏了什么地方……”
“陆子谦,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不眠不休地到处跑,我和你爸在家每天都是寝食难安……”
姚夏说着便捧着电话哭起来,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心思比一般的人重,又不懂得适当地宽恕自己,像个行尸走肉穿梭在异地他乡的街头,她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心疼的要死却帮不上任何忙,恨不能将他绑起来绑在身边。
“妈……”
“你回来好不好,子谦……我都要心疼死了。”
陆子谦拎着药袋子缓步走在马路上,姚夏破碎的哭腔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他突然停下脚步撑着膝盖折弯了腰,但先于疼痛传输而来的是电话那头的惊呼声。
“妈?”
“……”
姚夏没有回应,陆子谦只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他抹掉脸上的汗屏着一口气又颤巍巍喊了一声,那边响起陆子谌的声音。
“子谦,妈晕倒了,你赶紧回来。”
【番外】孤单是一个人的离合悲欢3
陆子谦直接赶去了机场,但整个人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坐上飞机和坐上去往地狱的列车差不多,低血压造成的头晕心慌胸闷越发凸显,四肢发软,昏昏沉沉的,庆幸的是临上飞机前将翻涌在心口的那一滩血吐出来之后胃部不再痉挛,他没有随手把买来的那些药扔进垃圾桶,挑挑拣拣倒了一把药吞下去勉强眯眼扛着。
前阵子梁仁和林琅从A市回到Z市之后不久便相继病倒,如今还没有好利索,姚夏也被他的任性远走折腾成这副模样。
四个老人,他终究是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陆子谌去接的机,即便看过传回来的照片,见了陆子谦的真容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心口发颤,满身风尘,伶仃瘦弱,晒黑了许多,脸上的憔悴和疲倦怎么都遮掩不住,与一个月前他送来机场的那个弟弟判若两人,他恍惚站在原地。
“哥,妈怎么样?”
陆子谦急切跑过来,颤巍巍地揪着他的衣袖,声音干涩粗哑。
“走吧,先回家。”
“她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
“医生说是因为茶饭不思,睡眠不足,忧虑过重引起的轻微神经衰弱,已经给她用了镇定剂,这会儿还睡着。”
“严重么?”
“她就是担心你,子谦……我们已经派出去了那么多的人,你这样满世界的跑,又没有人在身边陪着一家老小都跟着担心,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动身出去行么?”
“哥……对不起……”
大概姚夏知道陆子谦会回来,即便在镇定剂的作用下也没睡多久,她醒来的时候陆子谦刚刚洗去满身风尘,之前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他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即便有阳光洒进来,却好像无法接近他的身。
“子谦?”
“妈……您醒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门不久……”
“回来就好……”
姚夏拉住陆子谦的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妈……对不起……”
“别走了行么,你瘦成这样……”
就和小时候刚被送来那会儿一样,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浑身弥漫着令人震惊的抵触和绝望,好像养都养不活。
“嗯……”
“吃饭没,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姚夏作势掀开被子要下床,人瘦成了风吹就倒的模样,也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行。
“妈,您别折腾,我姐在做饭,等下我就去吃。”
陆子谦扶着姚夏靠在床头,姚夏的手摸到他细瘦凸起的腕骨,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你看看……都瘦成皮包骨头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生病?吃不好睡不好的……”
“没有……哥不是派人监督着吗,我就是跑的地方多才瘦的,在家养几天就吃回来了。”
“别再走了。”
“好……”
“你还有这个家……”
姚夏用手抚过陆子谦清瘦的面庞,当真是一点肉都没有了,薄薄的一层皮,像是被层层叠叠的疲倦堆积起来。
“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并非亲生,甚至她自己的爱人还因为他的母亲出过轨,送来一个半死不活又戒备心极重的孩子,分明就是个累赘,她明明应该恨他恨得不得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付出的。
“子谦,我把你养这么大,任何事情都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竭尽全力包容你,就是希望你比小时候过得快乐一点,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无辜的好孩子,和你哥你姐没什么区别……别让自己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
第二天陆子谦搬回了家,陆子谌和陆子谚也都回来居住,偌大的房子似乎一下被填满,陆延哲和姚夏多日未曾舒展的眉头一点点散开。
在外面不知疲倦马不停蹄地奔波了整整一个月,回到家中,陆子谦才突然生出莫名的疲惫感,除却一日三餐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他把新买的药藏在衣柜的隔层里,装得像个累了许久需要休息的正常人。
如此过了一周,丢失的睡眠补回大半,趁着吃饭的空档,陆子谦表示他已经提交了复职报告。
没人感到意外,陆延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表示赞同也没明确阻止。
“爸、妈……”
“你现在满腹找人的心思,还要回到那么危险的工作岗位上……陆子谦,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的承受能力强的无坚不摧?”
“我和领导谈过了,爸……他和你们的顾虑一样……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危险的外勤我尽量不参加。”
“尽量?你尽量的标准是什么?”
“……爸……我只是想做点事情,分散一些心思,好让自己别再这样偏执地去找木槿……”
他这两天又开始失眠,不断的胡思乱想,烟抽了一包又一包,还要竭力表现出一副已经接受现实的模样,实在是心力交瘁,也无法真正安心。
“我保证不会出危险……”
留职一年半以后,陆子谦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刑侦队又来了一批新人,领导换了两三个,办公区也做了大的改动,他厚着脸皮申请了一间独立办公室,开始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
陆延哲不允许他开车,上班时候由陆子谌送来,下班时间再派司机接回去,他没反对,毕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每天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完软着四肢再开车会发生什么意外。
除了分析案情,开会讨论,例行的会议之外,陆子谦仍然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寻找梁木槿的行踪上,晚上不管吃多少安眠药,他睡觉的时间只固定在两个小时左右,或是自然醒,或是被胸腹处绵密的痛楚惊醒,每次都要出一身的汗,然后便再也睡不着。
于是只好披上衣服起床,抱着电脑坐在阳台上通过系统查询梁木槿的踪迹,慢吞吞抽尽一包烟的时候,天就亮了。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因为他偷偷买药的频率实在太高,即便出高价,几个诊所和药房的老板都不再敢卖药给他,寻找各种借口推脱,于是经人介绍,他开始通过非正常渠道高价买药。
结果还是出了事。
非正常渠道的药品毒副作用更大,他胃里出血的症状非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被刺激得更严重,好几次连饭桌都没下就有血腥味顺着食道翻滚上来。
说来确实也是自欺欺人,但这种行为已经形成习惯,想改都改不掉了。
那天早上刑侦队有个早会要开,陆子谦一如往常把姚夏准备好的饭菜吃干净,随后借上楼换衣服的功夫搜肠刮肚吐干净,他麻木地将满池子的红色冲干净,按部就班地漱口,洗脸,吞药,然后坐上陆子谌的车,打了个盹的功夫便到了公安局。
会议开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陆子谦翻阅手里的资料,胃里陡然翻滚,他下意识抬手,可还是晚了一些,滚烫的血液喷出来把资料染成了触目的红色,身旁的人惊呼出声,但声音太遥远,像是隔着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