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些李源去了李妈妈的病房跟她一块儿吃饭。为了让李妈妈少担心,爷爷的病情李源说得小心翼翼,却也知不能隐瞒,只好尽量安慰。
现在这个家,真是要靠他来支撑了。
爷爷的情况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恶化,爸妈的身体也在劳心劳力的状态里一点点消耗着,翟影顾着三个老人,他只能尽量的顾全大局。李政那边阅历还太低,很多的事情只能撑个场面,但不是都能镇得住。是以趁这个时机对李氏做打击的更是纷纷出手。
事情纷乱而复杂,他着急,却也只能一点点的去解决。好在之前他给李氏换了一遍血,这会儿这样的情况下,足够有能力且能够信任的人还是有的。
大家都心力交瘁。
老爷子还是在跟病魔斗争。
他太虚弱,一点点的不谨慎或差错就能要了他的命。用药的剂量稍微重一点轻一点于他都是巨大的考验。
夜里翟影突然醒过来,李源还在对着本子敲敲打打。
翟影迷蒙的走过去他很快就发现了。
“怎么醒了?”
“梦见爷爷,就醒了。”她问,“你一直没睡?”
“嗯。”他拉过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还在跟李政讨论点事情。”
“还要很久吗?”翟影有些担心。
最近每个人都像是紧绷的玄。尤其是李源,渐渐居然也看出他瘦了。翟影知道他操心的多,看他这样的劳累,就怕他也倒下了。“你太累了。不能不见那些人吗?明天不要见他们吧,让你好好休息一天,不然这样下去怎么办?会累垮的。”
李源闻言翘了嘴角拉她在身边坐下,“放心吧,我还顶得住。他们不能不见。”这其中有许多的厉害关系,可是李源并不愿意让她操心。
他没多说,翟影也是知道一些的,可也担心他。
那晚翟影执意的陪着他,李源才无奈的拉着她去睡了觉。
次日一早,医生查房过后就说今天老爷子的病情开始有些好转了。
这一团的纷乱里,难得的有了个好消息,一家人都非常高兴。李妈妈终于宽慰不少,饭都多吃了些。
这么过了几天,外头的人看着老爷子一进了icu这么久却一直没动静,来看的人倒是少了。
李源也终于得以从接待人的繁杂里解脱不少,便开始了公司医院两头跑的日子。
李妈妈住了几天,怎么都不肯再住院了。医生最后还是同意了她出院。老爷子那边也频频传来好消息。
今天的化验结果各项指数都好了一点;
今天的用药很有效;
再一段时间也许就能撤呼吸机了。
这样的消息,让众人连日的沉重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天,李爸李妈都回了李宅,翟影也跟着回去取午饭。
老爷子现在的食物都是流质的,只能从胃管进食。翟影每天拿着医生给开的营养单采购,然后回家让阿姨全都做成流质的,按着量拿去交给护士。不管老爷子能不能吃,她都坚持。护士也都接下,看着情况来给老爷子喂。
春天本就是多雨的季节。那细雨悄无声息的就下了,没完没了似得。好在因着老爷子的情况一点点在好转,大家的心情也都挺不错,因此并未受什么影响。
就算每天在医院守着,也只能守在icu门外,几乎没什么见到老爷子的机会,加上老爷子的情况一点点在好转,大家都开始渐渐撤回了家。李源也放出消息不再让大家来探视,毕竟这没有什么意义,还极有可能因为太过吵闹影响了老爷子或其他病人。
李源让李爸李妈都回家去了。这个季节天气变化太快,流感盛行,医院则变成最为危险的地方,因此他只留自己在医院守着。
即使见不到爷爷,翟影还是几乎都在医院呆着。因为这样是离爷爷最近的方法。
李爸爸李政也都会经常过来守夜。李妈妈当然也想来,大家都拦住了。
医院的花园里种有桃花。每次来的时候都能看到。粉红粉红的,开了一树,也落了一地。在医院这样的地方,显得更为美丽动人。
春天,一切似乎都充满希望。
就是在翟影因换气而来到花园欣赏这片勃勃生机的时候,传来了爷爷病情变化的噩耗。
她迅速回到重症室门外的时候,李源已经在那里等她。
“怎么会这样?”她不可置信,“不是说后天就有可能撤呼吸机了吗?怎么会有变化呢?爷爷不是就要好了吗?用药情况也一直都好好的呀,医生是不是搞错了?”
李源倾身抱了抱她,“情况突然有些变化。爷爷的病情恶化了。这次……”他没再说下去,“我们进去看看爷爷。”
翟影泪颤抖着手回抱他,待应了声“好”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
李爸李妈正在从家里往医院赶。等他们到的时候,李源已经和翟影出来了。
这一天,icu的气氛一直紧张。危重通知下了一次又一次,用的药和剂量越来越危险,李源签了好几次的字。一家人都沉默着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说。
这样到了晚上,天擦黑,g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候,那个谁也不肯接收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翟影恍恍惚惚的听着医生抱歉的话语,眨了眨眼,最后闭上时是李妈妈的惊呼。
等翟影再醒来时,最先入眼的是冰冷的白色墙壁。她转头,李妈妈坐在床边守着她。
“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李妈妈问。
翟影望进她布满红丝的眼睛,轻轻的问,“爷爷呢?”
李妈妈却是像没听到一般的转开话题,“饿不饿?要不妈给你拿点吃的?”她伸手取了一个餐盒,“这是刚买回来的粥,还热乎着呢,吃几口?”
翟影没再执着的问爷爷的消息。医生的宣布她其实听得非常清楚。
“妈,我睡了多久?”
李妈妈看着翟影苍白的唇色沉默了会儿,“两个多小时。”
翟影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爷爷呢?”
李妈妈并不回答,“来,喝几口,喝完再睡一会儿。”
她转头避开李妈妈喂过来的勺子,极为简单的动作,却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妈,您带我去看看爷爷吧。”
李妈妈举着碗哽咽半响,终于还是点了头。
她很想阻止她,但是她也知道,她更该给小影一个去见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机会,否则这将是小影一辈子的遗憾。
“先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就带你去。”李妈妈应下后,又递了勺子过来。翟影挣扎着起来,不让李妈妈喂,自己一勺一勺的吃。
食不知味。
勉强吞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李妈妈也不再勉强,替她拿过外套就搀着她起来,两人一块儿去见爷爷。
李妈妈到底是已经走过了大半个人生的人,真到了老爷子走的这会儿反倒也平静了。整个人的状态还是比较稳定的。毕竟老爷子的病情其实早在要求李源辞掉医生的工作回来接手李氏的那会儿大家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许是孙子回来老爷子太开心,加上后来李源幸福结婚,李政又从国外回来,老人家心情好心态好,病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转。上一次的出院,大家本是高高兴兴,想着他终于可以安度最后的人生了,谁知道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可怜了翟影这孩子,成日的跟老爷子在一起,俩人处得不比任何一对有血缘关系的爷孙差。照顾他这么久,感情不可谓不深,出了这样的意外,加之当时老爷子是跟她在一起的,不说这悲伤,就是这心里的愧疚负担,就足够这孩子痛苦的。
李妈妈暗叹一声世事无常。看着儿媳妇那张苍白无神的小脸,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她是翟影的长辈,逝去的又是自己的公公,这个当口,李氏家族里虎视眈眈的人大约都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呢。虽然遗憾老爷子的故去,但更重要的是要把握当下。她是一个母亲,她还有丈夫儿子,她得替她的儿子照顾好他的媳妇,让他无后顾之忧的保护好这个家,继承好老爷子打拼下来的东西。
翟影跟着李妈妈去看望了老爷子不久,老爷子就要被送往火葬场火化。李源是不肯让她去的,她却什么都不说,白着张小脸固执的站在老爷子的床边,一直跟着上了车去了火葬场。李源便再也没说什么。
春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总是让人无法预知下一刻是晴天还是下雨。白日本还是晴朗温暖的天气,到了这会儿已经是细雨纷纷,气温也将了许多。
医院方面本已经联系了火葬场的专车,但是翟影怎么肯让爷爷呆在那样冰冷的格子里。李家人当然也不会肯,最后用了家里的车。一家人都围着老爷子的遗体,谁都没开口。
李源握着翟影冰凉的小手一直给她暖着,她却似乎没有一点察觉。
火化的时候,李妈妈一直生怕翟影会受不了,她却没哭也没闹,只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更加白了。
老爷子的葬礼很隆重,来了很多的人,每个人都是一脸哀伤或严肃。这些日子翟影听得最多的就是“节哀”或者,“人死不能复生”。
是啊,谁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是该节哀。可是,这哀该怎么节呢?
她觉得这哀伤就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在大雨冰冷的天气里哗哗的往外无止境的喷水。是该要修好的,可是没有了之前的那个水龙头,所以怎么都修不好了。于是她的心,就被这冰冷的水侵泡着,怎么都暖和不了。
葬礼上,作为长孙的李源虽然哀伤却依然要忙。
有时候一切就是那么好笑。不管你再伤心,还是得振作着招待好那些前来参加葬礼的人。
整个葬礼下来,忙碌的程度并不异于在公司处理一个项目,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葬礼终于也还是过去了。
一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
翟影在房间捂着被子还能听到楼下不断钻进她耳朵里的各种词。
无非也就是什么“财产”、“股份”、“使用权”之类的。
翟影听不懂。
她也不想懂。
她捂紧了耳朵,那些吵杂的声音却还是无孔不入。吵吵嚷嚷的,丝丝缕缕顽强的飘进被窝里,钻如她的耳里。刺耳而又让人胸闷。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些声音,在前几天爷爷的葬礼上曾经十分真诚而哀伤的说着什么“老爷子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您就走了”之类之类的。
如今看来,原来老爷子突然就走了并不是遗憾,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也跟不会是遗憾,遗憾的是老爷子没有立好遗嘱,没有分清财产。
“你们都当我死了吗?!!”
翟影听到她的公公这样一声暴吼。
然后那些纷扰吵嚷,终于静了下来,然后她就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稍晚一些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她的床边细细碎碎的说着话,又有人掀开她的被子,然后就有冰冰凉凉的毛巾在她的身上擦来擦去。但她很快,又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