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丽娘的离场,闹剧自然也就结束了。
那些酒客的目光也回归到了他们的餐桌上。
沈念君将时阎一把拉到柜台的侧边,压着嗓子控诉起他来。
“时阎……你竟然和丽娘一起戏弄我!?”
“大人……”
“做什么?”
“家母自幼便对小人说过……对女子需哄着……不然容易娶不着媳妇。”
“你……!!”
时阎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让沈念君无法反驳的话语。
这个事实让沈念君感到气闷。
沈念君不得不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再和时阎待在一起。他怕会忍不住想掐死时阎,于是便让他待在原地等丽娘。
沈念君离开柜台后径直走向了店内拐角一处不起眼的空桌坐了下来。
他刚拿起水壶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却听到旁边桌上的酒客正在讨论这离居酒馆。
放下水壶,沈念君侧目瞥了一眼过去。
两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人坐于桌子的北面,身着棕褐色缎面服饰,衣襟处绣有盘锦云纹,手持一把扇面描有兰草的鎏金扇,轻摇扇子皱着眉头盯着身旁正在侃侃而谈的男子看,嘴角微微下撇似是对男子的言语多有不赞同之处。
“周兄,你一会一定要尝尝这离居酒馆的桑叶酒啊!”
“呵……不过就是二两杯中物也值得你大老远从遂州绕道而来?等回了京,什么美酒佳酿你喝不到?”
“唉……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可别瞧不起这冀州城啊……这冀州城虽是东篱最南侧的一处小城,但它可是除遂州外的第二军机要道,也是东篱去往南楚的必经之路。当地百姓多与过往商客通商为生,故城中商铺众多……这好东西嘛……自然也就不少了。”
“你既说这冀州城商铺众多,方才我们一路过来,我也看到不少酒家,你又为何定要来这离居酒馆?”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城中商铺虽多……但要说这喝酒还是要数这离居酒馆的酒啊。”
摇扇男子不屑的撇了一眼他。
“唉……你别不信啊!我和你说啊……这离居酒馆中各类美酒众多,由以“韶青”一酒最是出名,然此酒酿制过程极为繁琐,需用成熟一年的老玉米,人工剥离晒干后再将其碾压成粉,配以离冀州城外数十公里远的一处小村庄中的清冽山泉,加之离居酒馆老板娘丽娘独有的蒸馏技艺方能酿制而成。因这酒的制作工艺太过复杂故而产量特别稀少……不过好在每年秋季离居酒馆都会举行品酒大会限量供应韶青酒,好让那些慕名而来的酒客能够一尝其酒香。虽然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不能尝到韶青酒,但这里的桑叶酒也是极好的,你尝尝便知。”
“丽娘?”
“是呀!就是方才站在柜台那边身着红衣的女子。”
“那样的轻浮的女子能酿出什么好酒?”
“轻浮?”
“难道不是吗?身为女子,竟像男子一般抛头露面招揽生意……还与男子调笑。这和勾栏院里那些卖笑的妓女有何差别?我手里这把鎏金扇怕也要比那女子来的更金贵些!”
沈念君听见男子的言论,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就连手中茶杯都甩了出去。
茶水恰好溅在了男子的扇子上,扇面上的兰草顿时仿佛是开了花似的。
褐衣男子顿时惊的跳了起来,看向沈念君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凶狠,偏沈念君瞧都不瞧这褐衣男子只顾自己一个劲的在那笑。
许是男子跳起的动作幅度太大,顿时将酒客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让男子觉得有些难堪,更何况身旁的罪魁祸首还在放肆大笑。
他觉得自己被赤裸裸的嘲笑了。
抬手就想把手中的那把被污染了的鎏金扇砸向沈念君。
谁知扇子才刚脱手就被一把剑给弹开了。
剑落之地,沈念君手腕之处,入木三分。
扇落之地,碎杯之侧。
木色地板加上茶汤的颜色称的这扇子颜色还挺好看的。
这是沈念君停下笑声后的唯一想法。
看完地上的扇子后,沈念君转头就打量起了眼前的这把剑。
剑长约三尺,宽约半指;秋水色,应当是黄铜所制;刃如秋霜,剑柄处挂有白玉环形的剑穗。
简而言之,是把好剑。
若是时阎见到,定当欢喜。
褐衣男子见沈念君居然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反倒是直愣愣的盯着那把弹开自己扇子的破剑看。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想要理论。
却被不知在何时来到沈念君身旁的时阎弹开。
东篱一国重文轻武,男子多以前朝那些风流名士为榜样,身形多数单薄。
男子被时阎那样的练家子弹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踉跄了几步。
“时阎,你先让开……万莫吓到了……这位……贵人。”
沈念君清冷的声音从时阎的身后传来,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让时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侧身看了一眼沈念君,默默地往旁边侧移了两步。
沈念君起身看着褐衣男子,嘴角含笑,只是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丝笑意。
“这位兄台的鎏金扇看起来应当是价值不菲吧?”
“这是自然!周兄的用度一向是顶好的……皆非常物!”
褐衣男子还未发言,倒是被他那个侃侃而谈的朋友抢了话。
沈念君这才注意到这名男子。
水青色的素衣,腰间配有翠绿色的玉饰。
衣料配饰倒也还算上品但终究是与褐衣男子差了些品格。
“梁秀,你又何必与此人多言!我早与你说过,这冀州城就是个尚未开化的乡野之地!”
褐衣男子目光凶狠的对着自己的朋友吼了出来。
“我……”那名唤梁秀的男子还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却被褐衣男子打断。
“我就说不要来!不要来!原以为只是女子轻浮,却不料男子也是如野人一般粗鲁!你却非要来!”
褐衣男子情绪失控的吼着,言语间也越发污秽。
时阎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倒不是因为男子的污言秽语,也不是担心男子会对沈念君做些什么。
毕竟自己就站在这里,他刚刚已经试探过男子的身手,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男子。
他不明白沈念君为何与这名男子置气。
他只明白现在的沈念君周身都冒着寒意……不知心中又在谋划些什么……
男子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却也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应当是对时阎有所忌惮。
原以为男子咒骂完,这场戏也就结束了。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就在男子准备捡回扇子的时候,茶水竟从头而降。
男子愣了三秒,抬头看着拿着水壶的沈念君。
沈念君浇完男子后,走回自己方才坐的桌子旁,放下了水壶。
瞥了眼男子后,对着男子浅笑道:“想走吗?那……你不先道歉……吗?”
男子被沈念君问蒙了,回过神来才想到。
道歉?他道什么歉?难道不应该是沈念君给他道歉吗?
“道歉?!道你娘的歉!要道也是你给老子道!”褐衣男子吼了出来,显然被沈念君气的不轻。
沈念君并没有被男子的吼声吓到,只是看着桌上的剑,伸出了手来回摩挲了起来。
“不道呀……那……就没办法了呀……”
沈念君轻声低喃着,男子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时阎听到了!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时阎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还未等时阎将提起的心放下,他就看着沈念君将自己的手在剑刃处划了下去了。
鲜红色的液体在第一时间,顺着如笋的指尖流了下来。
褐衣男子愣住了,原本还在观察事态发展的人们也愣住了。
原本人声鼎沸的离居酒馆顿时静若寒蝉。
丽娘拿着锦盒出来的时候,看着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不禁纳闷道,刚刚不是挺热闹的,怎么就去拿个锦盒的功夫就变的怎么安静了,就连自家小厮都愣在原地了。
刚想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却不小心看到了沈念君手上的血,顿时心中大惊。
“沈念君!!你做了什么!”
一路小跑着到了沈念君身边,丢下锦盒一把抓起了他的手观察起了伤口。
原本愣住的人们都被丽娘的吼声吓得回了神。
“你怎么样呀,疼不疼?小黑!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药箱拿来!”
“哎……”被唤小黑的男孩回过神立刻小跑着进了内堂去拿药。
“你到底怎么样呀?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疼的紧啊?这血怎么就止不住啊……这小黑也是……取个药也这么慢!”丽娘心疼的握着沈念君的手,用丝帕止着伤口。
血液却透过丝帕,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沈念君似是感觉不到疼的看着时阎,就连丽娘的话似乎也没有听进去。
时阎盯着沈念君的手沉默不言,眉头却紧锁。
不消一会,小黑拿着药箱过来。
丽娘拿出药想为沈念君上药,沈念君却将手伸了回去。
他抬起头看向时阎。
“时阎,我受伤了。”
听到沈念君的话,时阎将目光从沈念君的手转向了他的眼睛。
明亮的双眸里,不带一丝情绪,就仿佛受伤的人并不是他。
时阎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沈念君了……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不过是些口角之争……怎么就……
“时阎,我受伤了……”
许是自己良久不曾做出反应,沈念君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遍中……时阎听出一丝委屈。
这样的语气……时阎其实很久以前……就曾听到过……
只是……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时阎看着沈念君清秀的脸庞,轻吸了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左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单膝下跪,用坚定到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沈念君大声道。
“属下……冀州府典史时阎……单凭大人吩咐!敢问大人因何人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