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阎在廊桥边找到沈念君时,沈念君正独自一人倚着廊柱,神情落寞的盯着傅府大门看。
沈念君不明白今天的穆言是怎么了,一直以来他对穆言的印象都是软软糯糯的少年样。
但手腕上的疼痛正在提醒着他,他所以为的少年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稚嫩的少年了。
早先听闻穆家老爷正慢慢将产业移交给穆言,他原是不信的,总觉得穆言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可现下看来倒是他一直守着过去的回忆来看穆言了。
沈念君其实很喜欢穆言,总觉得他的身上有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那时的沈念君,和穆言一样肆意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何事,他的身后总是有父兄相护的。
可现在的沈念君,步步为营,处处谋计,身后也早已没有了父兄,他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在这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所以当沈念君两年前遇到穆言之后,总想护这个孩子慢些长大,就好像自己也不曾完全失去最初的那份纯真。
思绪良久却始终不得不回归现实,远处的响锣声提醒着宾客们婚宴即将开始。
傅宏图不知何时出了内院正在园中与人交谈。
沈念君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气后对着时阎轻言,“走吧。”
时阎侧身立于沈念君身边许久,早就注意到了平日里甚是粘人的穆言竟不在,而他受伤的那只手,腕间也有些许发青,心中虽有疑问但见沈念君方才那副模样,那些问题便再也问不出了。
若沈念君想说,自会告知与他,若是不愿,自己又何必去问,不过是徒增烦心罢了。
沈念君的惆怅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他还没忘记自己来傅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傅宏图出现的地方,人潮总是涌动着的,走了一波又来一波,邵景云在花园拐角喝着疾风不知从哪搞来的茶叶,冷眼瞧着傅宏图与宾客们寒暄,“疾风。”
“主子。”
“方才可有收获?”邵景云端着茶杯对着傅宏图的方向颔首笑道。
疾风立于邵景云身后,一听邵景云问话,赶紧上前想要回话,却被邵景云扇子一竖拦住了。
“回答有或没有即可,其他回客栈再说。”
疾风不太明白邵景云的用意,只能皱着眉头回答了一个“有”字。
得到回答后邵景云不有再任何动作,只是把玩着扇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疾风顺着邵景云的方向望去,傅宏图正喜笑颜开的招呼客人,越发觉得这个男人过于猥琐,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表情后,疾风立即在心中告诉自己接下来一定一定要把嘴巴管严。
邵景云看了一会,竟在人群外围看到了沈念君。
是了,酒馆之时沈念君似乎就表示出与傅宏图相识。
“疾风。”邵景云原本略显阴沉的脸,终于有些松动。
疾风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一些,但也不敢太过轻松,只能俯下身子,试探的回应邵景云,“主子?”
“你可还记得离居酒馆的那位沈大人?”
“沈大人?”那是谁?主子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在暗访吗?疾风不记得邵景云与哪位官员碰面啊?
好奇怪……离居酒馆……离居……是他!
疾风突然记起,先前他与邵景云品酒的酒馆就叫离居,而他们品酒期间大闹离居酒馆的那个男子,好像就自称是冀州县丞,他的名字就叫沈念君。
“是,主子。疾风记得……”主子为什么好好的提起了个不相干的人?疾风有些纳闷。
邵景云将目光移向傅宏图的左侧,“你瞧那边穿月白色的男子,可是那位沈大人?”
疾风定睛一看,果真是沈念君,“好像是那位大人……”
邵景云将目光收回,低眸看着手中把玩的扇子,嘴角微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着疾风低声说了句,“疾风,你不好奇那个周子凯的下场如何吗?”
疾风很想回邵景云,他并不好奇,他又不认识周子凯,那个男人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好奇周子凯的下场?但疾风不敢,邵景云的心思一向难猜,纵使他跟随多年,很多时候也依然摸不透邵景云。
其实邵景云是一个很好的主子,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虽是武将出身,但朝中百官皆知,东篱昭王学识更胜武艺,对待下属犹如子弟,尤其是他们这些亲卫更是和善,但不知为何疾风总觉得邵景云似乎天生就有一种王者气质,让人不得不去臣服和恐惧,故此疾风有时也会胡闹些但大多时候他还是有些怕邵景云的。
疾风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属下自然是好奇的。”
邵景云听言将头抬起,扇子一合便起身走向了沈念君。
“既是好奇,何不亲自问问?”
疾风随邵景云走近才发现,沈念君不就是刚刚他家主子在长廊所救之人吗?
沈念君寻着锣声行至园中,原以为是婚宴开始,却不曾想这锣声是提醒宾客傅宏图亲自前来迎接,婚宴正式开始还有一刻钟。
原本园中三五成群的宾客,全部聚集在傅宏图身边,道贺声一时间此起彼伏的。
沈念君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见着包围圈外围有条缝隙,便仗着自己身量小,生生钻了进去。
“谁啊?!挤什么挤!”
“哎呀!谁踩我呀!”
时阎皱着眉头看沈念君在那边像泥鳅一样,从最外围一路钻到了傅宏图面前,对着那些平日里那些道貌岸然的乡绅言语间的咒骂也是充耳不闻。
每每这时,时阎都由衷的想要感叹,他家大人的内心是真的强大。
虽然时阎明白这种强大只不过是沈念君的保护壳而已,但起码它能护着沈念君的心不会受伤,那么对于时阎来说,这就是好的。
傅宏图见到沈念君的那一刹有些惊讶,算起来他与沈念君往日的私交并不多,往来交情不过是些不得不去的场面应酬,若说真正意义上认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县丞,还是傅大业在离居酒馆那次的宴席上,但也不过是匆匆几句的场面话罢了。这次的婚宴傅宏图起初并没有打算请沈念君,偏就傅大业说沈念君到底是一县之丞,若他也来参加婚宴,也可在那些乡绅面前多几分颜面,这才给沈念君递了请柬。
原以为沈念君不会来,谁知这人现在就大咧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来傅大业之前说沈念君此人不比以往那些迂腐的老骨头,是个喜欢钻营的主,倒是没有说错。
心下对沈念君不免看轻了几分,但面上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笑嘻嘻的扶了一把沈念君,“这不是沈大人吗?您慢点,小心摔了。”
“无妨无妨,我身量小。”沈念君就着傅宏图的手直起身子,冲着他咧嘴笑,“傅老爷,你可终于出现了,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啊。”
“什么?这帮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让沈大人独自等待,也不知道去通报一声!”傅宏图一脸气愤,“您放心,傅某定会好好惩罚他们的!”
“唉……不用不用。”沈念君赶紧挥手,生怕傅宏图真的当着众人的面惩罚下人,“今晚是傅老爷的小登科,想必定是诸事繁多,偶有疏漏实数正常嘛……哈哈哈……”
开玩笑!真要当着这些乡绅豪士的面去处罚仆役,那沈念君还不得被说死啊……这个傅宏图是真当他听到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啊?
“这就是那个县丞?”
“是啊,我听说这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可不是嘛!你瞧……不过是多等了会就摆起官架子了。”
“就是,今晚傅老爷该多忙啊……等就等会呗。”
“我和你说啊……这冀州不喜欢他的人可多了,也就傅老爷心善还请他来……”
“哦?真的啊?我说这人还真是不聪明,这冀州是什么地方啊,拢共就屁大点地方,得罪这么多人,怕是他这官不好做啊……”
“哎哎哎……我好像听说八大乡绅里也就穆家和他有些来往,其他都不太待见他……”
“那他脸皮可够厚的啊……”
沈念君对于耳边那些嗡嗡嗡的人声,吵得有些烦,对着那些叽叽喳喳的看客瞪了过去,众人的私语也渐渐停歇了。
收回目光,只瞧见傅宏图一幅得意的脸,沈念君将头低下看了眼衣服下摆的泥,应该是刚刚钻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轻叹一口气,不过就是成人间的虚与委蛇。
你,沈念君。
不是早在多年前就了解的够透彻了吗……
傅宏图对于沈念君的腹诽毫无察觉,他只见众人对着沈念君指指点点,顿时觉得身心舒畅,“那……不知沈大人找傅某人有何时呢?”
沈念君再次抬起头时,傅宏图总觉得沈念君有些和刚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他直愣愣盯着傅宏图,然后嘴角上扬释以最灿烂的微笑,“自然是为修渠一事了,今日虽是傅老爷大喜的日子,但事关冀州数万百姓生计,想来傅老爷也是不会介意的,对吗?”
修渠?傅宏图的一听,原本带着几分得意的笑脸顿时沉了下来,眉头紧皱。
沈念君见状,心中冷哼一声,并不管傅宏图的神色如何难看,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听闻傅老爷今夜之后,要带新夫人去京都游玩,念君也不知傅老爷何时归家,这才选择今夜叨扰的。冀州每年的旱季距今不过几月,若能赶在那之前将水渠修好,也可免了傅老爷每年接济百姓的花费不是?”
傅宏图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沈念君打的什么算盘,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了这个单薄的少年。
他似乎小瞧沈念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