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瑞帮助的那些人，家里都挺穷。
不，应该说，是这困龙陵的人都挺穷。
人说越穷，日子就越苦，这话真没说错。
越往深山老林里走，江暖所见到的场景就越凄凉。
那些接受老外公帮助的村民，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一脸凄苦绝望，死气沉沉的，就像行尸走肉。
看着失去双腿的老兵，双眼失明，却仍旧要摸索着种地做饭的李老三……
被儿子儿媳弃养的老婆婆，以及丈夫因病去世的张寡妇，拖着一屁股外债，还要养四五个孩子……
江暖为之动容。
她想，老外公带着她和徐来走这么一趟，必然是为了让她这个千金小姐，感受一波人间疾苦，得到好的感悟，然后珍惜当下。
甚至于，暗示她出手帮助那些可怜的村民。
……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点点，这是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
一行三人，把小桌子小椅子搬到院子里，嗅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闲适的啃着煮玉米。
啃着啃着，江暖突然想起白天这茬，此时气氛又好，她便把自己的感悟，顺嘴提了出来。
虽然竭力控制上挑的嘴角，但无论是徐来还是林启瑞，都清楚的见到她脸上的得意。
那亮晶晶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好像在说——
“看我是不是很棒棒很聪明？”
“快夸我夸我不要钱的夸我！”
江暖没心机心眼儿，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介于她那一脸得瑟太过碍眼，林启瑞甩掉啃完的玉米棒，面无表情的白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想多了。”
长夜漫漫，万簌俱寂。
林启瑞那冷冰冰的声音，响在小院儿时，便格外的清晰明朗。
彼时，江暖正意犹未尽的伸手，拿起盆里的最后一个煮玉米。
听到老外公的回答后，她顿时就愣在当场，手里的煮玉米，“啪嗒”一声，掉回了盆里。
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江暖抬头认真的看了眼林启瑞。
她觉得，她刚才不是幻听了，就是林启瑞在开玩笑！
啥叫她想多了？
难道外公带着她们去做好人好事，不是为了以身作则，教育她要乐于助人啥啥啥的吗？
别说江暖一脸茫然，就连徐来，也没看透林启瑞这一次的用意所在。
两个孩子皆是一脸迷惑，林启瑞不由失笑。
到底是外面花花世界里生活的孩子啊，总会习惯性的揣摩他人的意图。
他就不能是单纯的做点好人好事？
“你们呀，着实是想多了。”
“我没想教育你们什么，我只是想着多个人多份力气。”
“有你们帮着干，事情很快就做完了。”
江暖想要答案？
这就是答案，就这么简单。
“啊？”
“哈哈哈，果然是我想多了。”
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江暖有些尴尬的嘀咕道，却仍旧将信将疑。
外公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呀……
林启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属于德高望重的那种。
她虽然逮着机会就吐槽老外公，对他却十分敬重。
总觉得和林启瑞的日常相处中，老外公在对她和徐来言传身教，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些他轻描淡写，所提到过的大道理大智慧，为江暖拨云见雾，起到了很大的正面影响。
而现在……
她的外公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是她脑补过度？
不。
不是这样的！
“那个啥，外公……”
“这次回去以后，我就说服爸爸捐钱，把水泥公路修进村吧。”
“再修个水库蓄水，免费给你们家家户户都装上自来水管，天然气什么的。”
“出行用水都方便，你说这事儿可行不？”
江暖还不放弃，便暗戳戳的试探道。
她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林启瑞一眼就能看透。
看着外孙女儿眼底深处的困惑和迷茫，林启瑞叹了口气，破天荒的伸手，摸了摸江暖的头顶。
这个孩子，其实和她妈妈很像。
一样的嘴硬，一样的心软。
她来困龙陵十二天的所作所为，林启瑞都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蓦然发现，多年不见。
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挑剔任性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她不仅知道人间有疾苦。
她还对他们心生怜悯。
她真的是一个心肠很好的孩子。
可是小暖，外公真的不需要你悲天悯人，被道德绑架，被无形的压力束缚。
“你的好意，外公心领了。”
“其实，早在多年以前，我搬到困龙陵来养老，你爸爸就提议过，要给这个村子修公路，建水库。”
“甚至为了让无线信号覆盖整个村子，让村子里的人，能通过手机电视，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广阔。”
“他还准备花费庞大的人力物力，移开困龙陵的一座山，破坏掉这个地方自带的磁场。”
“我那时对你爸爸的回答，和今天回答你的，是同一句话。”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你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已经是功德无量。”
“真的没必要，把拯救贫苦人群，拯救这个世界的重担压在肩上。”
“我们身处逆境，本就应该逆流而上。”
“靠你们的援助，只会让那些人越来越依赖，越来越理所当然，也越来越堕落。”
“升米恩，斗米仇，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没必要做。”
“毕竟你我他，谁都不欠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做好自己，努力让自己活的更好，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馈赠。”
……
江暖仰躺在竹椅上，看着头顶闪烁的星星。
她听着老外公冷静醇厚中，夹杂着岁月沉淀和人性光辉的声音，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情绪包裹。
她突然就明白了林启瑞的个人魅力所在。
这个怪老头的身体里，装着星辰大海，他的见解独到，可谓是天马行空，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可江暖却觉得，事实就是这样。
老外公看的比谁都清楚，活的比谁都明白。
“是，谨遵外公教诲！”
“还有，外公，我喜欢你……”
江暖摊开细白的手掌，捂在脸上，有些自欺欺人的透过指缝，对林启瑞“表白”。
她的声音又脆又甜，指缝下羞涩转动的眼瞳又黑又亮，水润光泽，和夜空的繁星交相辉映。
林启瑞仿佛听到了“咔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突然裂开。
他想把脸板着，可面部神经却不听他的指挥。
林启瑞感觉到他刚才，好像没忍住，对外孙女弯起嘴角，温和的笑了笑？
……
外公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在院子里没坐多久，便回屋睡觉去了。
夜风轻轻吹着，不冷也不热，江暖有些飘飘然的。
因为林启瑞对她的态度，明显改观，江暖显得很兴奋。
她一兴奋，废话就多，她觉得待在她身边的人，要不是徐来，指不定对方早就烦她，直接暴走了。
“不好意思啊小来，我话太多了。”
“你别嫌我烦哈。”
摸了摸鼻子，江暖小脸一红，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徐来也仰躺在躺椅上，和江暖隔着一张小桌子。
闻言，他不由笑了笑，神色柔和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嫌她？
他巴不得她对他全身心信任，高兴的，不高兴的，什么事情都和他说。
那代表着，她相信他，习惯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