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辽人这边痛饮狂歌不同,宋人官员看上去都是忧心忡忡,就算是脸带笑容也是强颜欢笑,每个人面前的食案上头,摆的满满的食物几乎没有人动过。就算是喝酒,也十分勉强,喝了一点也就放下了。
他们大部分都是在看着舞女跳舞,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在放空思绪,因为在宴会上不吃不喝,也不与身边人交流,就已经无事可做了。但是这样又显得特别突兀,只好将眼神随便放在什么事物上,看上去到还好一点。
但是谁都不是傻子,格勒赤在身边人的提醒下,还是注意到了这边。只见他猛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惊得满大厅的人都吃了一惊,乐曲都因此断了一拍,好在奏乐的人机灵,又将节拍给接上了。
“诸位怎么不喝啊?”格勒赤虽然长在草原,但是做了汗王之后跟中原接触多了,也会说一些汉话,就是语调比较生硬,“是不是酒不合胃口?”
“多谢汗王关心,只是看舞看得出神了。”其中一人拱手笑道,周禛目力好,能看到对方的头上都有汗珠了。刚刚格勒赤摔酒杯那一下,所有人心都提了上来,等到格勒赤再一发问,更加没有人敢答话了。
格勒赤脾气火爆,一言不合说不得就会大开杀戒,所以属下官员每说一句话都要好生思量;而如果他提问无人回答,那么在场所有人下场都不会好。好在还是有人敢于出头,接了格勒赤的话。
“哦。”格勒赤盯着那个人,“你是冀州阳明县的知县左正吧?”
那人赶紧出列低头拱手:“是,正是在下。”他头埋得很低,都不敢抬头看一看眼前的这个汗王。
周禛在外面看得入神,心中快速思索起来。阳明县是冀州面积最大,而且也是相对最富裕的一个县城,据说繁华程度甚至要超过冀州本身。因为它跟青州交界,有很多人都会来到这里做生意。
当然周禛从青州取道,也是经过阳明县进入冀州的。这个时候的阳明县已经是一片战火,成为辽军攻打青州的大本营了。看来辽人不放心,把知县都给绑到了冀州府衙来。
同时周禛也在暗暗心惊于格勒赤的记忆力。冀州有那么多县,还有这么多官员,而辽军入侵冀州也不过连一个月都还没有到,他居然就记住了知县的名字,还准确无误的叫了出来。
看来这个人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耽于享乐而放纵自己。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外表粗傻得,内里未必就是如此。
格勒赤给身后的侍从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就带着四个奴隶一样的人物,抬着一个大缸似的东西上来了。周禛定睛一看 ,这有些像一个特别大的酒坛子,但是这么大就跟水缸似的,叫人忍不住咂舌。
“我还想着,如果是酒不好喝,就请各位尝一尝咱们辽人的烈酒。”格勒赤朝着大酒坛努了努嘴,“这里面可都是我从辽国带过来的好酒啊,不像这里的酒淡的没有味道。到时候就让各位尽情品尝,不醉不休!”
宋人官员注视着那个酒坛,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这么多的酒,就算这边所有人加在一起喝都喝不完,况且辽国苦寒,那里的酒入喉就如同烈火在燃烧,口感极其粗粝,把人喝死了也是有的。
这么多的酒,这是要醉杀他们啊!
想到这里,在场的官员们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争先恐后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就喝了下去。格勒赤见到这样的场景显然十分欢喜,先前不悦的心情似乎也被一扫而光。他觉得用杯子不过瘾,直接将酒水倒在了碗里,对所有人大喝道:“喝!”说完自己就率先一饮而尽。
这场宴会持续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格勒赤瘫在上首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而剩下的人也是横七竖八躺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是各自的下人上来将自己的主家搀扶着送了回去。
周禛依旧伏在横梁上头一动不动,他要看看这个格勒赤到底要做些什么。等到在场的所有宋人与辽人都被安置好了之后,原本在上首一动不动的格勒赤缓缓抬起了头。
只看他的眼神,满脸横肉之中,一双眼睛依旧清明,就让周禛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刚刚在宴会上,格勒赤一碗接着一碗,根本不带停的,就这么哗啦啦灌进嘴里。虽然早就听说他十分善饮,周禛也觉得喝了这么多不可能还保持清醒,但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不容他质疑,格勒赤喝了这么多,却是一点都没醉。
他的随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见到格勒赤醒来,急忙将手上的棉布递了过去。格勒赤漫不经心接了过来,擦了擦脸,对随从说道:“室韦,收到上京的来信了么?”
“还没有,汗王。”室韦陪着小心说道。
“哼,萧燕燕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只怕此时都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吧。”格勒赤眼中冷光一闪,“她能成什么事,不过就是那些狡诈的汉人捧着她罢了。”
萧燕燕便是指如今的萧太后,周禛屏息凝神,至于那些“狡诈的汉人”……大概是指在辽国任职的那些汉人大臣吧,比如韩师古之流。
他直到现在听到的将是十分机密的谈话,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一次冀州叛乱。所以更加屏气凝神,用心倾听,生怕漏掉只言片语。
“其他汗王怎么说?”格勒赤又问道。
“乎翰汗王表示自己不插手,如果战事不利再考虑出兵,其他汗王正在调兵遣将,打算也到冀州来。”
“哼,老三从来就是个机灵鬼,见到有好处了才肯凑上来,看到不对劲立刻就跑,他不来也好。其他人么,来了就打发到阳明县去,那里都胶着了那么久,居然还没有打下来,宏光是怎么搞的!”
格勒赤说着,手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都猛地一跳。
“汗王息怒,宏光到底还是年轻,怎么比得上您勇武呢?”室韦连忙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