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岸观众震天的喊声中，十几首龙舟如离弦之箭，冲开碧波劈开白浪，瞬间便来得近了。赵栀站在堤岸边，只觉得百十支船桨荡起的水雾扑面洒了过来，她双手扩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周禛！周禛！”声音淹没在雷鸣般的鼓声和尖叫嘶吼声中，好像连自己都没怎么听清。
周禛微微蹙着两道剑一般的黑眉，双手交替，有力地一下下锤在牛皮鼓面上，开始时候十几只龙舟还是齐头并进，待到得赵栀身前，便开始显出了快慢来，周禛所在的白色龙舟逐渐领先，一眨眼间便过去了。赵栀总觉得周禛方才似乎听到自己的呼声，百忙中看了自己一眼，但又疑惑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身旁王氏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顾不得裙子被水溅湿，一边看着龙舟远去一边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是哪条龙舟胜出，今日知州大人在，花红也翻了倍呢。你大山哥也在舟上做鼓手呢。”
赵栀方才根本就没看别的龙舟，自然想不起关大山，犹自追寻那边周禛的身影，可惜舟行如箭，已去得远了，只留下波澜翻滚，白雾滔天，只能望见一片彩旗飞舞，早看不清舟上的人了。她毫不犹豫说道：“自然是他能赢了。”
王氏伸指在赵栀额头上一点，身旁的人群中有个小娘子的声音兴奋地尖叫：“……他肯定赢，肯定得第一，哎呀，你看他那手臂，力气大着呢……”
赵栀闻声看去，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娘子，拍手跺脚，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显得脸上的妆都油花了，头上的石榴花子花瓣都憔悴了，兴奋激动地攥着荷包正拉着女伴喋喋不休。
赵栀心里微微“哼”了一声，暗道：你还敢肖想周禛的手臂……
再看那小娘子低领的纱衣下露着一片雪白粉腻，虽然胖了些，却显得波涛汹涌，忍不住目光往下溜了溜，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咬了咬唇。
“就你那陆家大郎能赢？也不看看领头的是那白色龙舟，可不是红色的！”那姑娘的女伴嘲笑她，“你家大郎粗壮是粗壮，可我阿爹说了，打鼓得用巧劲，可不是有气力就行……”
赵栀这才知道人家想的根本不是周禛，不禁暗暗吐了吐舌头，忽然听得“嗤”的一声轻笑，转头看时，见一个穿着鲜红锦袍的青年官人，生得粉面朱唇，俊俏倜傥，头上发髻还斜插着一朵硕大的粉红绣球花，手里摇着一柄洒金折扇，扇上画着个美人在逗鹦鹉，浑身那股风流劲头控制不住地朝外流淌。见赵栀转头看他，便朝赵栀露齿一笑。
大宋朝不论男男女女，皆喜簪花，尤其这节日喜庆之时，这两岸的男子里，倒有一大半头上都戴着大大小小的时新花儿，赵栀虽见惯了，心里却暗道一声：娘炮！便不去理他。
遥遥传来一阵锣声，比赛已分出了胜负，人群再次喧闹沸腾起来，后边已经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吆喝：“白色龙舟胜！白色龙舟胜！州府军周指挥使的白色龙舟胜！”周围霎时间“嗡”的一声，乱哄哄只听见有人大喊：“收钱！收钱！下注的来收钱！”
赵栀喜的抓住王氏的手大喊：“阿娘，他是第一呢，他第一！”
王氏正要答话，却听得一阵小娘子们的尖叫，“过来啦，过来啦！”
领先的龙舟冲过河面上拦腰系的一条红绸分出胜负后，便又掉转了船头，往来路缓缓驶回，接受两岸观众的再一次欢呼慰问，这一次必用比赛，龙舟慢悠悠地随波荡着，桨手们也不正经划船，一边吼着歌一边拿船桨在窗沿上“梆梆”的敲着打拍子，岸上人群中小娘子们抛出来的粽子、香囊、荷包、瓜果等物如下雹子一般纷纷“扑通扑通”打在船上落进水里，时不时听到“哎呀”一声，那是被粽子瓜果砸中了脑袋。
周禛静静立在船头，额上鲜红的绸带随风飘扬，也和其他的鼓手舵手一样，身上布满了汗珠儿，双手握拳，浑身的力量都释放了出来，便如一头出柙的豹子，捕食之后不怒而威，睥睨左右，数他所过之处，小娘子们的尖叫声最混乱，扔过来的香囊荷包瓜果也最多。
赵栀看着他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忽然也尖叫了一声，吓了王氏一跳，赵栀已扯下自己腰上的香囊，对准周禛一把扔了过去。
之前那么多小娘子扔的东西，周禛从来不接，有要扔到他身上的，他还轻轻闪避开了，这次却一扬手就接住了赵栀的香囊，目光深深，抬眼看着赵栀，右手还将香囊举到鼻下轻轻一嗅，岸上又是一阵惊呼，赵栀仿佛听得有人在喊：“……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抵挡不住太过激动了。
这边周禛将香囊放入怀中，右手微微一举，做了个手势，船上的桨手便将船划到了赵栀身前，停住不动。
炙热的阳光晒得赵栀的脸红扑扑的，白瓷一样的额头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珠儿，她就站在高高的堤岸上对他嫣然一笑。
周禛俯身接过一只船桨，朝赵栀伸了过来，一时堤岸上的人都情不自禁敛声屏气看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把船桨贴着赵栀的腰身微一用力，赵栀只觉得一股大力往前一带，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已经从堤岸上跌了下来，王氏吃惊，忙伸手去抓女儿，却抓了个空，只见周禛已经伸臂稳稳接住了赵栀，将她抱在怀里。
两岸上顿时响起齐齐的一声“啊”！又是好几个小娘子激动到晕了过去。那个穿着大红锦袍的官人手里折扇指着周禛：“他……他他他……”张口结舌了半日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周禛却没注意到旁人，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龙舟不急不缓地又动了，岸上众人张大着嘴看得如痴如醉，齐齐目送那艘龙舟远去，遥遥还听得舟上的桨手们的歌声随风传来：
“……汨罗江水长又长，扔个荷包艾草香。谁家的娘子东墙立，看池塘沙暖卧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