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人不少，虽然都穿了新衣新裤，但是模样臃肿，款式不配，显得笨拙而拘谨。他们四个像带了舞台的灯光效果，俊男靓女，光彩照人。
张小琴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一个劲地问：“张青峰旁边那几个哪里来的呀？谁呀？你们知道吗？”
“我不认识！”李丽娟摇了摇头，“林海凤，你不是跟他同学吗，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不用！”林海凤退开，背转身望向别处。
李丽娟笑了笑，过去找张青峰，不知跟他聊了什么，他似有意无意的朝林海凤这边看了好几次，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走过来，反而带着他的几个朋友下山了。
林海凤转回头，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很失望。
他们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打个招呼都觉得多余？
“你们知道吗，张青峰不在市一中读了！”李丽娟像得到了爆炸新闻似的，一回来就激动地说，“他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
“为什么？犯了错？被学校开除？”
“瞎猜什么！”李丽娟一把推开好事的张小琴，笑道，“怎么可能呀，他从来不乱来！”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他没说。”
林海凤装作不在意这个，下意识地抿深了嘴唇。
在山上坐了一会儿，李丽娟几个兴致勃勃，还要往山那边爬，林海凤没兴趣，打算回去。一行人便就地散了，各玩各的。
她走着走着，一回头发现同学们都不见了，只有自己，她懒得等，一口气下了山，看到路边停了不少辆自行车，不禁有些泄气。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聊聊天，不觉得有什么，一个人回去的话，那么长的路，感觉太冷清了点。
呼——
一阵风吹来，江边的芦苇瑟瑟发抖。
林海凤将脖子往棉衣里缩了缩，眼前一暗，有人靠近。她下意识退开一点，刚想往前，那人又挡在前面。
“你走路怎么……”她含怒待发，撞到张青峰深邃的乌眸，瞬间没了底气，化作一阵忸怩，支支吾吾，“你怎么在这儿？”
他薄唇微启：“等你！”
“可是你刚才明明跟你朋友就走了！我以为……”林海凤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掩饰，“是李丽娟说的，碰到了你！”
张青峰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他们要回城里吃晚饭，我不想去，留在这儿等你。我还以为你故意不理我。”
林海凤：“……”
好吧，她是故意的。
两人一起走，一前一后，中间离了好大距离，可以插进去好几个人。林海凤心中有所顾虑，这是乡下，民风淳朴，要是被熟人看见她和男生走在一起，会被演绎成各种版本。
“我停学了，你不问问原因？”他停下，忽然问。
林海凤拘谨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想不想说？”
“李丽娟问过了，她说你没说。”
张青峰咧开嘴，露出灿白的牙：“别人问我不想说，你例外！”
林海凤嗤笑。
“我猜你是打算去国外读书！”
“哦？”
“你姑姑说你家里人一直希望你去外面，所以……”林海凤笑着，嘴角带着说不出的苦涩，言不由衷地道，“外面挺好的，可以开阔眼界。你还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你这样想，也好！”张青峰觉得少许欣慰，凝视着她说，“接下来，我要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多久？”
“快则一年，最慢三年！”
林海凤心中一沉。
如果他是去美国留学，大概是要这么长时间。
可是，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我祝福你有这么个好机会可以出国留学。希望你在外面好好镀金，学成归国，创一番大事业。至于我么，高中三年，努力一下考个重点大学就可以啦！”
“就这样？”
“嗯，这样已经很好了，对我来说！”林海凤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一样。”
张青峰沉默了。
许久，两人走到了路口，他说：“我到站牌等车，你先回去吧！”
“嗯。”林海凤心里很失望。
他要走了，离开很久，如果对她稍微有点感情，肯定是百般不舍，掏心掏肺，然后恨不能逼她发誓，让她等自己回来，可是……
“风凉了，你回去吧！”他说，眼里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想法。
林海凤从嘴唇里逼出两个字：“再见！”犹豫了一下，扭头就走。
“等等！”张青峰从大衣里掏出一本精装的英文字典塞到她手里，嗓音低低的，“送你，留个纪念！”
“不用！”林海凤想拒绝，可是他的态度很坚决。再加上马路上人多，她怕别人看见，便红着脸收了，加快脚步离开，心里只觉得这样挺可笑的：一本字典就抵消了她所有的付出！
到家以后，林海凤将字典随手放在桌上，到厨房帮母亲烧火。满屋子的烟气，呛得她连连咳嗽，眼睛都红了。
“你奶奶真是的，给我们的木头都没晒干！”许玉娇捂着嘴咳嗽，埋怨道，“要不是我们好几个月没在家，家里没木柴了，才不会去她那儿要！”
“她舍得给，不错了！”
“哪里是白费的？拿了几块木头来，一转身把我们家那碗红烧肉给端走了，还说巧巧太瘦，要补补！如果给孩子吃，那我不说了，怕是你姑姑会抢着吃光！”
林海凤气愤地道：“我就没见过当妈的人了，还那么自私！”
“哎，她年轻时就这样！有次快过年了，你奶奶带着你大伯和你爸下地干活，她一个人在家偷偷把锅里的大猪蹄啃完了，你奶奶回来看到锅里就剩口汤，差点气活活死，将她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许玉娇说到这，哭笑不得。
外面，林一龙玩回来了，咋咋呼呼得跑进来，大声说：“饿死了！饿死了！”他看到桌上有本字典，好奇地拿起翻起来。
“别动！”林海凤喝止。
林一龙捏着字典摇了摇：“这哪儿来的？”
“不要你管！”
“前面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林海凤一头雾水。
林一龙翻开，递到她眼前，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在未来等你！
那字虬劲有力，似张青峰写的。
她呆了呆。
未来……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阿姐，这是那个男生送给你的吧？”林一龙挤眉弄眼地调侃。
“别乱说，好不好！”林海凤一把夺回来，不满地奚落，“为什么是别人送，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旧书？”
林一龙反问：“那你脸红什么？”
“我那是被烟熏的！”
“好吧！你赢了！”
***
寒假浑浑噩噩地过了，正月十四元宵节过了，林海凤吃了羹就跟家里人一起回了城，他们大包小包带到店里，开始干活。
许玉娇还是舍不得儿子，边擦桌子边说等以后有钱了，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林一龙接到城里读书。
林正平笑话她是慈母多败儿。
“你不心疼，我心疼，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许玉娇不服气地说，见林海凤没有笑脸，还以为吃醋，赶紧说，“当然，我女儿也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阿妈，放心啦，凭着我们现在的賺钱速度，买房子是迟早的。过两天，我们把隔壁顶下来，把生意做大！”
“希望如此！”
“我整理了东西，回趟学校！”
“要不要你爸陪你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就是去报个道，铺个床，都是小事情！”林海凤不以为然，许玉娇没再坚持。
到了学校，人山人海，林海凤去老师那儿交学杂费，刻意看了下班级的名单，上面少了张青峰，很失望。他果然是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那句“我在未来等你”，让她心跳默默加快。
“林海凤！”有人喊她。
“咦，周敏！”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她在老槐树下招了招手。
林海凤签好字就跑过去了，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挂着几许不安，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张青峰为什么不来读书了吗？”
“我……”林海凤迟疑了一下，答，“我猜他可能去国外读书了吧！”
“不是！”她斩钉截铁地说，“是他爸被人告了，出事了。他不得不辍学，跟着他阿姨去了上海打官司。”
林海凤懵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家完了。张青峰的爸爸与他妈离了婚，跟小三在一起还没领证，被别人说他乱搞男女关系！我听说他爸在单位里还收了人家钱……”
“你怎么知道的？”林海凤奇怪地问。
“这不重要，我只希望你来劝劝他，不要参与这件事，只要他与父亲划清界限，跟母亲一户，就可以保住自己。要不然，以后就算考上大学，因为政审问题，既不能参军，又不能考公务员，前途毁于一旦！”
林海凤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你竟然让我劝他不要救自己的爸爸？”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