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叔惶惶如惊弓之鸟,一整天在慌乱之中度过,到了夜里,小莹睡下,我俩搬了摇椅,去了二楼葡萄架下乘凉。
相对而坐,摇椅晃晃悠悠,二叔举着手机看北侧邻居家的监控画面,我伸着脖子看对面的大门。
裴素燃始终没有出现。
二叔:“真是怪了,若真是沈先生或是周慧联系过中岳庙,就应该知道咱俩的身份是假的。那他们为啥不拆穿咱俩呢?”
我说:“看沈先生和周慧的样子,不像是认为咱们是假的,这其中可能另有乾坤。”
百思不得其解。
天空飘下雨来,淅淅沥沥打在头顶葡萄叶上,自由些许雨屑洒在头顶,凉凉的十分舒爽。
我说:“换个地方?”我的本意是从这葡萄藤下挪走。
二叔曲解了我的意思,摇摇头:“那小女冠是肯定知道咱们的事儿的,她不拆穿咱们就继续做下去。你当初帮过她,想必不会为难咱们。”
明天是周慧和女儿第二次见面的日子,这次相见,周慧是可以和小莹有身体接触的,我们得准备一些道具。
二叔开了个清单,有冰丝袖冰丝袜冰丝手套冰块等等,这都得我明天出去买,最难搞的就是冰块,事先没想起来需要这东西,不然直接做了模具在冰箱里冻就行了,现在已经晚了,还不知道到哪去搞。二叔叫我去大学附近的超市问问。
我俩聊天打屁,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半,睡意袭来,正准备下楼睡觉,突然听到噔噔噔的上楼的声。
我俩对视一眼,极默契地屏住呼吸,各自藏在了平房的角落,朝着楼梯口看去。
这大半夜的,谁会在这时候上楼来呢?难不成是小女冠找来了?
走到楼梯口,也不停留,径直去了二楼,进了客厅之中。
我和二叔蹑手蹑脚,跟在她后面,到了客厅门口,蹲下身来,缩着脖子,从旁侧镂空网格状玻璃窗往里看。
却见她背对着我俩,黑灯瞎火,不知从哪摸出个镜子,对着镜子画起妆来。
看她画的忘我,我小声问二叔:“这是人?”
二叔道:“这是小莹,估计是又梦游了。”
“小莹?”我仔细打量,在她的手腕上,我看到一串碧玉手链,那手链是小莹在淘宝上买的,之前还是我帮她收的快递。我问二叔:“怎么办?”
二叔道:“陶翠莲交代过,如果遇到小莹梦游,千万不要把她叫醒,不然会对大脑造成伤害。咱们就在这看着,只要她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就行。没准她在这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也没别的办法,我俩就在客厅门口蹲着,看她化妆。
我们一直看不清她把自己化成什么样子,大概化了二十分钟,她又找出纸和剪刀来,开始剪纸。
刚才化妆的时候,还没什么。这时候一开始剪纸,她竟然开始哼起戏来,似哼似唱,模模糊糊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二叔皱眉,低声道:“这是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都是从哪学来的?”
二叔说:“应该是从周娜娜生前的视频录像里学来的。”
我奇道:“白天也没见她怎么学呀,怎么就唱的这么熟练了?”
二叔:“潜意识,潜意识你懂不懂。这就跟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一样,被苹果一砸,什么都知道了。”
我说:“怎么这么渗人呢?咱俩要不要进去跟她说会话,没准像上次那样,说过话后,她就回屋休息了。”
二叔伸手拽了两个蒲团过来递给我一个,他自己舒舒服服坐下,神情惬意:“没必要,我等着听戏呢,没看她都化完妆了么?待会儿没准得跳起舞来。”
我:“你也太过分了吧,这是戏台下开铺,图热闹啊。”
二叔:“那你能怎么办呢?万一把她吵醒了,再来个头疼脑热的,回去了陶翠莲不得把你脑袋拧下来?”
我一想到陶翠莲在电话里诅咒我“生儿子十八个屁眼”类似的额度话语,就从心底里发憷。
果然如二叔所说,化了妆又对镜贴花黄,小莹突然站起身来,捏了个兰花指在脸颊下面,抚手背在脸前,仿佛在端详手上的戒指,可她手上本没有戒指。又撩了下衣摆,这衣摆是有的,这一身红衣好似汉服,裙带极长,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买的。只见她晃晃悠悠走了两步,以手扶住额头,似乎犯了头痛,开嗓子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二叔听得是摇头晃脑,手指头伴着节奏在膝盖上敲打着,一段唱完,二叔赞叹道:“这一曲儿《醉扶归》唱的可真好。”
这时候,小莹突然扭过头,朝窗外看来,我俩赶紧缩了头,只是一瞬间,我看清了小莹的脸。
她的脸上剪纸裁出的波浪形刘海,卷卷曲曲,似是一排田螺排列。纸做的两鬓漆黑,如刀剑倒插,束在脸颊。眼处浓妆,两颊淡抹,双唇红透。眸子里星光点点,有泪流出,化了眼间凝脂,变作两道血泪,挂在眼角。
我的天,这白纸一般的脸颊,挂着鲜红的血泪,可真的是恐怖至极。
二叔好像也被吓到了,秉着气,一动不动。他不动,我就更不敢动了。
就听客厅里,哒哒哒哒,脚步声响起,小莹好像朝着我俩走了过来。
我扭头去看二叔,就见他竖了食指在嘴上,示意我禁声,然后把脑袋缩进了外套里,把拉链拉紧,做鸵鸟状把身子杵进了墙角。
我都看呆了,这厮在装鸵鸟?那我咋办?
没办法,我有样学样,也把脑袋缩进外套里,把拉链拉上,然后一头钻进二叔怀里。
就听脚步声哒哒哒,走出了客厅,又哒哒哒走到了我俩身前,停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而且好像正在弯下腰察看我俩。我紧张到了极点,脚拇指都扣紧了。
我发誓这是我经历过的最令我紧张的事,在青石庙房梁上趴着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这都怪二叔,这种时候,干嘛要学鸵鸟,以头埋沙,搞得如此被动。
庆幸的是,小莹好像没有发现我俩,哒哒哒哒,径直朝楼下走去。等脚步声消失了,我和二叔各自从衣服里钻出脑袋来,我急问他:“你干嘛呢?掩耳盗铃?”
二叔挠了挠脑袋:“刚才看她那模样,吓到我了。习惯性的就把脑袋缩进衣服里了。”
我说:“你害怕时用这一招管个屁用啊?”
二叔道:“对付僵尸或者皮妖时是管用的,你把脑袋缩进衣服里,他就吸不到你的阳气了。我看小莹刚才的模样就跟皮妖似的。”
“皮妖?”我问他,“什么东西?”
二叔:“就是画皮。”
我听的瞠目结舌,二叔所说的狐黄白柳灰五大仙,指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这五类精怪,天生就会吸收月之精华,容易积累修为。
我问他:“那白刺儿仙顶了人脑袋的,二爷也吃得下去?”
二叔耸了耸肩膀:“你二爷是个奇人,他才不在乎那些。只道是大补,美滋滋的拉着我吃。我趴在海边吐了一个多小时。哎,若是你二爷还活着,咱刑家只怕是会更风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