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周慧家别墅附近埋伏了两天,周慧不怎么出门,一切事由几乎都交给她的经纪人沈先生打理,抛投露面的是他,主持大局的也是他。
方正公司的保安被解散了,周慧聘请他们只是为了维持葬礼秩序,葬礼结束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现今留在别墅的安保人员寥寥无几,看起来更像是周慧工作室的成员。
因为头七要夜祭烧梯,所以我们决定在头七晚上行动,势必要将周慧给吸引过来。
这两天韩小莹一直在唱京剧,之所以让她学唱京剧,是因为周娜娜在歌唱比赛上获奖时,唱的就是京剧。
一个中美混血的小姑娘,金发黑瞳,站在舞台上,唱着京剧,虽然语调上有些许不准,但外貌与文化相悖所带来的视觉冲击给人以惊艳的感觉。她也因为这次表演上了热搜,成为大众所喜爱和期盼着的星二代。
韩小莹以前从未接触过京剧,练习了两天,一段《霸王别姬》只能勉强唱下来,腔调上还差的很远。
让她学唱《霸王别姬》只是一道保险,我买来的扩音器是专门用来播放周娜娜的演奏的。
头七夜里,行动开始,我们把车在别墅附近停好,我和二叔开始给自己化妆。
二叔戴上了假发假胡子,穿上了那身金黄色的道袍,胸挂八卦镜,背背桃木剑,手挽拂尘。给他发鬓贴了两捋银发,看起来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我穿上了灰布道袍,因为头发短挽不了发髻,就在头顶扎了个小辫,罩了个庄子巾(房顶形状的道家帽子,九巾之一),看起来虽然滑稽,但总算有点道士的模样。
小莹是先前已经收拾好的打扮,蓝白水手T恤,淡蓝色超短裙,洁白短腰袜,红白运动鞋。这是周娜娜在歌唱比赛中的装束。
临近十二点时候,周慧终于出了门,她的神色极为憔悴,顶着个黑眼圈,显然是几天都没有睡觉。沈先生一直搀扶着她,就好像在搀扶一个垂暮的老人,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挪出来的。跟在他俩身后的是两个工作人员,一人提了烧纸,一人扛了木梯。
四人到了十字路口,因为这别墅位置偏僻,所以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我和二叔小莹躲在车里,远远看着。
待会儿行动能否成功关键就看小莹的表现。
我们已经给小莹提前做好了思想工作,叫她胆大心细,只管照着吩咐来做,别问为什么。早上二叔塞给她一万块钱,算是这次工作的定金,并且答应她结束后,还有五万块钱的奖励。不告诉她真相,还有个原因,因为我们赚的钱是鬼来财,必须得尽快花掉。而小莹只是为我俩打工,赚我们的工钱,便不算鬼来财。这对她有好处。
凌晨一到,两个工作人员便开始将烧纸和木梯投入一个废弃油桶内,点燃烧掉。
周慧立刻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小娜呀,我的小娜呀,我的乖宝宝,你回来吧,回来认认家门,妈妈就在这等着你,你来见见妈妈吧,妈妈好想你,求求你,你回来吧。让妈妈再抱抱你,让妈妈再亲亲你,没有你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你来吧,你来带妈妈走吧,妈妈想陪着你。你放心,你放心,妈妈很快就来找你。等妈妈把工作的事情都交代好了,把你喜欢的工作室的哥哥姐姐们都安置妥当了,妈妈就来找你。”
那声音悲切十足,简直叫人心碎。她竟然还有求死之心。
沈先生把她抱住了,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
二叔叫了声“行动”,我们立刻下车,分散而去,我冲小莹说道:“机灵点,别害怕,见机行事。”
我跑去了街角的公交车站前等着,二叔去了更远的位置,小莹抱着扩音器,缓缓地朝着十字路口走去。
我藏在公交站台后,伸着脖子偷偷瞧着。
只见小莹披散头发,把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然后一步一步,像小孩子般蹦蹦跳跳的沿着马路朝我这边走。
快要路过十字路时,她打开了手里的扩音器。
扩音器中立刻传来周娜娜歌唱比赛时,唱京剧的声音。
“唉,夜色虽好,只是四野俱是悲叹息……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那得教人不怨,正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於春闺梦裏人……”
京剧那又尖细又高昂的声音一出现,十字路口的周慧四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都是一脸愕然地看了过去。
小莹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十字路口,又朝着我走来。
四个人全都看傻了,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满脸惊愕地指着小莹道:“是娜娜?”
他这话一出口,那沈先生突然尖叫一声,“有鬼呀!”竟是拔腿就逃,疯也似得冲进了别墅。他一跑,两个工作人员也慌了,跟着他就往别墅跑。
唯有周慧一人跪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看向小莹,直到小莹的身影消失在公交站车票后,她嘴巴上下张合着,突然叫了声,“小娜。”然后朝着我这边狂奔了过来。
我朝着小莹摆摆手,她立刻藏在了一处垃圾箱后面。
周慧跑了过来,我看准时机,跑了出去,正巧和她撞了个满怀。她差点倒在地上,我赶紧伸手将她拽住。
她惊慌失措,还要继续往前追,我将她死死拽住,叫了声:“这位施主?你何故如此惊慌?”
她终于看了我一眼,见我是一副道士打扮,朝我稍稍欠身,回答道:“我追我的女儿。”
我皱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猛地吸了口气,惊道:“我看施主面相,额顶黑云当头,又有青苗枯萎,似有丧女之意,更有杀身之祸。施主说要追的女儿,难不成是已经死了?”
她点点头:“不错,今天是我女儿的头七。”她四处张望着,想找到小莹的身影。
我说:“这可使不得,头七之夜死者煞气极重,你若追了去,必造其害。”
她摇摇头,泪又流了下来,“我该死的,我本来就该随她一起去的。我想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话,我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和她说,让我死了也好,我们娘俩就能天天在一起了。”说罢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一块石砖,竟突然以头抢地,撞了上去。
我眼疾手快,伸了一只脚过去,堪堪挡住,这才把她救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周慧竟然会如此冲动,这是生意全无,求死已决。
这时候,二叔终于行动了。
就听他在不远处的街角大喊:“哪里来的游魂?不入地府在这人间游荡,莫不是想害人?速速入我令牌,不然老道我打的你魂飞魄散,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只听对面“哼哈”声响起,好似经历了一场恶斗。
周慧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可能是听到二叔说要将其打的魂飞魄散,急的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我跟在她后面,到了街角,二叔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镇定自若地走了出来,拂尘一扫,捧在胸间,一副出尘模样。
我心说这家伙骗起人来倒是演技颇高。
我忙冲他施了一礼,叫道:“师叔。”
二叔拖着长鼻音“嗯”了一声。我赶紧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呀?听声音你好像在搏斗?”
二叔点头抚须:“刚刚遇到一只游魂,怕她逗留人间害人,我便将其收入令牌之中了。”
周慧抹了把眼泪,急忙道:“这位道长你刚才收的魂魄是我女儿。您放了她吧。”
二叔皱眉:“你是何人?”
周慧道:“我叫周慧,今天是我女儿的头七,我刚刚看见她往这边跑,所以才追了过来……”
二叔问:“你女儿是一头金发,穿蓝裙,踩白鞋对么?”
周慧忙点头:“对对,那是我女儿,求道长放我女儿出来,我想和她见一面。”
二叔颔首:“难怪在外边游荡,原来是头七之夜。可这魂魄看起来似有怨气,不像是正经游魂呐,若是放任不管,她便会祸害人间,是绝对不能放的。”
周慧哭的泪眼婆娑:“我女儿是好人,她不会害人的。”
我听得于心不忍,二叔也太不地道了,你演戏就演戏,没必要诋毁人家女人,人都死了,咱借其名号赚钱,本就够无耻的了。你还说人家祸害人间。实在是太过分。我瞪了他一眼,二叔心虚地摸了摸胡子。
周慧道:“她要害也只会害我一人,她对我有怨气。这是自然的,其实该死的人是我,她得病全怪我。本来能治好的,又是我断了她的生路。全是我害的,我对不起她。求你让她害死我吧,这样至少能见她一面。”
恩?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娜娜的死怎么会是周慧害的?
二叔也眉头紧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他咳嗽了两声说道:“罢了,贪恋亲情乃人之常理,你想见她不难,但须知生命之可贵,莫不要提抵命一说。若是你想见女儿,就三日后的子时,来这里等我。我自会带她来见你。到时候,你有什么话要讲,有什么话想说,大可畅所欲言。”
周慧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我真的能见到女儿?”
二叔:“我说能见自然能见。没必要诓点你。”
周慧嚎啕大哭,竟是跪在地上连连道谢:“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若是能让我见到女儿,就是倾家荡产,以命抵命我也愿意。”
二叔赶紧提醒:“我说了,生命珍贵,不要再提抵命一说。记得我的话,回去等着,三日后来这里见我。一个人来。”
周慧点头应诺,又问道:“敢问道长尊号?”
二叔云淡风轻:“贫道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