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睡谁不是睡
胡捷婕2019-05-28 20:263,605

  秦缘从启明山庄出来,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

  这个时间点,是回去睡觉呢?

  还是回去睡觉呢!

  手机铃声及时地帮她做了决定。

  刚一接起电话,那头儿一笑气急败坏,“秦缘,我在畅春园,你过来一下。”

  一句话,挂断了。

  秦缘无奈地把手机塞进了裤子口袋,“去畅春园。”

  心里好笑,她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也跟着她离开了,不紧不慢地跟着,也没有特意隐藏踪迹。

  “秦缘,好像是……”秦寄年早就发现了。

  “不用管他。”

  她淡淡回了一句,眉峰微微跳了下。

  从进入启明山庄的时候,她就看到这辆车了。

  熟悉的车,熟悉的牌,还有熟悉的挂饰,那是她亲手挂上去的。

  还以为能见一面,没想到,他躲开了,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唐清玄故意腻歪使坏,就是气那主的。

  这条界线,究竟是不可逾越,还是能被突破?

  主动权,她会交给他。

  沈君浅不知为何避开,明明盼着她回来,盼着见面,却在那临见面的一瞬间,怅然若失。

  那些回不去的尘世旧梦,会不会已经被岁月吞噬了。

  说白了,就是他怕,怕自己还惦记着她,她却已经将他泯然于众人了。

  听到她熟悉的嗓音,握着茶杯的手,颤了颤。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在里面,他也知道她在外面,隔着一道门。

  细细翻动尘封的记忆,寻找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把她说的话,和表情、动作匹配起来,在脑海里刻画她此刻的模样。

  听着她清冷的声音,不耐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声音,生动的画面就会浮现在眼前。

  她走了,他也迫不及待地跟上,特意绕开了正门。

  跟上了,却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

  到了畅春园门口,她下车,他看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深邃的眼底,似有浮光掠影。

  他驱车离开,魂儿却丢了。

  曾经婀娜风华的岁月,早就输在这尘世的烟火中了。

  年华,遗失了青春的梦。

  锦绣的畅想,抵不过淡了的光阴。

  秦缘转过身,看了眼驶离的车,有一瞬间怔住了。

  笑着摇了摇头,朝前的脚步,迈得沉稳。

  畅春园搞了个船宴。

  一笑对新鲜玩意都感兴趣,呼朋唤友,迫不及待来尝鲜(姑娘,这可是深秋初冬了,不会冷吗?)。

  清人笔记《桐桥倚棹录》有记录船宴的情景:“画舫的船制甚宽,艄舱有灶,酒茗肴馔,任客所指。

  宴舱栏楹桌椅,竞尚大理石,以紫檀红木镶嵌。

  门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书画。

  陈设有自鸣钟、镜屏、瓶花,位置务精。

  茗碗、唾壶以及杯箸肴馔,无不精洁。

  游宴时,歌女弹琴弄弦,清曲助兴;

  船行景移之中,两岸茉莉花、珠兰花浓香扑鼻,酒尚没有醉人,花香先已令人陶醉。

  夜宴开始,船头羊灯高悬,灯火通明;

  船内凫壶劝客,行令猜枚,纵情行乐,迨至酒阑人散,剩下一堤烟月斜照。”

  说得简单些,就是一面泛水清游,饱览秀丽的景色,一面在装饰地美轮美奂的船上吃些风味佳肴(这个季节,水是冰的,风是冷的,景是萧瑟的,趣味在何处?)。

  好在画舫里头还是暖的,酒是温的,好过寒风瑟瑟中,喝着冰碴子味儿的酒。

  一笑有些意兴阑珊,喝着酒,也不跟朋友唠嗑。

  朋友们也只得尴尬着听曲子,喝着没滋没味的酒。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船行中途,冤家路窄,碰着了对向驶来的画舫。

  上头的主人,是孟书澜,还有她的战利品,姓高的教授。

  “长眼睛了吗?这么大一条路,就这么撞上来。”

  对方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指挥人撞上来的。

  “小姐……”

  船夫想息事宁人,可对方不答应。

  “喊谁小姐呢,今儿船上的,都甭想走。”

  明显就是故意的。

  一笑本来不想跟孟书澜顶,人家来找茬,她也装没听见。

  可孟书澜铁了心要一笑出丑,“当什么缩头乌龟呢,楚一笑,你出来啊,有本事你把秦缘喊过来,她是不是不管你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混。”

  一笑气死了,想都不想,拿起电话就打给了秦缘,打完了,她才反应过来,人家在北营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秦缘乘着小船出现时,一笑红着眼睛跟孟书澜对峙。

  看到她,一笑落下了眼泪,强忍着的泪水,自动自发地流淌着,再也憋不住了。

  秦缘走进了画舫,里头的人纷纷退开位置,缩到一边。

  她随意地斜躺在垫子上,脱了外套,挽了衣袖。

  松开上面的扣子,露出小半弧度姣好的锁骨。

  从桌上拎起酒壶,倒了一杯,中指和无名指间勾着小瓷杯,喝着桂花冬酿酒。

  “菜还没上来?无妨,酒先品,曲先听。都坐下来吧,这么好的环境,别浪费了。来一曲《汉宫秋月》。”

  一声令下,摇曳的画舫上,织锦屏风后,端坐着一位美人儿,肌肤如雪,白衣胜雪,倾国倾城。

  身前一架古筝,纤纤玉手,放在筝上,端端挑起一弦,悱恻的筝音流泻。

  余音长短适中,入人心扉,有如桥下潺潺流水,孤鸿飞过的几声清啼,有如浣花沉沙,幽兰开放。

  “嗯,好酒。本来这种酒只有冬至前一个礼拜才有,保质期也就两三周,现在不知道是工艺进步了,还是怎么着,没到季节就有了。来,一笑,过来尝尝。”

  一笑抹了把眼泪,坐在她身边,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知道,秦缘不是小叮当,没有任意门,任意穿梭。

  可她就觉得神奇,太神奇了。

  怎么一想到她,她就来了呢?

  “傻子,喝一杯暖暖身子,大冷天的站在那儿吹风,找病生呢。”

  秦缘递过去一杯,浅浅一笑,眼角挑起一道弧度。

  这酒以花入酒,满满的江南小情调,浅酌一小口,清甜甘冽,但已经比正宗的差了。

  最正宗的冬酿酒,是活的,不断在发酵,酒味越来越淡,代之是发酵的气体,每天喝得口味都稍许不同。

  为此酒瓶是不盖紧盖子的,无法运送。

  老头老太都在本地的酒庄买,手里拿着不同的瓶瓶罐罐,去装散酒。

  本地人的生活习惯,在布尔乔亚阶级的眼里,忒有情调。

  这类酒秦缘不常喝,偶尔为之,她平时喝得多的,还是烈酒。

  除了本国产白酒,还有阿夸维特和龙舌兰,都够烈。

  阿夸维特因为盛放的酒桶由雪梨木制成,经过多年沉淀,吸收了木头的香气,味道较为独特。

  龙舌兰喜好陈酿期在四年以上的金色酒,特辣。

  喝得慢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却不显轻浮,十足的风流意蕴。

  喝得急了,偶尔有酒液顺着嘴角滴落,蜿蜒进了领口,看得人莫名脸红心跳。

  在场的所有女人,朋友里的女士也好,弹古筝的姑娘也好,在身边小酌的一笑也好,哪怕是对面还站在风中的孟书澜也好,心里不少遗憾。

  这位要是男人多好,与“他”春风一度,才不枉此生。

  男人见了这,口干舌燥,却是想硬不敢硬,不知道下一秒,这个女人是不是就会拔枪而出,扫射一片。

  “孟书澜……”一小瓶酒全都进了肚子,秦缘才伸出手勾了勾,“过来喝酒,那种货色,你也好意思睡。”

  针尖不是非得对着麦芒的。

  有些人,喜欢的就是搞事情,把事情搞大,越顶着,就越来劲。

  绕个圈子,把她绕过去就是了。

  戴着眼镜的教授,脸色铁青,几乎瘫软在地。

  孟书澜一身Alexander McQueen的礼服,Christian Louboutinde的红底鞋,外头罩着Burberry软呢大衣,端庄大气,婉容绰约,清脆如黄莺的声音,不负她公主之名。

  只是,不知是放飞自我,还是性格突变,做的事儿可一点都不公主范儿。

  当年孟书澜和法国贵族,在国宴厅里翩翩起舞的段子,还在上流社会里流传着。

  英武潇洒的王子和魅力多情的公主,差点就成就了一番异国良缘。

  可惜,意气风发,威武英俊的王子已成往事不可追。

  “没了想要的那个,睡谁不是睡呢。”

  一笑听到这话,颇有同感地抬头与孟书澜对视一眼。

  这一刻,她不生气了,她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

  但下一秒,嚣张的声音响起,“要是连这种货色都睡不上,人生也真够失败了。”

  一笑听完,脸黑了。

  她一辈子都不会跟孟书澜是同道中人。

  “秦缘,这么多人里,我就服你,不光是因为当初你安慰了我,还因为你的日子过得最潇洒,最合自己的心意。”

  少年时,有阵子孟书澜为了芭蕾舞比赛落选的事,痛苦万分。

  有很多人就开始风言风语,“不是说家世傲人吗,让家里出出力呗……都说她怎么优秀,也不过如此嘛……”

  她成功的时候,他们就说,“这不是应该的嘛,家世那么好。”

  没有人看到她的努力,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失落,只有秦缘安抚过她,“别人来挑衅,如果一味地忍让,只会被人觉得软弱可欺,之后的麻烦和欺负也会接踵而来,杀鸡敬猴吧,至于那些酸言酸语……呵,那些泼你冷水的人,有一天,你要烧开了还给他们。”

  这番话,让她振作起来。

  从那以后,她经常会关注秦缘,觉得她的日子,才是人过的。

  一听她的话,跟个孩子似的,幼稚。

  秦缘笑而不语,谁的日子,别人都过不了,自己脚上的燎泡,只有自己知道。

继续阅读:第八章 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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