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泽轩发现，沈云琦从上次看完沈园的墓回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专注。又经常外出，不知道在和谁联系，又做些什么。慕泽轩注意到几次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她，她就乱扯一通，敷衍了事，说着就对他一笑，笑容甜蜜得宛如初见时的少女，看过去的一瞬间就怦然心动，仿佛身处热烈的夏天。
慕泽轩见她一笑就把一切顾虑都丢到脑后了，什么都随她，从不过问她的去向。
后来是郑源唯恐天下不乱地过来告诉他：沈云琦和他哥哥郑梓清交往甚密。有好几次郑源撞见她从自己哥哥房里出来，两人打情骂俏、好不甜蜜。郑源惯会添油加醋的，慕泽轩也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无风不起浪，沈云琦肯定和郑梓清有些什么。
他把郑源赶走之后，自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很久。他茫然又痛苦，根本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直等到暮色四合、入夜微凉，他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是沈云琦还没回来。最近他很忙，每天回来已经很晚，丝毫没有留意到沈云琦是何时回来的。
在他的心里，从没有怀疑过如今沈云琦会喜欢上别人。他唯一顾虑的只有韩哲修，甚至连楚昀都没有引起他的警觉。
所以突然听说到沈云琦和别人……他竟然有一种荒诞感。
可他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
等到十一点，沈云琦才从外面回来。她打开灯后看见慕泽轩坐在沙发上，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在意，自顾自去洗澡了。慕泽轩闻到了一股酒味，手指克制地屈了起来，但还是隐忍不发，继续等到她洗澡出来，才沉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沈云琦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我去郑家了，你知道郑潇雅吧？我们高中时候是同学，前几天在街上碰见了，所以她这几天都在找我过去聊天。她做饼干和蛋糕很好吃。”
慕泽轩沉默了很久，才说：“那很好。”
沈云琦问：“还有事吗？”
慕泽轩抬起眼皮缓慢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冰冷。“郑梓清……是怎么回事？琦琦，不要把我当傻子。”
沈云琦就道：“哦，你知道了？”
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慕泽轩心里顿时冰凉一片。
果然，她下一句就说：“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的。我最近发现，我其实对他有点感觉……”
慕泽轩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纤细得好像一折就断的手腕，他想尽量让自己不要因为她刻意挑衅的一句话就被惹怒，可他实在不能忍耐。他的语气寒得几乎要结冰：“琦琦，你想干什么？当初你明明答应了要好好和我在一起，你明明答应了的！现在算什么？郑梓清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勾搭在一起的？”
沈云琦只冷静地看着他：“慕泽轩，你在很久之前，也曾答应过我要好好待我。结果你出轨过多少次？你自己能数清吗？”
慕泽轩终究不舍得弄疼她，强迫自己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即使他克制了力气，依旧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青紫的痕迹。他看着她皓白的手腕，默了一会儿，涩声道：“你根本没有原谅我。你在报复我？对吗？琦琦，不要用这种方式，其他什么方式都行，只有这种，我实在承受不住。”
他轻轻揽她入怀。
沈云琦回抱住他，没有说话。
这一晚的风波看似平静地过去，但沈云琦依旧故我，早出晚归，每次都是去郑家。后来连郑潇雅都头疼了，跟沈云琦抱怨：“你为什么天天来找我大哥？还打着我的名号！你知道我最近出去总是被人抓着问你和大哥的八卦吗？沈云琦，你老公可是慕泽轩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还要出轨？我听说慕泽轩现在对你挺不错的啊。”
沈云琦只是微笑。
郑梓清把郑潇雅给扔出门外，然后关上门，有些邪气地看着她笑：“沈云琦，恭喜，看来你的计划很成功，连我妹妹都听说我们的事了，想必你那位也早就知道了吧。”
沈云琦垂下了眼睑，却也遮不住眼底的冰冷。她的语气冷淡又温柔：“我们是同谋。给慕泽轩戴了绿帽子，你可跑不了。”
郑梓清凑过去，微微环住她的腰，暧昧地在她耳边吐了一口气。“可我还没真正吃到你。”
沈云琦身体僵硬起来，皱眉推开他，“我们当初说好了的。”
“当初那件事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啊。”郑梓清叹了口气，“你让我帮你做戏，代价可是和慕泽轩作对。可你却没付什么酬劳啊。”
沈云琦静静看着他，“你早就想对付慕泽轩了，缺一个由头而已。说起来我们可是站在同一边的。”
“同一边？那你有没有考虑清楚，要不要帮我弄垮慕氏？你可是慕泽轩的枕边人，稍微吹吹枕边风……”
沈云琦道：“慕氏没有得罪我。我只是想让慕泽轩尝尝失去的滋味，所以拉你来当这个奸夫。之所以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也想看看慕泽轩吃瘪的样子，不会拆穿我。你跟他积怨已久，我恰巧知道。难道你不高兴看到现在慕泽轩被你和我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既然怕被拆穿，为什么不直接和别的男人假戏真做？”郑梓清不怀好意地用露骨的视线打量她，“沈小姐这样的条件，相信有大把的男人上赶着愿意。你就是找现成的也有，楚昀可眼巴巴等着呢。”
沈云琦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她也想和别人假戏真做，可偏偏那个男人的影子就在她心里挥之不去，逼得她和其他男人稍微亲近一些就觉得恶心。难道这是她愿意的吗？她每多在意他一分，心中的罪恶感就越重。
沈云琦真的认为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慕泽轩也同样快要被逼疯了。
他满腔的嫉妒愤恨无处发泄，面对沈云琦，他甚至连稍微强硬一些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开始对郑家出手，逼得郑源叫苦连天。他每天都在沙发上等沈云琦到深夜，等到她回来了，却窝囊得连郑梓清的名字都不敢提，生怕沈云琦借题发挥提出离婚。他只是饱含深意地叮嘱她一遍又一遍：“不要回来太晚。”
沈云琦口头答应，然后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有一次沈云琦中午回家，听见慕泽轩的书房里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响，她愣了一下，然后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刚上楼，就听见慕振东暴怒的声音顺着门缝跑出来：“你个孽子！慕家的产业是给你败着玩的吗？上次搞出沈氏那种事，我们慕家原本就元气大伤，你又不知死活地在这种时候跟郑梓清对着干，你知道我们最近亏了多少吗？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们夫妻两个究竟想做什么？琦琦也是！每天出入郑家，和郑梓清不顾风言风语地交往，知道别人怎么说我们慕家的吗？慕家的声誉都让你们两个人毁了！既然琦琦不想跟你过日子，你们离婚好了！不要再折腾我们慕家几代人的心血了！”
慕泽轩没有说话。
慕振东训斥了他好久，林悦开始低声地劝，劝着劝着自己也哭了起来。估计林悦一辈子流的眼泪都没有最近多。
沈云琦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躲进了旁边的一间客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振东和林悦才离开，然后是慕泽轩从书房里走出来。沈云琦从门缝里偷看到他的额角有个被砸出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他拿手捂了一下，血就继续从指缝里渗出来。他似乎看到沈云琦躲在客房里了，只眼神轻描淡写地一瞥，也不多说什么，神情看起来十分疲惫，默默走了。
而慕泽轩走出去几步却又转回来，问她：“吃饭了么？”
沈云琦打开门，“吃了。”其实没吃。
慕泽轩终于再无话，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走了。
沈云琦的心脏隐隐痛起来，可她没有收手，依旧频繁出入郑家。
慕泽轩既然对沈云琦毫无办法，只好去请教楚昀该怎么办。
楚昀也对沈云琦和郑梓清的事情早有耳闻。他分析道：“琦琦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和郑梓清也聊不到一起，她一定是在做戏，没有出轨。我认为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可能是想报复你。她没有放下当初的事，只是被你逼得不得不表态和你在一起。”
慕泽轩沉默良久，“那我能怎么办？关心则乱。我现在只要想到沈云琦每天和郑梓清一起待那么久，我就在担心他们会做些什么。楚昀，我真的受不了了。”
楚昀看着这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慕泽轩曾经是多么内敛、寡言、果断的人，如今却连沈云琦的一点小花招都看不出来头绪，被妒忌和患得患失遮蔽了双眼。沈云琦做出一点小动作，他就方寸大乱，来找他询问解决的办法。有时候，连楚昀都在想，慕泽轩这样执着对他和沈云琦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终究不能看着慕泽轩这样下去，不如找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彻底让他和沈云琦看清自己的心。
楚昀斟酌了很久，才缓缓说出来他的想法：“你今晚和沈云琦好好谈一谈吧。恕我直言，你们现在谈恋爱谈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对双方的折磨了。今晚上把话都敞开了说，如果她实在恨你，我劝你们就再分开一段时间，一年两年，甚至三四年都行，什么时候你们都冷静下来了，再好好决定要不要在一起过。”
慕泽轩也知道要好好谈一谈，但是他说：“我不会再放她离开。一天都不行。更别说一年两年了。”
楚昀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到了晚上，慕泽轩等到沈云琦回来，不再像往日一样沉默不语，而是喊住她，沉声道：“琦琦，你过来一下。”
沈云琦依言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慕泽轩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门见山道：“你还恨我，所以和郑梓清纠缠不清，想让我尝尝失去的痛苦，对不对？”
沈云琦笑着装傻：“你在说什么？”
慕泽轩道：“其实没必要。你不知道，从我当初第一次见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里见的吗？在学校一次演出的后台，你拉小提琴，我弹钢琴。你那时穿着一身红裙子，很美，我看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对慕清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慕泽轩第一次和她心平气和地谈起慕清婉。沈云琦听见慕清婉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把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了一点血。
慕泽轩把她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怜惜地轻轻触了触她的伤口，继续平静道：“你觉得我喜欢慕清婉，你恨她，甚至慕清婉已经成了你的心理阴影，你的噩梦里都是她。当然，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折辱你，让你成为她的替身。上次婚礼，我只是出于对慕清婉的内疚，不得不去救她唯一的妹妹，你就认为慕清婉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你认为自己一辈子也比不上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跑了，不肯再接受我，对吗？”
沈云琦有些失控，她一听见慕清婉的名字就会这样。她怒视着慕泽轩，她对自己隐秘的心思公之于众而感到羞愧和恼怒，好像在青天白日下被扒光了衣服一样的难堪。所以她口不择言，想要让慕泽轩也跟她一样痛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当初是想和哲修一起走的，根本不是什么认为自己比不上慕清婉，也不是什么心理阴影，我就是想通了，我喜欢的一直是哲修，你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只是……只是我暂时不想去西班牙那么远的地方，下个月……下个月哲修会来接我，我会和他一起走……然后，然后，慕泽轩，我们离婚吧。”
她说出“离婚”这句话，忽然有些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慕泽轩静了很久。
然后道：“你觉得我不够明白失去的痛苦，对吗？但是琦琦，我一直患得患失。像你刚才说的，你喜欢韩哲修，你知道吗，我确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我一直以来有多恨韩哲修。你失去神智的那些日子，和韩哲修在我面前拥抱、亲吻，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想着你们恩爱的样子，嫉妒痛苦得每晚每晚都睡不着觉。后来你恢复神智了，我们举行婚礼了，我心里有多高兴，可我出车祸醒来，听到了你和韩哲修去了西班牙的消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最终还是选了韩哲修。我告诉你，我真的想过要自杀，你信吗？”
沈云琦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想过慕泽轩这么骄傲的人会在她面前承认对另一个男人的嫉恨。她以为，慕泽轩确实是喜欢她，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远不及她当初对他的情感的十分之一。
慕泽轩闭了闭眼睛，按着眉心，神色疲惫。“从第一次见你，我喜欢上你开始，你和韩哲修的初恋就是我的一块心病。你认为自己永远比不上慕清婉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又何尝不是？我一直清楚，在你心里，我永远没有韩哲修值得信任依靠，我也永远及不上他重要。琦琦，你当初如果喜欢我，你有多嫉妒慕清婉，我一直以来就有多嫉妒韩哲修，甚至是你的十倍百倍。似乎有好多年了，从大学就开始。”
沈云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难道不信我当初喜欢你？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你竟然还怀疑我当初喜不喜欢你？如果我喜欢韩哲修，我为什么要忤逆父亲，坚持和他退婚……”
慕泽轩打断我：“那同理，你为什么不信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慕清婉其实远远及不上你。”
沈云琦心绪起伏。
曾经，她为了听到慕泽轩这句话，甚至愿意去死。
她悲哀地发现，现在也是一样。
慕泽轩凑过来抱住她，声音压抑。“琦琦，算我求你，不要再说你喜欢韩哲修，开玩笑的也不行。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
沈云琦的身体僵硬起来，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抬起手回抱住他。
沉默良久，慕泽轩忽然在她耳边问：“你当真还恨我？”
沈云琦坦白道：“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也已经回不去了。”
“你还会离开吗？”
沈云琦茫然道：“我不知道。”
“那我们今天做个了断，好不好？”
沈云琦推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泽轩却从茶几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强硬地把刀柄塞进沈云琦的手心里，他看见了沈云琦眼中的惊恐，也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却没有停止动作。他的手包裹住沈云琦的，带着她调转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你如果想让我死，就对着这里刺。我担保，你不会有事，然后你可以去西班牙……”他艰难地说：“和韩哲修在一起。”
沈云琦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慕泽轩怕她伤到自己，就握她的手握得又紧了些。她的手是冰凉的。
他继续说：“要么，你舍不得我死。”他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左肩，“那就对着这里刺，让我长点记性，然后就和我永远在一起，看看我以后，会不会对你有半分不好。”
沈云琦流出泪来，她想把刀拿开，却动弹不得。只喃喃地骂着：“疯子……慕泽轩，你真是个疯子……”
慕泽轩十分清浅地笑了一下，“看来你舍不得我死。”
然后带着沈云琦的手，决然地把刀刺进自己的左肩，半分凝滞都没有。
他闷哼一声，血慢慢渗出来，流到了沈云琦的手上，鲜红的颜色刺得沈云琦一阵晕眩。手背上血液的黏腻感和温热感让沈云琦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多，眼前模糊一片。
慕泽轩用另一只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声音还是温柔的。“琦琦，乖，不要哭。”
然后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你陪我好好过完这一辈子，好不好？”
沈云琦只是哭，然后拿起手机给楚昀打电话，说了好久才把事情说清楚。楚昀让她安心在家等着，他马上就到。沈云琦挂了电话继续放声大哭，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哭出来过，慕泽轩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离开一步，只是不停地说：“琦琦，不要哭。”
沈云琦那一晚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慕泽轩在病房里躺着，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她就坐在床边发呆。楚昀在她前面搬了个椅子坐下，关心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一如初见的风情。这几年来，一直没变的，似乎只有他。
他问她：“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可都没少住院，还没折腾够吗？”
沈云琦垂下眼睑。
楚昀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生活就是要糊里糊涂才能过下去。你把爱和恨都记得那么清楚，活着会很累的。你如果肯接受他，就好好和他在一起；不能接受，那你现在就离开吧，我不会告诉他你去了哪里。或者，你如果连我也不想告诉，那也无所谓。”
“他肯放我走吗？”沈云琦涩声道：“慕泽轩就是这样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就是拼了命也要得到。他一直在逼我。”
“那你……”
沈云琦侧头看了看慕泽轩，眼神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一显出，有爱意、有恨意，最后交织在一起。一切的一切，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她说：“算了，就这样吧，他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他。”
她终于强大到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了。她不想再逃避了。
她就是喜欢他。他是人渣也好，是什么都好，人生苦短，她不想再计较当初的得失对错了。
在她心里，他只是慕泽轩，只是初见时那个清冷矜贵的学长。
窗外阳光明媚。
正是晴空万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