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墨门上上下下的弟子都集中在前山的空地上,或参与或围观站得整齐划一的内门弟子。
上次进试炼之境,通过各项的考验,掌门连同几位长老,选出了大约二十多名弟子前往试炼之地。人数虽然看起来不多,不过这次试炼凶险异常,那些个能力不足的弟子若是去了,说不定反而会送命。
任平生就是就算是本事再高,到情况危急之时,恐怕也不是能个个都照顾周全的。
总之,声势不小。
连同长风在内的二十多名弟子一起向墨门中的掌门和长老,以及诸位师兄弟们道了别,这就排列整齐地往山下而去了。
东昆仑的山路崎岖,荆棘丛生,不太好走。所以任平生率先御风而行,直上天际,后面的弟子们匆匆跟上,直到全部都化光消失了,祈游等人才令弟子们都散去。
祈游站在墨渊殿的台阶之上,有些沉重地说道:“希望这一切都能顺利,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明瑜安慰道:“有那位在,师兄你就放心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张望了许久,却都没有看到脑海中想看到的人,忍不住出声问道:“今日怎么好像并没有见到那位?他是不打算去了吗?”
“不。”祈游的脸上逐渐露出浅浅的笑意,道:“他已经跟师兄出发了。”
“诶?”
云端之上,任平生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前行,随行的方可从弟子的队列后面飞了过来,凑到他身边,却突然瞧见了任平生的前襟鼓起了一个小包,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师兄,这是什么?”
只见任平生伸出手来在那团包上揉了揉,那团子在里面动了几下,最后在方可震惊的目光中,探出一只小脑袋来。它头部的羽毛都是通红的艳丽色泽,一双眼睛竟呈现出红金两种不同的瞳色,头上一根金灿灿的呆毛迎风吹,被吹得东倒西歪。
它看起来凶巴巴地盯上了方可,恼了半晌,终于决定开口了:“干什么?!”
像是被打扰了睡觉的孩子一样,奶凶奶凶的。
方可惊诧万分,忙压低了声音问任平生:“师兄,这是……”
“他变回原形你就不认识了?”任平生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见方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是战公子啊!”
“嗯。”
虽然早就知道战一龙是凤凰,但是方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凤凰的原形,忍不住好奇地多探望了几眼。没想到战一龙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很快就把自己竖着呆毛的脑袋又缩回了任平生的前襟里,团成团睡觉去了。
偏偏任平生还一脸正经严肃的样子,揣着战一龙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搞怪。
“噗。”方可实在没憋住,对他们两个说道:“等落了地的时候,你们还是别以这副样子见人了,太引人注目了。”
天之涯这个地方,寻常人是到不了的,他就在昆仑以北最靠近九天的位置,有术法屏障遮掩,若是不小心寻觅,恐怕连任平生这样的人物都会错过。
而天之涯方圆百里之外,只能用双腿走过去,强大的禁术让所有修道者都无法再继续飞行,只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在天之涯百里之外,有一个专供他们这样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修道者休憩的茶庐。这茶庐的摊子不小,开摊的人是个年长的老者,虽然白发白须,身形佝偻,但是红光满面,精神极好,招呼几十号人也并不觉得累,反而身手矫健,灵活得不像个老人家。
从他们一落地的时候,就瞧见了这茶庐,还有那位躺在摇椅上,正悠闲大睡的老人。
赶了这么久的路,众多的弟子们脸上也略显疲态。方可建议道:“师兄,咱们去前面那个茶庐坐坐吧,顺便问问别的道门的人,有没有先来一步的。”
人情世故,任平生不懂,自然是听了方可的。
目送着弟子们都欢喜地进入了茶庐后,任平生胸口中的红鸟就探出头来,还哑着睡嗓说了一句:“你先去,我去溜一圈儿。”
说着,他就挣扎要从任平生的衣口往出钻,结果扑棱着翅膀半天都没钻出来。
任平生那张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微妙的表情变化,“是昨天晚上的口蘑汤太好喝,所以今天胖的爬不动了?”
战一龙咆哮:“滚!你里面的衣线勾着我的脚了!”
任平生:“……”
没辙,任平生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徒弟的面宽衣解带,于是只好往旁边的树林子里走了几步,刚松了腰间的系带,扯开了衣襟,就听见前方传出了一声尖叫。
任平生面色不虞地抬起了头,就见前方林子里有个穿着玄色道袍的女子盯着他看,远远地骂了一句:“无耻!淫贼!”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好巧不巧的,战一龙终于从他怀里扑腾出来,在那姑娘震惊的瞪视之下,在林子里面盘旋了一会儿,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在嘲讽这姑娘自作多情一样。
那女子师门中的人匆匆赶来,见任平生衣衫不整,又联想到了方才的那一声惊叫,当即就断定任平生是个登徒子,想要对这女子意图不轨。
战一龙飞离了人群,等到在一棵参天的大树之后变回了人身,才迈着稳健的步伐往任平生那里走去,还未走近,便听见了那群人气势凌人的吵闹声,要任平生给他们一个交待。
而任平生不言不语,就站在那里,就好像平白无故受着他们欺凌一样,默认了这段罪过。
那女子想要插话解释,却被同门的人给按住了肩膀,听他们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她讨回公道,脸上的难色愈发明显。
见又有外人靠近,而且身上穿的却并不是属于任何一家道袍,在场之人不由得为他的气魄所折服。高挑的身姿,冷毅的脸庞,加上沉寂的黑瞳,和全身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傲气,都压得人有些喘息不过来。
他走到任平生的身旁,将他衣物还没整好,便问道:“还不穿好,你是打算授人以柄吗?”
任平生侧过了身体,没想到战一龙的手就直接抚上了他的胸口,将前襟拉得极为服帖后,才满意地微微一笑。两人这就要离开,旁边那些个人才喊住了他们。
“你们想欺负完人就跑啊?堂堂墨门,竟然也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不怕被同道嗤笑吗?”
任平生并不打算给予理会,反倒是战一龙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这群人。
这时他才发现,那姑娘师门里的人,竟是清一色的女子!
女子怎样?女子就可以随便污蔑别的男人,要他们赔礼道歉给说法,最后再把自己搭上去么?
“你们口口声声说墨门欺人,可有真凭实据?从你们来了此地之后,那位姑娘便被你们压兑得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听不得她解释。莫不是你们借着替她出头的名义,想讹墨门一笔吧?”
“岂有此理!”她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推着一开始出现的那位姑娘说道:“明秀!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男人轻薄了你!”
语气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好像她要是说一句不是,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而战一龙却用沉下来的语气,温和地道:“姑娘,我劝你善良。”
“……”
那姑娘有些瑟瑟发抖,两边的人都让她觉得害怕,于是她只好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师姐……我没事,是这位同道揣了一只鸟儿打算来放生,正好宽衣解带的时候被我看见了,所以我就以为……”
“听见了吗?是她以为。”战一龙轻轻地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将这群姑娘们毫不怜惜地推向了树林之外。
任平生轻声道了一句:“走吧。”
两人这才从林中走出,并没有理会身后的那些有些仇怨地看着他们的女子。
这时,墨门的弟子们已经落座了茶庐内,煮茶的老头正提着一壶茶水在几张桌子之间来回穿梭,脸上的笑容不断,显然是对这件事极为享受。
半个茶庐都被他们占了,方可远远地朝着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坐到前面那桌有空位的位子上。
弟子们没察觉到战一龙竟然也跟着来了,那一袭黑衣,怎么看着那么有点眼熟呢?
有个经常往风雨山上送信儿的弟子压低了声音跟同桌的人悄声说道:“我跟你们说啊,那位高人身上穿着的玄衣暗鹤纹的衣裳,我见过!是任长老的~”
“噫……”
弟子们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战一龙的耳朵里,这人面不改色地喝茶,却早就红了耳根。
他的那身衣裳,早就被蹂躏得不能穿了,不仅上面都是洞,而且还染了血。任平生这人看起来年轻的很,但是有些观念还是十分老旧的,他认为衣服染了血光,就算是染了晦气和凶兆最好还是不要再穿了,于是就把旧衣服扔了,送了他一件自己以前穿的衣裳。
上面虽然隐约能看出鹤的暗纹,不过通体都是墨色,倒也应和着墨门这个墨字。
任平生还说,墨门最早以前的道袍就是这种图样式,只不过后来换了。如今地墨门道袍是蓝白色相间,倒是在袖口上会有一个墨门的黑色标志,那是墨门的门徽。
战一龙抿了口茶,神游天外。
而方可则是兴致勃勃地悄声跟他们两个说道:“师兄,猜我刚才看见了哪个道门的人?”
“暮春门。”任平生手中捏起了一颗瓜子,却并没有吃,只是在桌上敲了几下,就见那沏茶的老人家快步迈了过来。
热茶被沏满,方可才缓缓回神,叹了口气道:“真没劲,师兄总是什么都猜得到。”
听他语气有点不开心,战一龙有些疑惑地问道:“暮春门?是整个门派都是女弟子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你这尊大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怎么就知道人家暮春门的名号了?”方可还想着口头上戏弄戏弄他,结果没想到战一龙瞥了一眼任平生,两眼放光。
“可不是我,是你的任师兄。他差点就被暮春门当做是登徒子抓起来了。”
方可大惊失色:“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正在赶往天之涯的路上,若是跟别的道门结下梁子,要是在进入试炼之地后被人家暗地里阴一把可该怎么办?
任平生淡淡地道:“放心,暮春门这次来的人不多。而且一点小误会,不值得动手。”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可靠,听他这样说,方可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方可被过道中路过的一个莽撞小弟子给撞了下后背,他手里捏着的瓜子撒了方可一身,顿时惹得方可有些生气。
“你这小弟子,怎么走路不看道?”方可一转身,看着那连连低头道歉的小少年,有点讶异地说道:“诶?你不是那个……”
“长鸣。”任平生替他回答,让方可和战一龙深感意外。“他叫长鸣。”
只见那小少年露出憨傻的笑容,用了地点了点头,“师伯说的没错!”
方可眉梢挑得高高的,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稍稍侧过头来看了看长鸣,就让他回自己坐着的地儿了。方可用手肘神秘兮兮地戳了戳任平生的手臂,问道:“师兄,难得见你能记清一个弟子的名儿,你该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暂时还没想法,要是有了,我一定会跟你们说的。”
任平生喝完了最后一杯茶,尝得味道有些淡了,才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对他说道:“歇得也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他们这一行人正要起身走,就看见暮春门的人远远地往这儿来。
方可知道了她们和任师兄有了些过节后,自然是不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的,于是便领着弟子们,准备进入天之涯的领地。
后面的暮春门来的人,也只有数十名,虽然看起来要比墨门人数多一些,不过却都是些女流之辈。为首的几个远远地就看到了任平生和战一龙,互相扯着对方的袖口道:“那不是刚才的……”
“怎么了?”站在她们身侧的一位看起来较为年长一些的女长老问道:“你们看着墨门的长老做什么?那个人,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之前在树林里见过他的几个女弟子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有个人忍不住问了出来:“师父,你说那个是墨门的长老,他是哪一位长老啊?”
只见女长老敲了敲她的头,不客气地说道:“让你好好听掌门教课,就是不听!没见那位的道袍上有水流蓝纹么?他可是墨门最厉害的那位风雨支长老任平生!见了可要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前辈,知道吗?”
这群姑娘们被吓得噤了声,又听长老喝了一声,这才齐齐应了下来。
暮春门的小姑娘们是如何担忧,任平生暂时是不知道了。一年只来一次的试炼,纵然是各大道门有心开出一条路来,也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又被长草给覆盖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群人在日光下走得有些吃力,每个人随手都用剑柄扫着已有半人高的草,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
方可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总觉得日光这么晒,有些反常。以他们的脚程,莫说百里,这起码应当走了有一半,怎么连试炼之地入口处的那把标志性的巨剑看都未曾看到过呢。
就在这时,天空上飞来一只蜂鸟,极小的一只,发出清脆的鸣叫。它在空中盘旋片刻,就离开了。
所有的弟子正深感迷茫的时候,任平生站在战一龙的身旁,问道:“怎么了?”
战一龙的气色极好,和那些一脸菜色还无精打采的弟子们简直截然相反。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平静地说道:“有人在这儿设下了迷阵,我们误入阵里,并没有再往前,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天之涯的。”
听他这么一说,弟子们有些惊慌失措,而方可则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大师兄任平生。
战一龙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就等着看任平生出大招了。
然而,任平生却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个锦囊来,从里面倒出了一颗珠子,在手心里放置了片刻,就向上空抛去。
这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作用为何,只见它在被抛到了一定高度,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迷阵就此破裂。
周围的环境一转,哪里还有什么过膝的草地,眼前正是一片浓密的树林。
透过树林叶子的间隙,可以看到远处的那把石雕巨剑的剑柄。
战一龙问道:“那是先人遗迹,还是刻意打琢好了摆放在那儿的?”
方可回想了片刻,说道:“自我和师兄他们来这儿历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必应该是发掘这里的前辈们所留下的吧。可为什么会是石头样子,就不知道了。”
修道者并不会长生不死,只是会长寿一些。因此这些事迹的真相究竟怎样,已经无人可知了。即便是口口相传,也会出现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