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一龙从隐隐发作的剧痛中清醒过来时,睁开眼睛,却发觉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这屋子的房顶上刻有莲花,枝叶画得极好,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下了心思的。
战一龙眨了眨朦胧的眼,开始回想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当时他正站在不二城的城门口寻不得出去的方法,而恰好,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高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跟那人说了些什么,在昏过去之后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渐渐向自己走来的画面,以及自己在天旋地转之后以为会摔落在地上的感觉。
很奇怪。
他并没有感受到那一瞬的生疼,而是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难不成就是那个人救了他吗?他的企图是什么?也妄想从他身上得到凤凰的至宝吗?
就在战一龙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似乎有什么动静,他从枕头上微微侧过头来一看,发现窗沿边露出了一个小人儿的半只脑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她,懵懂中带着天真无邪,让战一龙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他坐起身来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响,身上的伤口也牵扯得发出剧痛。
不过他的忍耐力异于常人,至多也就皱了皱眉,这才扭头看向那个扎着小发揪的小姑娘,她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搭在床沿边,小脑袋放在手背上,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好奇了。
支吾了一会儿,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他:“你、你是谁呀?”
战一龙从没有跟这样小的娃娃接触的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那小奶娃看见他不肯说话,又追问着他:“你和任师伯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你会住在任师伯这里?还睡在他的床上?”
任师伯?战一龙皱了皱眉,以手捂着胸口,问她:“你说的任师伯,是谁?他叫什么?”
说起自己崇拜的人,小奶娃就得意地站直了身体,双手叉腰,哼一声抬起了下巴:“连我师伯你都不认识,你肯定不是我们墨门的人!我师伯就是大名鼎鼎的任平生~你怕不怕?”
果真是他。
战一龙心情颇为复杂,身子松懈地往床头上一靠,眯着眼睛开始沉思。
这天下没有谁是会好心救人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尤其在这冷酷无情的环境中,强者生存,这道理人人都懂。他也不相信,那任平生是个心地善良的大人物。
但凡他会心软,就不会有今天这般名声。
可他图自己什么呢?
“喂!”小奶娃挥舞着自己的小胖爪,使劲儿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可是因为个子太矮,战一龙看不到,于是就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坐在他的跟前挥爪。“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战一龙的目光定在她额间被描出的朱红莲花上,露出浅浅的笑来:“我叫战……”
“吱呀——”房门突然被打开,任平生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进来,当他看见房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之色,被战一龙察觉。
只见任平生将随身的佩剑搁在了墙边案台的架子上,便朝着那奶娃招手:“红莲,过来。”
小奶娃被逮到擅闯墨渊殿,也没一点胆怯害怕的样子,显然是平时就被任平生宠惯了,瞧见他回来时,还颇为开心地坐在床上拍拍手,这才从战一龙的腿上滑下去,跑到地面上连鞋子也不穿,就直接撞进了任平生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任师伯好~你从爹爹那里回来啦?”
“顽皮。”任平生伸出手来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虽然话语责备,语气却宠溺得很,一下就能听出任平生对她的重视程度。“你早知道我要去你爹爹那里,所以才偷偷来我这儿,是吗?”
红莲软软一笑,抱着他的大腿蹭道:“因为红莲看到师伯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说到这里,任平生和红莲就齐齐将头转向了还坐在床上的战一龙。
触及到那双冷漠又警惕的眼睛后,任平生弯下腰来摸了摸红莲的脑袋,说道:“红莲去找你爹亲,师伯还有事要做。”
红莲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很懂得看人脸色,乖乖点了点头说道:“好,那等下师伯你要来陪我玩喔!”
“嗯。”任平生应了一声,就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出了墨渊殿的大门,门外那只猫灵兽正在等着她出来。
等到大门再次闭合,战一龙就看见任平生原本柔和的眼中有着几分冷意,看向自己的时候,冷冽更甚。
他一步一步走来,直到行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战一龙,突然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凤凰。”
战一龙毫不避讳,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搞得满城皆知,如今更不可能在任平生这样的高人面前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战一龙直言问道:“你想要我身上的什么?”
闻言,任平生有些意外地挑眉:“你倒是很自觉。”
果然。战一龙心里一沉,用手推开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冷声说道:“世人从未将我族类当做上古之神崇拜,每逢族人现世,便会遭到各方势力的觊觎,企图猎杀我族人来获得天地至宝。贪欲无休止,我是见的多了。”
他抬起眼眸瞥了一眼任平生,冷然道:“遇着像你这种有所图的人,我并不感到意外。”
任平生听罢他的话,也并没有多么大的反应,他看起来清心寡欲淡薄一切,实际上却的确是对战一龙有所求的。
他站立在床边,转过身去,背对他缓缓道:“你即便拥有了魔修的内丹,也是无法治愈你身上的伤。因为没有魔修的心法功体相辅,一切都是白搭。”
战一龙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内丹,心中颓然,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难过。
而任平生却说:“我可以帮你疗伤,不过我却有个条件。”
“你说。”
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战一龙当然没有选择。如今燕坤泽和战九歌都不在他身旁,这里又似乎是墨门的地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听闻凤凰的翎羽拥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不知道是否属实?”
战一龙想也不想地回道:“假的。”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骇的消息一样,任平生猛地回头,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盯着战一龙,似乎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可战一龙的眼神太过镇定,冷静得经受得起他的直视,看来他说的十有八九是真话。
任平生并不就这么打算放弃。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要试一试。待你伤愈之后,我要借你一根翎羽来用,当然,我会先为你治好你身上的伤。”
他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战一龙不觉得自己能够劝得动他,索性直接接受了这桩交易。
虽然听起来还是吃亏的份比较多,不过战一龙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答应你,不过我还要你应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任平生没了剑气护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和,只要不去看他那双冷澈心底的双眼,还是很好沟通的。
“拔去翎羽,我会元气大伤。在我养伤期间,你和墨门上下,与我立下君子协定,不得趁人之危。”战一龙说得正直又理直气壮,他自己也清楚,如今这世道弱肉强食,即便墨门毁约他也不能如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任平生,看起来还算是个君子,能够遵守诺言。
他刚从凶犁之丘出来没多久,就被迫颠沛流离,他心中念着九歌和战家,想回去看看。决不能就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
平心而论,任平生从未有过要他命的想法,方才从战一龙口中知道凤凰一族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这其中的缘由也能猜想到一二,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你放心,墨门上下寻求珍宝全靠缘分,不会强求,更不会伤及无辜的性命。若真人人贪念甚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得了他口头上的承诺,战一龙心中稍微一松,疲态尽显。
任平生将他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便淡淡地开口嘱咐道:“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我便开始着手为你疗伤。”他伸出手来在战一龙的眼皮上面轻抚了一下,就见战一龙两眼止不住地想要合拢,最终抵不过睡意,倒在任平生的手上沉沉睡去。
将他安置好后,任平生瞧着他的睡颜盯了许久,便为他盖好了被子。
至于那枚内丹,从战一龙的手心里面滑落出来之后,就被放在了他枕头边上。
风雨殿外,云生结海,自是一片仙境一般的好风光。可惜与墨门走了截然不同相反方向的战九歌,却是没有机会看到这种奇观了。
她按照黑龙指示的方向一路行至瀚海边缘,都不曾听路人提及过有见过凤凰的行踪。
瀚海是瀚海国的边界海域,只要跨过这片海域,就能够看到燕国的边界线了。
“大哥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大燕去了吧?”战九歌摸着自个儿的下巴正站在海边深思熟虑着,结果就听见一声吆喝,看见一群淳朴的渔民从海上捕捞渔获回来,两艘渔船靠在了一个不大的码头上,正拎着鱼篓欢欣鼓舞地说笑谈天,却在看到战九歌的时候,都齐齐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个个都换上了警惕的眼神,远远地盯着战九歌却不敢靠近。
战九歌心中很是好奇,正想要走近几步想询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见过她大哥,结果这些人就跑开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莫名其妙地歪了下头,对此感到些许的困惑,不过很快就被天上飞来的老鹰吸引去了目光。这只老鹰的眼神很锐利,在高空之上扫过战九歌时,一点都没有被百鸟之王的气势所镇压到,反而发出唳声长啸,在上空盘旋了好久才离开。
这里可真是个古怪的地方。
战九歌并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就沿着海边被踩出来的小径一路走去,沿途上也没见有什么人经过,让寻人无果的战九歌心里越发的郁闷了。
终于,她在距离瀚海并不远的一个低洼的地势里面看到了一个小聚居的村落,这里的居民住的都是双层的草楼。下面的空间用来养牲畜,上面的屋子住人,大大小小竟也有不少不少的房子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形状。
这些人应该都是瀚海国的百姓,有正在空地上编织衣物的妇女,也有玩耍的幼童,那些成年男人们就在房后的空地上耕耘种田,照料农作物。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让这些人过得其乐融融,自由自在。
对于战九歌这样的外来人,被一个妇人瞧见了她那惹眼的红衣裳之后,就引起了村子里面的人注意。
这个村落的村民似乎很排外,见到战九歌的时候,表情模样与那些渔民如出一辙,这不禁让战九歌猜想:那些渔民应当也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
本来战九歌还在犹豫要不要进这村落里去打听一下大哥的下落,但是看着他们那副冷森森的表情,心里直发毛,遂打算掉头而去。
却不料战九歌的余光瞥见附近一个淘气的孩子正在树枝上攀着,见到她时目光呆愣,竟不觉自己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战九歌忙朝着天空招手,吹了一身口哨。
低洼山坳后面的林子当中惊起许多群鸟,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那坠落的孩童,在他坠地之前,簇拥起来将他稳稳接住,群鸟忽扇着翅膀,这才将他放落在地上。
孩童在一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朝着一位妇人跑去,想必那位就是他的娘亲。
而群鸟则是在战九歌的挥手致意下,匆匆又散了去,像来时一样声势浩大。
战九歌远远地冲着那小孩笑了笑,转身欲离开,却听见一阵仓促又慌乱的脚步声,战九歌再次回头,就见这些村民们齐齐地朝着战九歌的方向簇拥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以为她是个异类。
反而被这阵仗惊吓到的战九歌向后退了几步,却见村民们逼得更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见村子的上空传来一声鹰啸,战九歌和那些村民们同时向后张望去,就见村落的上空盘旋着战九歌方才见过的那只老鹰。
她听得出来,这声音似乎是用来警戒的啸声,看起来它更像是这个村落的守护者。
战九歌看着村落里面的居民们匆忙地回到了各自的屋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用来防身的武器。有拎大刀的,提锄头的,还有一些软弱害怕得要命的妇人手中紧握着菜刀,像是要跟人去干架一样。
不多时,这靠在山坳的一座山上有条幽径里面冲出了许多戴着面罩却穿着不一的凶汉们,他们手中拿着统一的长刀,一看就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山匪。
村落的男人们挡在前头,妇孺孩子都被护在后头,警惕又难过地看着他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山匪当中有人站了出来,用长刀指着他们,说话的语气又横又冲,让战九歌听了直皱眉。
“乖乖把粮食和钱财交出来,免得受这皮肉之苦。还有你们,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以为手里随便拿着根木棍就能保护得了别人吗?真是可笑!”
“哎哎哎!说你呢!看什么看!”
站在最前面的强壮男人,大约是这村里的头儿,一脸凝重与敌视,对山匪说的话似乎充耳不闻,手中拿着的锄头也被那蒙着面罩的男人用长刀戳了两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战九歌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村里里面女子极少,少有的几个都是大着肚子被护在身后的。女孩子也极少,她眼里能看见的,都是些小男娃们。
在看见她之前都是调皮捣蛋的好手,却在这种凝重的场合下,一声都不敢吭,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而那些粗鲁的山匪已经在首领的一声令下,散开去各个村民的屋子里面搜刮东西,其余的人就在外面看着这些村民,以防他们造反。
没想到欺压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会有人对着那些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动手动脚的,让战九歌看了就不爽。
有几个妇人稍加反抗,就被那山匪恐吓道:“还想不想要命了?你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被你们瀚海国抛弃的废物,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不如早点跟了我们,做我们大燕的子民,吃香喝辣,不比你们窝在这山沟里面自在快活吗?”
听到大燕两个字的时候,战九歌的眉毛还抽动了一下。
她怎么不知道,大燕的百姓怎么会是这副德行?难不成是从大燕的边界越海而来?不应该啊,擅自越国界,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会直接被该国的君王处死,有不向邻国君王通报的权力。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