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是从军部层层递报上来的,朕就不信你们都对此毫不知情!”
燕坤泽一拍桌,显然是对这些人知情不报的态度极为不满。然而却仍旧无人敢出来应声。战三春认真地回想了下,兵部的人几乎都快被安插满战家的人了,只不过因为二哥爱偷懒,小七又做的是闲职,不用进宫,所以出来当明灯的那个人也就只剩下他了。
战三春偷摸摸地瞥了一眼自家的祖父,显然他并没有做出头鸟挨骂的打算,于是自己也紧缩着脖子没作声。这么多人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按捺不住的。战九歌就是其中第一个。
她见大臣们都低着头,于是就蹭到了燕坤泽的桌子旁边,瞄了几眼折子上面的内容,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喊了出来:“凶兽?”
燕坤泽无奈地睨了她一眼,轻咳一声。
见状,战忘生只好起身替这个傻乎乎的外孙女接个场。“启禀皇上,这是从西南两地快送来的紧急军情,不过因为内容有些……荒诞不经,所以就被兵部尚书压下来。连臣也是在刚刚才看到的这份折子。”
兵部尚书向来看不惯战家人的行径,尤其上来就是爷孙几个霸占了整个兵部,连他亲手安插进来的门生都被这个老将军调到了很冷门很偏僻的职位上去。这怎么能让尚书大人不暗中恼火呢?他扣下了这本直接传到兵部的折子,本该是由战家那些小子们先过审的。不过他使了点手段,把里面一些看起来很重要的军情折子都压了下来,企图将罪过推到战家人的身上。
战家的这几个小子,看着个个都身手不错,但是为人处世之道还欠缺了一点。所以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们,一定会被他整个半死的。
尚书大人是这么以为的。
谁料到那折子阴差阳错地就到了战忘生的手里头,尚书大人现在正气得在暗中握拳。却在抬头间无意中瞥见战三春对他露出来的笑容,当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小兔崽子动的手。尚书大人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原来如此。”
臣子之间的小摩擦,燕坤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就目前看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还有待考究。等时候差不多了,燕坤泽也就不多留他们了,挥挥手对众臣说道:“今日就到这儿吧,都退了吧。右相和战将军留下。”
其他人露出一副早已习惯的了然神色,拱手告退。就连战三春也退了出去,和那尚书估计是打打唇舌之仗。而宣和殿内,一阵肃静。
燕坤泽将这本折子往桌上一扔,将手往袖子里面一拢,动作十分接地气,像是村镇里头的庄稼汉似的。只见他悠悠地往椅背上面一靠,说道:“你们二位对此事怎么看?”
右相易子濯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禀皇上,此事虽说是从西南两处边界传回的军报,但是边疆之地擅自动兵向来是忌讳。若是引起了邻国误会,再起了兵戈,对两国都不是一件好事。”
战忘生道:“这种消息,若是寻常的官员和百姓们听了,一定会觉得荒谬无比。但是你我和皇上都不是凡人,这天地间也不仅仅只有人存于世。这消息真伪,一看便知,都不用辩驳。”
易子濯侧过脸来瞧了他一眼,拱手道:“下官也是此意。不过,保疆卫国向来都是将军的强项,下官身为一介文官,就不与战将军争抢此为国效劳的机会了。听说战老将军的孙儿已经陆续回到了战家,想必我燕国又能添上几位栋梁之材吧?”
战忘生酸不拉几地嘲讽他:“右相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哦?”他虽然跟右相喜欢斗嘴,但是对于他说的事实,却并没有否认。亲自去带小凤凰回来的人正是在座的皇上,他难不成还要打皇上的脸?
好在宣和殿里头没外人,否则这场唇舌之斗,一定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燕坤泽坐在上座看着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耍嘴皮子,一手撑在了扶手上,手握成拳托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突然,一颗小脑袋凑了过来,还用一只手指着自己,笑眯眯地说道:“皇上,我觉得打探虚实这件事,作为您的属下,曾经的将军,我——当仁不让!您以为呢?”
燕坤泽笑骂:“鬼丫头!”他伸手在战九歌的鼻子上面拧巴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正经的面色,说道:“情况看来有些危急。这样,你寻一个没伤没病有胳膊有腿儿的哥哥跟你出门,一个往西一个往南,飞过去看看情况如何。”
闻言,战九歌眼睛一亮,嗯嗯应了一声,就往外面走。站在外面偷听到一切的战三春还颇为期待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希望这个小妹能让他出去放放风。谁知道战九歌竟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径直出了宫门。
呸!臭妹妹!
燕坤泽的手指又开始在桌沿边敲打了。他一边敲一边说道:“准备调派军队吧,朕总是觉得呀,燕国最最难的时候要来了。”
“皇上您的意思是说……”易子濯不知道应龙大神以前的那些个恩怨情仇,但是前不久各路派来找皇上麻烦的妖女仙女儿们可是被他瞧了个正着。
这应龙大神岂止是人缘不好,简直就是天地不容啊!
燕坤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见状易子濯和战忘生只好也离开宣和殿。临出门的时候,燕坤泽听见战忘生跟那右相大人说:“您今儿得空不右相大人?”
“做啥,直说。”
“帮我那几个孙儿占个卦呗?”
“算什么啊?”
“就算算平安啊,官途啊,还有这感情啊……”
“你一当祖父的你、管得还真是宽啊!你家几个孩子来着?”
“去掉九儿,一共八个。”
“……加钱!一定要加钱!”
燕坤泽和徐元一脸尴尬的神色,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笑出了声。
要论现在没在战家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老八战八方了。这个家伙从当上了凤族的新族长之后,就彻底没了消息,也不给战家传递个口信儿回来。
战九歌一进战府就看到了排排坐在树荫下的两个小哥哥,互相依偎着睡觉的模样真叫人羡慕。
战九歌放轻了手脚打算悄悄过去的时候,就发现战六荒已经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忙对着六哥举起食指放到了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就蹑手蹑脚地走过了树荫。
临走之前,她还对着战六荒比了个睡觉的手势,是想着让他接着睡。
战六荒点点头。
等这九妹以一种奇怪的走路姿势离开之后,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睡觉的战七星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走了吗?”
“走了。”
“我似乎能够明白,祖父为何都放弃了我们,却独独只留下了她。”
“嗯?为什么?”
“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凤凰,就算是被丢出去,要么生要么死,无所畏惧,不在乎其他。可这丫头,太过善良,一旦出去,是会害了自己的。”
战六荒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战九歌离去的方向,突然开口认真地说道:“我们没有被放弃。”
“嗯?”
“连九妹都不会放弃我们,我们又怎么能放弃自己?活着就是一切。”
是啊,世道都是如此了,难不成他们真的就应该认命吗?不是已经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了吗?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去面对的呢?
初冬的暖阳笼罩在燕城的上空,透过仍旧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投洒在两人的头上和脸上。
斑驳陆离的光影让这一幕幽雅宁静得恰到好处。
战七星的头往六哥的肩膀上拱了拱,再次合上了眼睛。“六哥坐好,我再睡会儿。”
“……好。”
鬼知道为什么弟弟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而是选择在树下睡觉。真想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幽深的林荫下,藏着属于兄弟两人的回忆和酣甜的梦乡。
不过,撞在枪口上的老大战一龙就没那么好运能避开妹妹的魔爪了。
看着小红莲一天比一天健康,精力也越来越好,再加上有战府给她时不时的进补,这丫头很快就能长得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平安康乐了。
战一龙的心情不错,尤其在看见战九歌之后,更是主动地唤了她一声:“九妹,在忙什么呢?从你和大人回来之后,就没见你回战府。这是去哪儿了?”
战九歌瞧见他,顿时眉开眼笑的:“大哥,正好,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说着,她就拉起了战一龙手,这就打算往战府外面走。还好红莲远远地看见了,软软地叫了一声:“姐姐!”迈着小短腿就往这边冲过来,战九歌怕她摔着,忙伸手把她抱起来,说道:“哎呀小姑奶奶,好不容易病好了,别玩儿得这么疯啊!”
红莲笑嘻嘻地埋在她胸口撒娇,战一龙这才得了时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拉着我去哪儿?”
“哦,也不远。”战九歌满不在乎地说道:“也就是在燕国的国土附近转一圈。有紧急军情传来,说是有凶猛野兽有组织有秩序地在对燕国边界进行侵袭攻击。因为这消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可能已经过了时效,也有可能是人伪造出来的,所以朝廷目前不太确定。”
战一龙一听消息这么严峻,当即就变了脸色,问战九歌道:“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
“西部和南部。”
西部是前不久他们返回燕城时路过的地方,那个地方竟然这么快又遇到了这种难事?还是说,当初蛊惑都统修邪道的那个满身罪恶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战一龙伸手把红莲抱下来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子对她说道:“红莲,哥哥要出去一会儿,你去藏书楼乖乖找你任师伯好不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嘴馋的红莲一听说有好吃的,当下那颗小脑袋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也不能怪她,这几天小丫头喝的药比喝的水都要多了。
让院子里安详晒太阳的白文护送着红莲去往藏书楼,战九歌便连同战一龙从燕城出发,各自飞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燕国虽然大,但是以凤凰的飞行速度,这点路程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从燕城的东城走到西城的距离。
起初,从北往南的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异状,但是越往南就越能看到,一群接一群的百姓正行色匆匆地往北面赶去,大包袱小包袱带了很多,还有人骑马,赶着马车的,俨然一副长途跋涉要搬家的样子。
战九歌直接飞越了南部百姓居住的城区,继续往南,就是一道边防线,在城墙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她在天空中恢复人形后,朝着守军的城墙上落下,稳稳地落地时,周围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用手上的刀枪对准了她。
战九歌缓缓站起身来,冷言严肃地说道:“叫你们统帅来见我。”
周围一阵沉默,还有人互相对视,眼里透露着惊慌,无奈之下,战九歌从腰间摸出一块儿腰牌来,
举起来给他们看。她用重了一点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叫你们统帅来见我!”
有个守卫兵远远地喊了一声:“来了!”
战九歌看着不远处的高台上往这边眺望的人,当即对他勾了勾手。那人瞧见了战九歌的脸,又见她是穿劲装而来,忙跑了过来。
在看过她手中的那枚令牌之后,这个戎装男子朝着她抱拳行礼。“南部边线守卫军统帅翰思,见过战将军!”
这倒是让战九歌有些惊讶了,她挑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问道:“你见过我?”
“见过。”翰思痛快地应答,“去年在朝廷上的封赏大典,有幸得见战将军。”
战九歌不记得以前的事,自然也就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认识这么个人。她绕开这些话不谈,而是直接说起了正事。
“朝廷接到军报,说你们在守边线的时候遇着点麻烦。究竟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竟然能让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守卫军们难成这个样子?!”
围上来的守卫军们都被遣回了自己的岗位,尽职尽责地守着城墙。但是战九歌看得出来,他们这些人已经筋疲力竭,显然是透支了精力。
提起这场凭空而来的灾难,翰思就一个劲儿地叹气。他拉着战九歌的手臂停在了城墙上的一出瞭望台,指着外面那片大海,苦笑道:“说起来战将军可能不信。来侵袭我大燕国的,还真是一群洪水猛兽。”
“哦?”
“它们自这大海中而来,什么稀奇古怪吓人的样子都有,小的会咬人,大的会吃人。已经有很多守卫兵被吞进他们肚子里,充当了它们的腹中餐。”
战九歌被拉着手臂向下看去,只见城墙的外围墙面,以及不远处的地面上,都留有古古怪怪的干瘪尸体,有的只有巴掌那么大,有的却足足有三四个人那么大。
真是怪了。
翰思统帅见战九歌仍旧面无表情,还当她没有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于是颓废地叹了口气。
援军不见,这场与怪物的仗可要怎么打下去?明知是死,还会有谁忠于大燕而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就在翰思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战九歌突然问了一句:“这怪物,什么时候来袭?”
翰思被她这么冷不防的一问,顿时有点傻了。他呆愣了片刻,便立马回道:“时间不定,有时候白天攻三五次,有时候又是夜晚不停歇地进袭,要不是前两天路过一个僧人施以援手,恐怕边线早就被破了。”
战九歌若有所思:“僧人……”
海口上的海风甚是喧嚣,吹得头发都在空中飞扬,翰思的披风更是在风中猎猎作响。
战九歌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等一等,看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来。”
她见翰思仍旧愁眉不展,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无非就是一条命的事。你既然选择了走上守护燕国这条路,就别担心,别后悔。尽力而为,没人会怪你。”
“战将军说的是。那,您去边线驻扎的军营里头坐坐?”
“不着急。”战九歌发现,每隔一段距离的高台上都点着一盆火。她有点好奇:“白天点着火做什么?”
翰思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那些怪物怕火,起初用火攻还挺管用,后来不知为何效果大减。点着,多少也能起点作用不是?”
战九歌有些了然了,她对翰思道:“去拿把还没点燃的火把来。”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翰思还是命人取来了一根还没有用过的火把。
只见战九歌手一挥,原本炭盆里面的火便熄灭了,战九歌又对着翰思手上的火把打了声响指。在翰思惊愕的目光里,对他颔首示意:“来,重新点上。”
翰思迟疑着将火把稍稍倾斜,只见火把上的火焰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一样,还没等到火把与盆里的碳火接触,一簇火焰就从火把上跳动着掉落下来,瞬间引燃了已经熄灭的碳火。
翰思吓得险些扔了手里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