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沉睡中的凰鸟忽扇了几下羽翼,把上面的露珠抖落,一只轻巧的脑袋从巨大的羽翼下面伸出来,抬起。她头上那根代表着她高贵身份象征的、一直高高竖起的金色翎毛,被压得东倒西歪。
样子看起来呆呆的。
不过显然战九歌本尊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僵持着自己的脖子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么早,燕坤泽去哪儿了?
虽然她在昨夜的时候设下了结界,不过也没有限制燕坤泽不能随意进出。
战九歌一向都有赖床的习惯,尽管脑子里有声音提醒她该爬起来去找燕坤泽了,不过她整个身躯还窝在芦苇荡里面一动不动,连挪个窝都不肯。
这时,有人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徐徐而来。本该警戒起来的战九歌却是连动都没动,费力地扭过头来,用自己的喙去梳理后背上的羽毛。
拨开芦苇荡的人正是燕坤泽,只见他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捞来的两条小白鱼,递到了战九歌的嘴边,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说道:“来,张嘴吃鱼。”
岂料战九歌撇开头,愤愤地喷口水:“我虽然现在看起来像鸟,但是我又不是真的鸟!你拿两条生鱼给我吃像什么话?!”
燕坤泽不仅没觉得她有所冲撞,还心情极好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头上的那根被压歪的呆毛,这才催促道:“时辰快到了,你还是快些起来,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只巨大凰鸟就变作了人的模样。她还穿着君雅的红衣,脸上涂着浅显的胭脂粉,一头长发虽然多经磨难无暇搭理,但是却仍旧是满是乌黑的青春模样。
燕坤泽心中遐想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又将手里的两条小鱼拎在了战九歌的面前,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下能吃了吗?”
战九歌没好气地甩了他一记眼刀,从手上扔出一团炽热的火焰来,丢在了两条鱼的身上。
火焰瞬间将白鱼包裹住,只烧了片刻的功夫,就熄灭了火。燕坤泽还以为她的本事不行了,正要说些什么,低头一看,鱼已经烤好了。
这没加任何佐料的烤鱼就是两人的早膳了。
战九歌把烤鱼叼在嘴里头,空出手来从身上摸一条手帕出来。她一边衔着鱼,一边问燕坤泽:“皇……”
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望了过来,瞬间让战九歌改口:“夫君!夫君从哪儿弄来的鱼?该不会是跟干木村的村民们买来的吧?”
等她把烤鱼咬了一半的时候,燕坤泽已经把鱼剔干净,完整地拼出了一副鱼骨架来,还摆放在了野外的一块石头上面。
燕坤泽说道:“虽然没有人跟在跟前伺候着,不过总不能在外面吃了亏。”正说着,白龙珠从他的袖子里面滚了出来,闪烁着光芒,一副要邀功的样子。
“哼哼。”战九歌捧着烤鱼哼唧了两声,不爽地嘀咕:“狗腿的珠子,迟早把你给磨成粉。”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两个人就早早地赶到了祭祀垒起来的台子周围,隐藏在暗处观察着这边。他们似乎来得有些早了,这里只能看到几个干木村的村民们在搭建祭祀的台子。而过了许久之后,村子里的另外一拨人终于带着他们两个之前见过的那位小姑娘急匆匆地来到了这里。
燕坤泽微微蹙起了眉头,言道:“看来,那群女人并没有劫到他们。”
“一条道上栽了那么多次的跟头,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换路线了。”
听说,每次给河神献祭的时候,河神的水都会翻腾,应该是感知到了凡人即将进献贡品而有所应知。所以河水涌动,就是要吞噬祭品的象征。
那个名叫倩倩的小姑娘被五花大绑的架上了祭台,嘴巴还用白色的布条封住,两眼水汪汪的噙着泪,仿佛只要轻轻地一摇晃,就能滴下眼泪来。
刘阿婆拄着拐杖跟在那些人的身后,脸上露出了焦急又悲伤的表情,她许是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劫了,悲怆的眼中带着一股决然。
从战九歌这边望去,看得一目了然。
她对燕坤泽说:“要是那小姑娘救不下来,恐怕这老婆婆也活不长久了。”
燕坤泽心中五味陈杂,手中摩挲着白龙珠,他的眼睛往别处睨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他并没有作声,而是拽了拽战九歌的袖子,示意她看向对面那片芦苇荡。
高高的芦苇将看不清楚的东西藏了起来,等风微微拂过,才露出一抹黑一抹红的衣料。战九歌恍然大悟,“看来她们也得到消息了。难得,还能赶个早!”
“嘘,开始了。”
话音刚落,一个巫师打扮模样的人装模作样地走上了祭台。他头上插着乌鸦的羽毛,身上却穿着不伦不类的道袍,一看就是个半道出家的假巫师,偏偏还能把这些愚民糊弄成这个样子。
战九歌伸出手指来吮了一口指腹,上面还残留着烤鱼的香味,有点让她有点欲罢不能。
她囫囵着舌头说:“皇……夫君!咱们大燕的教化程度不够啊,得好好请几个教书先生好好开化开化这些愚民才行。这么容易就听信谗言,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大燕何愁不覆?”
身为一个君王,自然是不愿意听这些话的。但是燕坤泽又不是一个听不进逆耳忠言的昏君,尤其在战九歌说完这些话之后,还认真地考虑起了在大燕各地设立官办书院的可能性。
这个假巫师还是有些能耐的,他刚登上祭台的时候,周围就起了一阵风。风势渐大,连带着天色也渐渐地变得阴暗了起来。
燕坤泽:“修道的人,是不是动辄就是这副要吞天吐地的架势?”
战九歌:“……你是不是对修道有什么误解?”
不管有没有误解,接下来的一幕都让包括战九歌和燕坤泽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就见那巫师在祭台上面转了几个圈圈,跳了跳大神,临面的悦河河水就好像有妖魔附身一样,瞬间卷起了滔天的巨浪,一跃几丈高,足足比祭台高出了好几分。
所有的村民都战战兢兢地下跪,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河神、是河神!河神大人显灵了!”
于是,这些人也不敢抬头看,就那么一个一个地跪在地上叩拜,不断地磕着头。人有畏惧之心,实乃人之常情。
但是像干木村的村民们这种畏惧到要牺牲自己亲人的,战九歌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巫师对着卷起的滔天巨浪参拜了几下,然后就对着跪在旁边的汉子们喝道:“河神大人听到了我们的祈祷,决定成全我们。只要献上祭品,我们干木村就不会有人再因为贫瘠而死去!”
村民们高呼:“多谢河神大人!”
在这一阵的呼声中,还是清晰可闻刘阿婆的哭泣和咒骂声,她诅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祈祷着上天能够惩罚这些人。
干木村的村长这时说了一句话,让远远地站在暗中的燕坤泽和战九歌也听得一清二楚。
“哼!要是老天肯显灵荣照我们这些人,天上就不会有两个太阳,我们的庄稼也就不用被旱死。村子里也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了!与其被活活饿死,为何不站出来为村子里的人牺牲呢?”
刘阿婆气急骂道:“你、你不是人!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你为什么不把自家的女子和孩子拿出来献祭给河神?你分明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枉为村长!”
村长那双浑浊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干裂的嘴唇渐渐扯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他桀桀笑道:“你放心,这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他大手一挥,旁边的几个男子就架着跪在地上的倩倩,往悦河的河边走去。
倩倩知道她快要和亲人分别了,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滴落了下来,看着刘阿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还一边拄着拐一边往她这里追来,心痛不已。
奶奶最疼爱她了,父母先后过世,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如今她要是死了、日后谁来照顾这位老人家啊?她肯定会受村长的欺负,过得十分艰难。
思及此,倩倩的泪水如雨一样挥洒,打湿了半张脸和口中喊着的那块白布。然而没等她有多余的情绪来哀伤,就看见面前卷起几丈高的河水似乎要将她吞噬掉一样。
倩倩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拼命地摇着头抗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可是却毫无作用。她那点力气在两个男人来看,就好像是蝼蚁之力。
越靠近悦河河岸,倩倩的呜咽叫声就越来越大,配着身后刘阿婆的叫声,这场面是再凄惨不过了。不过顷刻的时光,倩倩就被这些男人们给推下了悦河,那抹纤弱瘦小的身影从祭台上面高高坠落,掉在河里的时候发出了扑通的一声巨响。
刘阿婆哭着大喊一声:“倩倩——!”
如同恶魔一般的悦河巨浪在接收到祭品之后,突然高高落下,偌大的水浪在骤然落下的时候,迸射出了许多的水花,拍击在两岸上。
就好像是餍足的怪物一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远处的芦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尖的战九歌留意到了,对燕坤泽说道:“我们走吧?”
燕坤泽问:“你有把握了吗?”
小将军并没有回他,而是充满自信地一笑,随即就从暗中走了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丝毫无阻地走上了祭祀用的台子。
而燕坤泽就站在台下,抱着手臂看着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是坚定又宠溺的信任。
她似乎泛着光一样,让人心生依赖。
干木村的村长在看到战九歌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下,没好气地问道:“两位客人怎么会在此处?老朽说过,干木村自己的事,还请两位不要插手。否则,连你们也会受到殃及。”
战九歌道:“我自然是来这儿一睹河神大人的风采,没想到河神大人没见到,反而被我抓到一个没成精的小妖怪在这里大放厥词,妖言惑众。”
干木村的村长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目光闪烁了下,故作不懂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今日是我们祭拜河神的重要日子,还请你别毁了干木村的未来。请你离开这儿!”
跪在地上的村民们在听到村长的话之后,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起了手高声呼喊着驱赶她:“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们的目光发滞,偏执而冷漠,一看就是被惑了心智的。战九歌高举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就好像是让人警醒的寺庙钟声一样,回荡在这些人的心里。
渐渐地,他们眼神恢复了清明,也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心中有崩溃的情绪慢慢外露。
战九歌说:“村长啊,我看该离开这里的人,是你吧?你蛊惑着村民将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祭给河神,但是河神可有应承过什么吗?你们害死了那么多的女子,他是给你们降雨了还是消灾了呢?你们的庄稼地还是那么干旱,村子还是那么穷,有起到什么作用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听着战九歌的话开始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是没什么作用。但是村长说出来的话不知为何,就是让人有种信服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就听从了他。
刘阿婆瘫坐在地上,心里悲痛,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然而悦河的河水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炸开一道水花,一个人影从河水里面跃出,他手中紧紧地搂着一个姑娘。他挡去了大半的阳光,让刘阿婆有些眼花缭乱,可是等他落地之后,刘阿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
“倩倩!倩倩!”
白文早在小姑娘落水的时候就潜入了水底,没想到这河水果真如少主所说的那样,水下有古怪。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被暗流卷走的倩倩给带了回来,还有一口气在。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的君雅也带着姑娘们赶了过来。大有你们要是再敢碰这姑娘一下老娘就送你们都下去见河神的架势,生生吓得苏醒过来的村民们没敢动。
村长一惊,那双污浊泛白的眼睛微微眯起,显露出了几分凌厉。他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得罪了河神吗?”
“村长你在说什么呢?”战九歌微微一笑,突然又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害得村民们过不上好日子的、还要将凡人当做祭品来吃的河神,不就是你吗?!”
祭台上的男子们听到,惊恐地看着村长,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村长见势不妙,伸出手来想要先下手为强,却被战九歌抬起的腿来飞踹正中胸口,顿时从祭台上滚落了下去。
战九歌不敢放松警惕,悦河离他这么近,定能给他无限的水灵使唤。她摊开了双手,双脚离开了祭台腾空而起,双手聚拢起淡淡的火光来,显得她整个人都十分柔和,就像是天降正义的神一样,面庞精致又带着几分高贵的疏离,让寻常人不敢直视。
众人呆呆地望着她,却因为自己似乎窥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敬畏地低下了头,但是又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掀起了眼帘。
她用冷漠的双瞳睥睨着地上的村长,在五指张开的一瞬间,天上的乌云尽数散去,而从她手心中聚拢起的火光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如同飞箭一样朝着村长砸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村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怪物!
干木村的村民们在目睹到这骇人的一幕之后,尖叫着拥挤到了一起,和君雅带来的人紧紧抱团,互相汲取安全感。白文挡在这些人的面前,神情肃穆,他的余光注视着战九歌,只等着战九歌一下令,他就与那妖怪一较高低。
天上还盘旋着跟随而来的几只鸟,个个都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充满了跃跃欲试。
若是换成以前,战九歌是懒得自己亲自动手的,但是她从被拔去了翎羽后一直是养伤状态,很少有出手的机会,今天倒想拿这个妖怪练练手。
这怪物身上邪气阵阵,黑色的戾气简直快冒上九重天了,可见他过往也没少做恶事,修的是恶道。
它的外形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头的模样是不知名的怪首,从手臂开始就是一副骨架,到手掌也是白森森的手骨,而它下面却只有一条腿,原本该有的另一条腿的位置,却是被浓浓的黑气笼罩着。
战九歌心道,长得倒是恁大的块头,实际上却是个道行不高却戾气深重的妖怪,离成精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
可惜,恶行注定了它的道,是行不长久的。
河怪发出了愤怒恼火的嘶吼,对于战九歌这些破坏自己好事的人,它决定给予最大的惩罚!而战九歌看起来修为深不可测,护着那群凡人的青年人对他虎视眈眈、还跃跃欲试。
它有些犹豫,踌躇不定,目光在触及到身后那个一直半阖着眼眸似乎在站着打瞌睡的普通男子时,顿时起了杀心。而它也的确看到了战九歌和白文微微一变的脸色,它就更加确定了——
这个凡人,就是他们的软肋,也是它下手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