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坤泽本静坐在自己的宫中,面前放着的矮桌子上搁着不久前右相易子濯送来的辨灵晷,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让燕坤泽看着也有些心神不定。
不过这辨灵晷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了,趁着日落西山,天色将暗不暗的时候,晷上的指针突然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开始疯狂的转动。
燕坤泽放下了手里的书,静静地看着那根指针的速度渐渐变缓,认真地思考着:这不就是普通的司南吗?说的那么神乎奇兮,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然而就在他心存疑惑的时候,就看见指针最终指向了西南方向,指针的尖儿上还有一道红色的光芒闪过,让燕坤泽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西南,红光?那岂不是……
未来得及多想,燕坤泽决定亲自前去查探一番。
然而就在将军府的外侧,有高高的屏障结界若隐若现,数十只鸟儿在战府的上空飞来飞去,领头的是只黑鹰,就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的地盘一样。
夏朗坐在高高的塔楼顶上,一眼望去,不由得发出感慨:“都说这将军府几乎占了大半个西城,本来和尚我还不太相信,不过这么一瞧,还真是这样。”
他手底下摸着瑞兽白泽的后背,一双大眼却是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看着不少的光芒在空中一闪,消匿于无形,忍不住发出了愁苦的一声嗯,像是在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敌手这么多,可不大好对付啊……”
和尚摸了摸他的下巴,正要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串佛珠来,就看见将军府的上空不断有云层聚集过来,顿时明白,这是战三春开始给战九歌作解封的术法了。
当下不得不提高了警惕,由坐变站着,一巴掌把瑞兽送回了地面,免得它小小年纪还没长齐牙就被道行高深的人给拍死咯。
从四面八方闪烁的光芒渐渐在云层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影,可不正是蛰伏在这燕城里,那些躁动不安居心不良的好战修道者么?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被国师蛊惑收买了的鹰爪,他们都是冲着战九歌的性命而来。
夏朗发愁:要怎么才能告诉他们,即便是这位战将军被他们杀死,白龙珠也是不属于他们的呢?
站在塔楼顶部的夏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正要动手,就看见一道金光自东北方向的辉煌宫殿而来,他咋舌瞪视,就看着那光穿破战家的结界,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身旁,变作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嘿!燕兄弟!”
夏朗一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就听见燕坤泽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过身时,才看见他额上有着奇怪的鎏金流云纹。夏朗就好奇地伸手去摸,却被燕坤泽用手中捏着的一把折扇拍开了。
燕坤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揶揄道:“我倒是不知,夏兄你还有如此癖好?”
癖好?什么癖好?夏朗茫然地眨眨眼,想着自己原本是想摸摸他的头……等等,难不成他刚刚的举动是被误会成有龙阳之好的人了吗?!
“没有没有!燕兄弟误会、误会了!”夏朗摆了摆手,憨厚一笑,“和尚要是这么做的话,佛祖可就看不下去了。”
收敛回自己含笑的目光,燕坤泽的面色恢复到那副冷漠的样子,轻轻扫了一眼四周,也发现了那些人的存在。他问夏朗:“这些人为何聚集到战府周围?可是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朗有些讶异地看着他,问道:“弟妹没跟燕兄弟你说吗?她那个三哥在这府里待不长久,弟妹身上据说有修炼时封下的五成功体,她三哥要在离府之前助弟妹解除功体的封印,也好安心不是。”
“原来如此。”
手中的折扇哗地一下展开,扇面在男人修长的手中翻了几个扇花儿,才被男人执在手中悠悠地扇着风,以解酷暑之灼。
随后,他将白龙珠拿了出来,举在半空,只听夏朗发出了稀奇的一声叫唤,白龙珠便逐渐升到了高空之上,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和震慑力来,逼得那些暗中窥伺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藏书楼中,桂树之下——
战九歌五官闭塞,无法感知周围的情况,而正在对她进行解封的战三春却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强大的磅礴之力,虽然展露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战三春却能隐隐感受到后面隐藏起的渊深灵力。
是凤凰本族的高人在暗中相助吗?
思及此,战三春加大了手中运起的灵力,食指和中指冰龙,在战九歌的额心出点开一抹红,手指刚触碰到那抹红点,战九歌的感知五官顿时打开,所有的痛感都涌上了头顶。
无处发泄的疼痛延伸到了整个识海里,让她不得不发出了尖锐惊亮的一声惨叫,凤鸣之声夹杂其中,响彻了整个将军府的上空。
这声音让外面这些一同修道的人都忍不住泛起了头皮发麻的感觉,畏惧地向后退了退,准备随时撤离。
不是他们太过胆小猥琐,而是功体封印这种修行不是一般人所能尝试,前人都在将军府中铩羽而归,他们更是不想得罪那位持有白龙珠的得道高人。
那人身上的白色神气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看见,要说他没登仙、谁信呢?
夏朗被那一声尖叫扯回了心神,也顾不上警戒四周了,捂着自己的耳朵根燕坤泽诉苦:“燕兄弟啊,弟妹这到底是什么来历?光叫声就这么的难……”
他本来想说难听来着,对上燕坤泽冰冷的目光之后,立马改为:“这么的嘹亮!一看就非同凡响!”
机智!和尚我真是太机智了!
燕坤泽摇了摇头,扬起了下颌示意他看向将军府中来来回回飞舞着的鸟群,提醒道:“答案早就摆在夏兄的面前,可惜夏兄心不在此,所以也就看不到这些活生生的答案。”
答案?夏朗被他这么一说,既觉得有些惭愧,又摸不着头脑,只能傻傻一笑,言道:“和尚是个直肠子,脑子又不爱使。不如燕兄弟直接告诉和尚,怎么样?”
白色的袖袍轻轻一挥,将军府上的鸟群成百上千地从林木中涌起,直冲天际!
夏朗呆呆地看着它们在上空飞翔着,无意识地排列出了奇形怪状的队列来,似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燕坤泽想要表达的话语。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就看见一群鸟越飞越高,从他们两人的面前呼地一下掠过,场面十分壮观。待到鸟群离开之后,夏朗才看见燕坤泽的手指上停了一只白文鸟。
而手的主人也意味深长地一笑,将白文鸟举在了他的面前,笑道:“将军府中栖有百鸟,能驭使得了百鸟的人,这世上可是屈指可数。”
百鸟?
夏朗看着白文鸟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微张,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坤泽,又望了望天上密密麻麻的群鸟,结巴地惊叹道:“百、百鸟之王?凤凰?!”
燕坤泽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栖落在他手指上的白文鸟就飞上了天空,不忘用人语嘲讽一下这个和尚:“真是愚蠢的秃驴!”
夏朗怒反驳:“我不秃!”
白文嗤笑一声,就入了百鸟群中,坚守着自己巡视的任务,还时不时对那些虎视眈眈的修道者发出警告一样的鸣叫声。
从他们所处的脚下塔楼里断断续续有凤鸣声传出,不多时,便见藏书楼的底部有红光乍现,燕坤泽和夏朗两人便知道功体封印算是就这么破了,今日之事,也就毕了。
自天而降的白龙珠收敛了自己的威压和力量,乖巧地落回了燕坤泽的手心里。夏朗直愣愣地看着燕坤泽将白龙珠隔着衣物在左胸的位置一按,那珠子就隐没了进去。
天上的云层散开,强烈的日光再次直晒进了将军府中。
夏朗目瞪口呆:“燕兄弟你这、你这是什么做法?”
燕坤泽冲着他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道:“夏兄,你来燕城多日,我却未能请你做做客。择日不如撞日,夏兄若是不嫌弃的话,来我宫中观摩一番如何?”
皇家的地方,向来都是受天护佑的。天子更是受天神恩泽,这皇宫之中也就有股正罡之力,其他的修道者若是擅闯,可是会折寿。
但是蒙受邀请就不同了。
夏朗虽游历过名山大川,却为了佛祖的训诫,还真是没有来过这皇宫大内,被燕坤泽这么一说,自然是心中欢喜,还有些蠢蠢欲动。
“既然是燕兄弟给的面子,和尚我不能不接着!你还是当今的皇上不是~走着!”
燕坤泽的眼角瞥了一眼藏书楼下的那抹身影,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往来时的方向赶去。等他离开后,夏朗这就紧紧地跟上,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楼楼顶。
而察觉到异动的战三春出来时,便只远远地看到了两道金光消失在天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藏书楼中,红色的细光像是闪现的霹雳雷电一样,在战九歌的手心里若隐若现。她靠在桂树下,抿着唇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感觉有无尽充沛的力量在身体里流淌。
这种感觉已经多时未有,像是隔了许多年一样。
正当她为解除封印获得那剩余五成力量喜悦着,就见战三春又从刚才翻出去的窗口上翻了进来,拧着眉头还带着几分困惑的表情进来,莫名其妙地蹲在战九歌的身前,看着她。
战九歌问:“三哥,你怎么了?”她看了一样窗口,确认夏朗没跟着他一起进来,忍不住问道:“大师呢?不会被那些人给吃了吧?”
“那倒没有。”战三春也不是个顾及体面的人,就这么和着自个儿的妹妹坐在藏书楼里的木地板上,琢磨了许久才看着战九歌,缓缓问道:“你那位认定了的心上人,除了是个皇帝,还有什么背景?”
提起燕坤泽,战九歌微微抿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矢口否认:“什么心上人?我怎么听不懂三哥你在说什么?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烤鱼吃吧……”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被战三春一只手给摁住了肩膀,不得不在地上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战九歌气鼓鼓地嗤了口气,吹得鬓边的碎发都飞起来了。
战三春发出惊奇的叹声,探出头来从下面往上去打量战九歌的脸色,发现她面色不虞,忍不住调侃道:“哟,这小暴脾气!再噘嘴,你尾巴尖儿都能冒出火团了。怎么?前些时候跟三哥说‘他很好’的那姑娘不是你啊?”
“……”
“怎么着了?那些大臣们又给他后宫里塞美人了?”
战九歌无奈地叹气:“三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她想起无故消失的陌上霜,和那颗充满了未知力量的白龙珠,心里头就烦得很。
她摆了摆手,从桂树底下站起来,转而坐在矮书桌后面的软塌上,摸着自己手上的灵戒踌躇不安地喃喃道:“我本以为他是正经的凡人,一个最多只拥有言灵术的帝王。没想到却是一只贪吃的狮子,明明一副看起来对肉食并不在意的样子,却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把肉吞进了肚子里面去……”
这是什么比喻?战三春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却选择站在了狮子这边,他啧叹道:“狮子本性就凶残,你在他跟前摆了一块肉,不管是不是当着你的面、不管是不是光明正大的,它都是会吃掉这块肉的啊!”
战九歌恼火地娇骂道:“那如果,这块肉是你最心爱的宝贝疙瘩呢?你能忍受它被吃掉的命运吗?”
这话简单粗暴,让战三春似乎懂了点什么,他试探着问道:“可你,最心爱的宝贝疙瘩,不是那只狮子吗?”
战九歌:“……”
靠!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她把燕坤泽比作了狮子,把陌上霜比作自己心爱的肉食,从这一刻起,就注定她是要偏向燕坤泽的啊!
战九歌疯狂地用双手挠着自己足以及地的长发,已然要抓狂。
看着她这副样子,战三春算是明白了,从这丫头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他起身走到了敞向东北方向的窗户,倚靠在光滑的木框边儿上,喃喃自语道:“希望他是战家的贵人,而不是战家的祸星。”
“三哥你在嘀咕些什么?”战九歌喊着他,双手一摊,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问道:“我功体虽然大不如前,但是好歹也恢复了五成,怎么还是会露出这副样子来?”
红发红瞳红睫毛,从衣裳到指甲都是赤红色的,看起来虽然赏心悦目,但到底与正常人不同,形似妖精。
战三春赞叹一声,直取笑她什么事都不懂。“原形毕露虽说是在灵力枯竭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不过像你这般,已经是你形态的一种,就好比你从凰鸟变作人一样,在受到某些灵力的干扰下,偶尔也是会变成这副样子的。”
闻言,战九歌伸出了自己的手来,心中默想了片刻,就见指甲的颜色恢复如常,整个人也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不由得高兴地站起身来,踩着矮书桌就扑到了战三春的后背上。
兄妹俩还是年纪很小的时候,经常玩这游戏,每次战三春都会撑着身子牢牢地接住她,对这个小妹简直是当公主一样来宠。
现如今战九歌长大了,猛地往自个儿三哥后背上一扑,险些把战三春给压趴下。
战三春脚下打了个踉跄,没好气地嘲笑她:“九儿,你可是比六年前胖了不少啊!该减减了,不然怎么嫁得出去?”
“你这不是废话吗?”战九歌伸出手来拧着他的耳朵,与他打闹开:“六年前我才十几岁,当然不重啦!那会儿我的个子还没到你的腰呢……”
战三春毫不留情地打击她:“那是因为你发育晚!”
“呸……”
藏书楼里时不时地传出一阵笑闹声,使得寂静了多时的将军府里有了几分生气,也引得那些好奇的鸟儿们陆陆续续飞过来围观,落了满满的一窗台,煞是惊人。
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都在看到那一抹红光之后,尽数散去。
天上云雾缭绕,热光焦灼,这样更是想让夏朗落入地面,找一处蔽荫的地儿凉快凉快。很快的,他跟着燕坤泽瞬移到了正阳宫中。
宫内有四根无比粗壮巨大的柱子,上面有龙缠绕,皆舞爪吐珠,雕刻得栩栩如生。再往四面看去,三道屏风严严实实的遮着三面,此处正是正阳宫内的大殿。
因为燕坤泽不爱让宫人候着,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将他们打发到门外去,只留下徐元一人。方才他走之前也没告知徐元一声,这殿内不见他人影,到真是引起了燕坤泽的好奇心。
夏朗打量着四周,发出了噫唏嘘的惊叹声,不停地点头道:“不错!这地儿可比我们庙里方丈打坐的大殿宽敞多了!”
燕坤泽是与他真心交友,自然不会计较他拿皇宫与寺庙相比,反而觉得兴许那寺庙比这空旷的大殿内更有灵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