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言阴沉着脸半躺在雕花大床旁,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衫,素白里衣被扯成了布条,浑身青紫,面上更是肿胀,他现在光是呼吸,胸腔都一阵疼痛,定是伤了里子了。
李牧这厮这回是真真下了狠手,一点没留情,肉贴肉的重击,若不是他急这带那女人离开,或许他被打死当场也不定,思及此他恨意更深。
贴身伺候小厮颤着手托着满托盘的金疮药和化瘀的药上来,见自家主子阴狠模样,身子抖的更是厉害,丧着脸道,“主子,不如还是去请御医吧,皇后娘娘见了可是会心疼的”。
穆少言闻言,满心暴戾之气,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吓得他连连磕头哀求,他心底恨不得将李牧捉过来用刑一番,能跪在他脚边哭喊求饶才是。
想到这点他心情才稍微愉悦些,看着跪伏在地的废物瑟瑟发抖也没有了杀意,身上一阵阵闷疼反而让他有了主意,“端下去,现在备轿,去母后寝宫…听见没有!”
他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声,哪里还有平日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好似一只困兽,更不论满脸满身伤痕,见他跌跌撞撞跑出里室,还在门处绊了一跤,手里药膏药粉碎了一地,小厮还想伸手捡,惹得他心头火起,他又沉着脸喝了身,“跪在碎片上捡!”
“奴才。。奴才遵命。”那小厮咬牙,双膝一跪发出闷响,碎片混着药粉一同扎入小厮膝盖,穆少言才觉着心中郁气稍稍消停些,那小厮已经开始低声啜泣,看时间不早,他才烦闷招手令他退下,“去给我寻身得体的衣裳来。”
小厮才起身,不敢有片刻停留,也不顾双膝上疼的发颤,只得姿势别扭的走出去。回来时手上抱着玄色朝服,青黑色丝衣外还笼着八层纱,一层绣金叶,一层绣祥云纹,八件纱衣层叠,套在身上便是十足华贵。
他起身时胸腹皆有闷疼,见他忍得汗都出来了,双膝还伤着的小厮又不敢多言,只得从此将人扶出去,轿子备好,这才一路行去朝凤宫。
宫墙朱红,瓦片多琉璃,走的是玉台,途径的是雕梁,珠围翠拥,更不论惊鸟铃边多卧着琉璃的异兽像,朝凤宫更是在贝阙珠宫,玉石金阶台层叠中最为贵气一宫。
粉衣宫女和蓝衣小太监在汉白石阶上走了一重又一重,每每行进皆是整齐十二人,分作左右两列,六排,步入大殿内,左右各有三个面色黝黑的粗实婆子,隐于东珠缀鲛纱的垂帘边。唯有时不时摆动的衣角才能现实其存在。
上首又有十二宫女,生的清秀,前六人手捧瓜果茶水和小点,后六人举着宝盖、团扇和掌扇,瞩目的凤座是金银贝母及宝石打造,摆着金丝软垫和小几。
坐在上首美妇人,着十二重宫装,大朵牡丹和福寿纹自衣角流泻,满室金玉色,她左右各插三根金簪,凤冠叼着东珠和软金丝的流苏摇晃,雍容华贵的面傅粉,眉心开的正好的牡丹越发显得贵气。
而早早听见通报的皇后,正待欣喜起身迎接爱子,见来人面色一变,拖曳这宽袍的宫服离了凤座,旁的侍女闪避不及,瓜果落了一地,皇后回头看也不看,只是摔了瓜果的宫女却被沉着脸的粗实婆子带下去,怕是在这朝凤宫中再无此人。
皇后一双美目里噙了些泪光,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味道,“是谁,谁伤了我儿!”
“母后。。儿臣无事,只是…咳咳”穆少言握着生母的手意图安抚,只是胸腔一阵闷疼令他不住咳出声。
皇后闻言更为心疼,转身厉声道,“都还愣着作甚!没见到皇子身子不适吗!还不快给皇子看座!卧青!拿着本宫腰牌去太医院请医正来!”
一群宫女被吓得一抖,忙不迭应声办事,穆少言又抚慰似得拍了拍皇后的手,“莫要惊扰。。宫人咳咳…”
“好孩子,莫说话,待医正瞧过再和母妃谈可好?”皇后话语里头恳切,穆少言却握紧生母的手,面色阴沉,“母妃!儿臣咽不下这口气!”
“母妃省的,莫急。”待粗使婆子搬来官帽椅,母子两才得以好好讲话,穆少言侧身将林幕荷和李牧两人所作之事细细道来,皇后则是越听越气,听闻李牧闯入动手之后一双凤目蕴着滔天怒意,她狠拍凤座上的紫叶小檀小几,手上金玉的甲套应声碎裂。
“这李牧竟敢以下犯上,对皇族动手,这般无法无天!言儿放心,母妃为你做主”这时她身边贴身大宫女卧青弓腰匆匆前来,身后还跟着穿医官朝服的医正,那医正见先是跪拜,皇后不耐烦免礼,急切道,“郑太医,来给皇子瞧瞧,伤的如何了。言儿在宫中修养会儿,本宫去太和殿寻你父皇。”
穆少言坐在椅子上任由医正检查一番,目送母妃离去时周身气势汹汹,便知不上药便来寻母妃是对的,现在只等李牧自食恶果。
朝凤宫几里外太和殿,宫女几乎是要小跑才能跟上皇后的脚步,太和殿外有紫红衣裳带刀侍从,见有人来,正要提刀去拦,却见那顶凤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一时犹疑,一旁着深衣太监见着,差使身边小太监去通报,自己则上前拦下,见那张娇媚面容上怒意冷意迸发,笑容来不及挂上,皇后便道,“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娘娘莫急,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秋猎之后官家身子乏的厉害,有令,今日不见人。”大太监陪着笑脸,皇后素来是懂规矩之人,只是今日火气上了头,也不顾许多,恨道,“本宫今日就得见到皇上。”
“这…娘娘不是在为难小的么…”皇后正待发作,被大太监遣去通报皇上的小太监跑出来,对他耳语几句,那大太监才陪着笑,“皇后娘娘,皇上有请…皇后驾到——!”
那声线又高又尖利,惹得皇后身边宫人一抖,皇后不解气瞪了那太监一眼,才步履匆匆入了太和殿。
那人龙姿凤章,身着明黄朝服,五爪金龙活灵活现,更显人神气非常,只是却略有疲态,见来人,穆云浩搁下手中朱笔,站起身,“朕听闻贵喜说皇后来寻,是怎了,皇后素来可是懂进退的。”
皇后却落了两滴泪,碎在前襟,打透了几层纱,见她一副忍辱模样跪伏在地,大袍在太和殿开出层层金牡丹,皇后抬首,泪簌簌落下,“臣妾求皇上开恩呀!”
穆云浩闻言一伢,扶起还在啜泣的皇后,温言安抚道,“皇后这是怎么了,是何事令皇后这般委屈?”
“皇上,臣妾自然委屈,有人在皇族前无法无天,损了皇威,有辱天子颜面,臣妾为人臣、人妻,怎能不委屈?!”
“哦?还请皇后说个清楚,是何人无法无天,损了皇威和颜面?”穆云浩却是不明,见皇后一副怒容,好似怒放牡丹,“那大将军李牧!臣妾赏花会时赐下他身边女眷美酒,不曾想这女子摸入了言儿房内,言儿用多酒水,还迷糊着呢,那李牧寻来,不问缘由就将言儿打了一顿!”
“皇上,臣妾心痛啊,言儿素来知礼守礼,被那贼子好生一顿打,太医来瞧过,是伤了里子!这李牧以下犯上!殴打皇族!怎能放过!”
“等等,皇后说的女眷可是林幕荷?”皇帝伸手制止的皇后的话语,只是问道。皇后闻言点头,好不委屈,穆云浩恼道,“糊涂!糊涂!那李牧乃是我大周良将!言儿做出此举,这李牧若是生了嫌隙可怎好!”
“皇上!莫非就要让那贼子这般白白打了言儿吗?!对皇族中人亦是这般,说不准那日生了别的心思…他…”
“够了!”不得不说,皇后说道穆云浩一直以来最为忧患之事上,皇后被这爆喝吓得不敢开口,穆云浩沉默片刻,传来太监,“将皇子唤来,朕有事问他。”
“皇上,皇儿还有伤在身…。”皇后闻言一惊,忙不迭开口。
“难不成他去得了你朝凤宫,连我太和殿都到不了了?”唯恐皇帝不满,皇后只得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太监引来上过药的穆少言,虽说上过药,但是那肿胀未褪,看得可怖的很,皇帝见了一噎,免了穆少言的礼问道,“言儿真的与那林姓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启禀父皇,儿臣…儿臣糊涂”穆少言垂目,摆出一副受害姿态,皇后适时插嘴道,“皇上,这皇室颜面不得不顾啊…。”
“朕心里有数!”他唤来太监,只道,“贵喜,拟一道旨意,大将军李牧目无法纪,无视皇族颜面,对皇族下重手,实在有辱天颜,贬其去沧州做一年苦劳,一年之期满后官复原职。皇后,可消气了?”
皇后自然觉着不够,碍于皇帝惜才之心,见言儿还跪伏在地,只得隐忍下,行礼道了声,“皇上圣明。”
“父皇。”穆少言忽而开口,“儿臣求父皇一事。”
“言儿应当好生修养,说罢,何事?”
“儿臣自知糊涂,酒后对林姑娘做了那事,儿臣不敢心有侥幸,望父皇赐婚儿臣与林姑娘,儿臣当是该负起责,求父皇成全。”说罢又行了一大礼。
皇帝闻言心底稍许抚慰,只是思及那林幕荷是李牧身边人,心还是有考量,思虑半响才皱眉,“父皇欢喜言儿懂责任,只是,事关李牧将军,兹事体大,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好好养伤吧。皇后亦然。”
穆少言压下心底不满,恭敬行礼,同皇后齐声道,“儿臣/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