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秋笙微微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在那泥污之下,有着这般清绝的容颜。
是的,清绝!
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湿淋淋的黑发上有水珠淌下,浸湿了蓝布的衣襟,滴在地上,沁开了氤氲的水渍。
分明是还未长开的一张小脸。玲珑的五官都还透着稚气。但那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却格外潋滟。眉目含情,欲拒还迎,说的便是这般的容貌吧!良久,秋笙暗叹一声,这番容貌,这番世道,于寻常百姓之家,于九五朝堂之上,都是一番祸事的!
美貌之人,无非两种结局,身世坎坷,不得善终之流占了多数;青灯古佛,削发为尼的也不见得有好结局……
许是衣着单薄,初秋寒意微凉,那孩子湿着头发,细细的牙齿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一阵风拂过,小丫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跪在地上,身子轻轻颤着,一双眼睛里也弥漫着雾气……
此等情状之下,秋笙早就动了恻隐之心,她拿过一侧藤椅上的披风轻轻走过去,蹲在她的身前。将孩子的散发用袖口里的发带半绾起来,松松的垂在身前,这才将那鸦青的披风,细细系好:
“孩子,你到底叫什么?”
秋笙问道。但那小丫头却没了往日的亲密,只是半仰着头,固执而又直直的望向她的眼睛。
并不是很在意,秋笙只觉得她是历经了一番变故心情不爽,却又一点也不放松的将她穿错的衣服摆正,一边低头道:
“你还很小,身旁不能没有人照顾……你的去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但也能衣食自足……等将来……将来到了年岁,便自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姐姐,姐姐你是不要我了吗?”委屈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秋笙愣住了,她看着眼圈发红的小姑娘: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姐姐你明知道我是孤身一人,却又要送我去不知名的地方……纵然,纵然是金窝银窟……没了姐姐,我哪里会快活呢?”
“如今姐姐将我当成累赘送出去我在那些地方,又怎么会好过?”
“我的命本来就是姐姐救的,姐姐留着我,我就能做牛做马,姐姐若容不下我,我死了便是,不给姐姐添麻烦……”
说着,就果真站起来,一头向着一旁的顶梁柱子上撞去。秋笙吃了一惊,那孩子决意是赴死,带着一股狠劲,秋笙虽比她年长,但到底是病弱之体,惊呼一声,拼了全身之力才堪堪将人拉住,只被拽险些要跌了一跤,索性稳住了身子。
来不及查看自己,秋笙将小小而又倔强的姑娘拦住,半晌,才道:
“我总是不会害你的!”
“姐姐又怎么会知道!对我来说,离开姐姐,我过的焉知是福不是祸?这辈子对我好的,也只有姐姐了!”
小姑娘固执的叫道。
“你……罢了,我拦你不过……可愿意跟着我么?”
“姐姐在哪那么我就去哪!”
“姑娘!”殊不知,两人此番的响动却是惊动了一位。秋荷原是带了两个小丫头自去端茶倒水,却不想见到了这一番场景。
当下焦灼着神色闯了进来:“姑娘,您万万不可将她收下的!”躲在秋笙怀里的小姑娘目光闪了闪。秋笙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看秋荷,道:
“有何不可?既然这孩子无家可归,我与她也算有缘,她挺讨人喜欢的,为什么不收下她?”
秋荷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见秋笙满脸的不赞同,不由得解释道:
“姑娘可知‘红颜祸水’这几个字?这丫头小小年纪便生的这副模样,长大之后莫不是祸乱人主之命!姑娘也该为自己考虑,若是执意将她养在身边,那前朝的飞燕合德便是将来的情状!”这番话说得极为隐晦,秋笙却一下知晓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有些恼怒,还未及她张口,那小姑娘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留着眼泪颤声道:
“我知晓我是贫贱之人,生了一副克主的样貌,倘若姑姑和姐姐不喜,我毁了它便是……”
“我没有不喜!”秋笙将她拉起来,一字一顿道:
“你生的很好!不必为了旁人而自贬身价!”秋笙转头,对着不知所措的秋荷说道:“我这辈子虽没什么大的志向,但所盼的,不过是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郎君罢了,倘若那慕昱叙是个见色忘义之人,那他便不配得我之爱!”又转头,对着那小姑娘说道:
“……好……你不提以前的名字,那么,我唤你做‘如风’如何?”
“如风……如风!好,姐姐,我就叫如风好了!”
小姑娘一笑,露出两个梨涡,一深一浅,可爱极了,看得秋笙也忍不住要笑起来。
“秋笙,我既然主意已定,那么我在一时,便要护她一时,今后,我便不希望再听到有关于她任何不好的传闻! ”说罢,也不管人如何打算,拉着如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徒留在原地的秋荷苦笑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
“如风,走,我们去镇子上的酒楼吃饭!”
出了众人各异的视线,小姑娘却执拗的站在原地,不肯再挪动一步。
“姐姐,她们是不是,都很讨厌我啊?”
“姑娘眼里含了一包眼泪,要掉不掉的,十分惹人心疼。
见状,秋笙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好像要消散再风中:
“如风,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针对你,或是因为嫉妒,或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但你要知道,即便如此,人心,还有很多是善的,秋荷……她也是因为我!我希望,你不要恨她罢……”
“是像姐姐一样,善么?”
“……”
“好,我不恨!”
……
“客满楼”坐落在镇子人潮最多的地界,寸土寸金,乃是一处儿百年的老店面。自开业之日,便成名于顺口溜儿似的店名和特色的菜系。多年来此店新老客人络绎不绝。
两人站在店前,驻足看着这堂热热闹闹的景象,如风新奇的拽了拽秋笙的袖子,央求道:
“好姐姐,我们也不要去寻别处儿了,我看这家就很不错,变在这里吃吧!”
秋笙不由得笑笑,拉着人缓步走进去。
一楼已经人满为患,两人进去时,跑堂的小二正忙东忙西的跑来跑去。一抬头,眼见两个仙子似的姑娘进来。赶忙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忙里偷闲凑上去,搭话道:
“二位姑娘头回来,还是向楼上雅间请吧!里头可是有小曲儿佐酒,筝月下菜!”
秋笙点了点头,算作同意。
二人抬步上楼,果真如店家所言,虽也是放眼人头,但却是比楼下不知安静了多少倍!那桌子上坐的,个个是衣冠楚楚之客。
寻了靠窗儿的地方坐下,早有人叫了点菜,秋笙素来喜食清淡,便随意让如风点了几道,两荤三素,外加店家赠的半瓶果酒。素菜上的挺快。两人举着筷子吃了菜。
也便果真如店家所言。
婉婉转转的,唱的是江南小调。唱曲子的姑娘一身素衣打扮,人也同江南水乡那般明丽,此刻启了朱唇,声似黄莺出谷。
周旁伴奏的是书生打扮模样,低垂着眉眼弹着一方六弦的筝子,音调也是缠缠绕绕,似乎是想要将人的魂勾住。即便是如此,那书生依旧是淡泊的模样,自成一道风骨。
她们二人吃了素菜,却没动一口荤的,却将店家赠的果子酒喝下了大半。尤其以如风饮得最多。
孩子家家,本就新奇,又没有节制,喝的小脸红扑扑的,傻笑着道:
“姐姐,这个小姐姐唱的真好听!我……我在这儿,都,都不舍的走了!嘿嘿嘿……”
瞅着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秋笙不由得取笑道:“分明都是一副女儿身,怎么单只到了你这儿,见着漂亮的姑娘都挪不动道儿,得亏你是娇小的女儿,倘若只是一副男子的身形,只怕早被我当登徒子打出去了,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揩油?”
两人如此调笑着,便在此时,突生变故。
中间桌儿上,有一个白衣斯文的中年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荡到了台上,一把捉住了素衣女子的袍袖,道:
“我日日来这酒楼,所谓的……所谓的不过是为了多看你一眼……而今,即便是我剖开了心意,你也是不肯接受我吗?”
素衣女子似乎是没料到这番变故,呆愣愣。见状,中年男人得寸进尺般将人捞在怀里,作势要亲下去。
女子幡然醒悟,挣扎着想要摆脱:
“公子请你自重,奴家是有夫婿的,万不能接受公子如此美意!”
弹筝的男子也是赶忙过来,帮女子做推拒状。
秋笙目睹这一切,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食客似乎习以为常,不由怒气涌上心头,“腾”的一拍桌子。
那头并没有人理会,只那个白衣男子道:“你只得是从了我的,你父的性命,除了我之外,是没人救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