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子看似平凡，一出手却震惊了酒楼里的看客，楼间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搁杯声，与街上的喧闹形成相反的画面。
清漪惊愕的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数，只瞧见寒芒，叶坤就被点穴，女子提及神医谷的神情，难以言说。
思极方才她的言辞，女子的态度，清漪颓废的跪倒在地，止不住的磕头：“姑娘，您菩萨心肠，求您救救我阿爹，救救阿爹，我之前冒犯了您，您要怎样罚我都行，只要您救我阿爹。”
秋笙心中触动，赶紧伸手扶起她。
别看清漪似柳儿一般的身姿，倔强起来，力气可不小，她搭了几次力，都拉不起来，秋笙示意如风帮忙，二人合力拉起她，柔声劝道：“好姑娘，快些起来吧。事情都过去了，你如今应允我去治病，合该领路，救人要紧。”
秋笙嗓音轻轻柔柔，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听风却有些不满，没有发作。清漪羞红的脸，心底的愧疚更浓了，为了阿爹，她早就不要这张脸了。
叶坤还被定在酒楼，看客时不时瞧上一眼。
叶坤为人在怎么样无耻，明面上，他还是临城有名大夫，若她离开，恐怕下一个受害者又会出现，秋笙面露难色。
“姑娘，有什么为难的吗？”清漪低声问她，误以为她改变了心意。
“此人卑鄙无耻，若就此放任，定有其他人遇害。”秋笙明了她的担忧，轻声解释着，“我也好奇，这样一名败坏医德的人，是怎么样的一个有名法。”
叶坤在临城是有名的大夫，几名看客正兴起，不愿意这样结束，察觉她们三人为难，起哄道：“我们来吧，你们三名小女子柔柔弱弱的，也抬不走他。”
此言有如及时雨，秋笙眉间一喜，立即躬身施礼，致谢道：“小女子在此谢过几位大哥。”说完，她看向如风，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如风拒绝，眸子紧紧的注视着她：“我要跟着一起。”
秋笙温柔的笑了笑：“时辰久了，你我无一人回去，秋荷会着急，你回去也好让她安心。”
如风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放心的瞧着秋笙，秋笙对她宽慰一笑，示意她别担忧，随着清漪的带领，出酒楼消失在长街上。
一路上，偶尔有看客问几句，秋笙无视叶坤怨毒的目光，一一回答，直到清漪停在一间茅草屋外。
一眼可见歪歪扭扭的栅栏，清漪推开几根木棍做成的院门，往里走，动作很轻的打开木门，上面黑斑点点，门不宽，看客调整了几次姿势，才将叶坤弄进去。
屋里没几样东西，破破旧旧，连个茶壶都没有，就连喝水的杯子，也是几节竹筒砍成。秋笙站在屋里，能感觉到时不时有风拂来，她环视一眼，四面通风，墙上的泥巴干裂了碎开，虽然地上扫得很干净，仍时不时有黄泥落下。
秋笙谢过几位好心人，又从袖口里摸出几两银子分别给了他们：“几位大哥，麻烦你们了，走了这么长的路，这些拿去喝口茶吧。”
几人推辞推辞，秋笙执意的递过去，他们也就收下了，笑容都快蔓延到耳后：“姑娘心地善良，必有天神庇佑。”
“借您吉言，还请路上慢走。”秋笙微微施礼，已有了送客之意。
那几人收了好处，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客套几句，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秋笙收回目光，转身去瞧炕上的人，方才远远一观，见他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她已经察觉不妙，如今走近了，更是摇头叹息。
清漪紧张得头冒虚汗，汗水使得掌心黏腻，喉咙一阵阵发热：“姑……姑娘，阿爹他，他怎么样？”
清漪话都说不完整，望着秋笙蹙起的双眸，执意要一个答案。
行医这么久，每当别人露出希翼的眼神，秋笙就忍不住心尖儿泛酸，酝酿了须臾，一字一顿道：“……姑娘节哀。”
清漪抓住她的右手，连带掌心的湿热一并传给秋笙，她哑着嗓子道：“活菩萨，你救救阿爹好不好，你只看了几眼，怎么就不行了呢！？你还没有诊脉，还没有用针，你试试好不好？怎么会不行！！！”
说到最后，清漪已经泣不成声，跌坐在地上，捂脸痛哭，原本极力维持的倔强，被这短短几个字，击得溃不成军。
一个人的情绪，很容易影响身边的另一个人，秋笙蹲下身，递给她一条手帕，轻声道：“抱歉，我只能为你父亲续命三天，三天后……唉。”
三天后？
三天后阿爹就离开，是不是！？
清漪近乎绝望的看着她用银针扎在阿爹身上，阿爹感到痛苦，发出一声呻吟。
想伸出手阻止秋笙施为，这一刻，手臂重如千钧，她抬不起来，而嘴里，就像被塞入一团无形的布，哑了似的，吐不出一个字眼。
余光瞥见叶坤，清漪眸子一亮，勉力撑起身体，最后的希望放在叶坤身上。
叶坤察觉她发亮的目光，连忙眨眼，示意自己能救。
秋笙刚收针结束，就瞧见清漪跪在地上，而一旁的叶坤满眼得意。
“这一跪，缘何？”
“他说，他能救父亲！”清漪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一个赌徒，将自己全身的家当赌在一个几率很小的点数上，更像一个亡命之徒，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秋笙望了她很久，所有想阻止的话，化作一声低叹，扬手解掉叶坤哑穴。
眼见能开口了，叶坤更加激动，若非身体被禁锢，恐怕早已扑上前：“我能救，我能救！你只要让她放了我，我救你老子！”
清漪欣喜的睁大眼，求着秋笙道：“姑娘，我知道您心肠好，也知道您想帮我，可我不能放弃救阿爹最后的希望，您放了他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医术被质疑，秋笙并不在意，只是拿一双秋眸，瞧着叶坤。叶坤心中发虚，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闪躲。
“你要如何救他？”秋笙敛了温柔，温婉的性子，竟有些咄咄逼人。
叶坤掩去怨恨，粗略的扫视炕上闭眼休息的人：“原来你想要窃取我的药方！哼，同为大夫，你如此的阴险，看在病人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只告诉你三味药，麻黄、桂枝、羌活。”
秋笙神情平平淡淡，没有辩驳什么，清漪惊讶的望了她一眼。
秋笙双指一弯，那儿夹着一根银针，不知何时，叶坤右手能动了，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秋笙言。
“你既然答了，我也不会为难你，之前封你四处要穴，如今解你一只手，你知如何解穴？”
叶坤喜道：“自然自然！”
秋笙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念着：“膻中穴，手三里穴，肩井穴，环跳穴。”
叶坤连忙按照她说的来，等最后一个穴道点完，果然全身能动，他松了口气，恶狠狠的瞪了秋笙一眼，穿得斯文，说话却是粗俗。
“小丫头片子，也不看看本大爷是谁，你……啊——！”
叶坤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腿如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狼狈的跌在地上，剧痛使他蜷缩一团，翻来覆去，雅致的衣服蹭满了灰，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清漪被吓得愣在原地，回头望一眼父亲，仍熟睡着，没有被吵醒。
秋笙后退一步，轻柔的挽起耳边滑落都秀发，微微一笑：“这几个穴位单独分开，对身体有益，若聚在一起，便过头了。”
秋笙还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吐出的字却是一片严厉：“你连最基本的原理都不知道，胆敢妄言治病？病人已经垂危，你居然想灌风寒的药，是何居心？”
叶坤朝清漪伸出手，才至一半，感觉全身被蚂蚁啃咬，痛苦难耐：“别，救我！我刚才胡言乱语，那不是真的药方。”
秋笙柔声道：“我方才也在说笑，只是几个穴位罢了，你只会痛一痛，不会心脏爆裂而亡。”
痛出的冷汗流进眼睛里，叶坤视线一片模糊，终于发现面前女子不好惹，瞳孔猛地一缩，体内的疼痛加剧了，他痛苦的叫出声：“啊！……我不会！我不会救人，救不活她老子！”
秋笙平生最厌这种人，撇开眼：“我不信。”
“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天打雷劈。”
“既然不会，又为何说会？”
“我……我只是贪图她长得水灵，救不了人，姑娘，姑娘，活菩萨！放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叶坤痛得眼泪清涕横流。
秋笙低叹一声，银针分别插入几个穴位，最后一只针他身上某个一转，剧痛消失了，叶坤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不停的抽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既生出了这样龌蹉的念头，若不受到教训，来日定会欺骗别的姑娘。”秋笙起身，退后几步，“我今日废了你，换你一命。”
叶坤感觉不到一丝痛，却隐隐觉得身上失了个什么物件。
“离开吧。”秋笙淡淡开口。
叶坤连连应是，身体发软，没几步就跌在地上，手脚并用的逃出这个恐怖的茅草屋。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清漪闭上眼，眼角的泪无声滑落。
秋笙眼中闪过不忍，不知该如何安慰。
清漪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姑娘，可会怨我？”
秋笙微微摇头：“你也是可怜人。”
清漪捂着脸，晶莹剔透的泪水不停从手掌滑落，秋笙静静的陪着她，时不时给些安慰。
过了好久，清漪才恢复神思，擦干脸上泪痕，望着一脸担忧的秋笙，郑重其事的跪下，头磕在地上：“我知道我太贪了，仍恳求姑娘，求姑娘收我为徒！我不愿……不愿再看见像我一般傻的女子，被人欺骗，还傻傻不知，更不愿见天伦梦碎，世上有无依无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