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稳住心神,从里面走了出来,和煦的光辉微微晃眼。
她眸光恍惚,用手遮住太阳,眯着眼睛望向天空,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带着鲜活的感觉。
没想到探查错了方向,皇上虽然伪装身份,要问罪一个人,还是极为容易,今日是她冲动了。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变数太多,她不敢赌不明真假的机会。
寺庙从不用池塘的水做饭,幕后之人不可能连这点情报都不知道,今日之事,是不是证明下毒之人另有目标,目的不是他们。
总归是无事,秋笙松了一口气,刚迈出两步,脑海中浮现出幕昱叙替她求情的一幕,心中隐隐波动,如同平静的碧绿池水,扔进一颗石子,荡出一圈一圈涟漪,虽然维持不了多久,没过一会儿就恢复平静,总归是留下一抹痕迹。
大灵寺很大,亦名声不凡,香客从未断绝,要从这些人中找到幕后黑手,极为困难,更别提什么痕迹了。
秋笙放心不下,顺着之前的路往池塘走。
她记得那里的水是从山上流下,做饭的水也是山上挑下来的,若说毫无关联,亦不可能,许还能在探出什么。
池塘边半蹲着一名僧人,他刚收拾好,拂了拂手上的水,站起身来,就瞧见了迎面走来的朱乃旭。
他双手合十,对着走近的施主行佛礼,“阿弥陀佛,朱施主。”僧人的年龄看着不大,甚是青涩,举止却富有禅意,一言一行都极为自然。
秋笙疑惑的停下脚步,随即想到此刻她仍是伪装男的身份,眸中的不解化作了然。
在大灵寺行走,途中总会碰见几名沙门僧人,互相问安,亦或者请教佛法,一来二去,就知道对方称呼,这僧人名唤了清,有过几面之缘,她同样的严谨回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小师傅好。”
想到了清之前蹲在水边不知做些什么,秋笙抬起头的时候,不由打量一二。了清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脸庞湿润,看样子刚才用池塘里的水洗了脸,她心生担忧:“师傅碰此地的水了?”
了清合十低首,嘴角有浅淡的幅度,看着甚是温和,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落在衣襟晕开一个印子,歉声道:“劳施主见笑了,小僧去了伙房帮师兄,一不小心,脸上沾了些黑灰,怕冲撞了佛主,这才就近找了处池水,整理容表。”
秋笙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池塘,又多瞅了几眼了清,直到了清疑惑的回望她,秋笙才收回眸光,同样显得困惑。
观他的样子,没有一点不对劲,难道是她想多了?
了清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缘故。现在要立即赶回前殿念经,只得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低首敛眉道:“施主,小僧先行一步,请。”
“是我耽搁了,师傅,请。”
秋笙目送他走远,忽地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佛门的平淡生活作息,未必不好。
转身静静的望着水面,锦鲤瞧不见一丝影子,犹如一潭死水,没半点波澜。她注视了片刻,蹲下身,打算带回些水仔细研究,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枝头的鸟儿与周围僧人,声音很熟悉,秋笙全身一震,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步并做一步快速朝了清冲过去,周围僧人更快的赶往。
了清发出痛苦的呻吟,双膝无力的软下,死死捂住眼睛,剧烈的疼痛越来越强,几乎席卷全身,痛得手指颤抖,猩红的血液从手缝里流出,温和的面容狰狞,承受巨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
秋笙心惊胆战,伸出的手刚碰上了清的肩膀,还没拿出银针,随后了清就被其他僧人带走,来不及应对,她追了两步,急忙道:“我会些医术,请让我看一看!”
抱住了清的僧人半步未停,仿若没听见似的,朝着医堂飞奔而去,另一名僧人则挡住秋笙的前路,双手合十致歉:“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挂心,贫僧替了清多谢施主。”
这番话很明显的拒绝了秋笙的帮助,她心中焦急,懊恼的捶着手心,奈何人已经走远,追之不及:“烦劳师傅,有什么情况,告知我一声。”
“贫僧记下了。”僧人再次施佛礼后,转身大步离开,须臾就不见人影,可见心中的担忧有多深。
秋笙越想越不妙。
上好的禅房内,点燃的淡雅熏香徐徐弥漫,混合着寺中常年未散的贡香,按理说应该极好的缓解了心神,然而这间房内站着两个人,恭谨对着高位上的中年男子行礼,气氛显得凝滞,甚至有越来越僵的迹象。
黄老爷端着一杯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迟迟没有饮下杯中的茶。好好的寺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消息当真?”他仍有几分怀疑。
幕昱叙也觉得诧异,他不过是出门寻小六,居然听见了这个意外的消息。先出问题的居然是寺庙里的僧人,若按照获得消息的时辰推算,此事已经引起大灵寺的警觉,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他拱手行礼,缓缓开口道:“我亲自去问过,了清小沙弥疑似中毒,眼睛瞎了不假。听闻之前他只在伙房帮忙,随后用池塘的洗了脸,就成了这幅模样。”
亲自二字证明可信度,黄老爷抿了口茶,将目光放在慕昱寒身上。
慕昱寒了然,细想近来发生的事情,脑海中浮现一个影子,他略略思索,不经意道:“前不久朱公子怀疑饭菜有毒,并未查出什么,可如今看来此事属实。”
皇帝沉吟片刻,回想起先前的闹剧,若有所思的放下茶杯。本以为朱乃旭是故意捣乱,如今看来,他必然知道一二,否则情绪不会那么激动,那么肯定。
“叙儿,你说呢?”
从头到尾,最袒护朱乃旭的人,非幕昱叙莫属。
黄老爷的模样看似慈祥,疑问的语气不足以放在心上,幕昱叙却听得出来其中的怀疑,他的举动,不管在谁看来,都太过了。幕昱叙深思一会儿,迟疑道;“朱公子会医术,知晓一二倒不足以为奇。”
黄老爷面色一沉,抬手拍在桌沿,茶桌上的杯子发颤,带出一连串儿细碎的声响,他冷笑一声,威严道:“在你看来,朕竟是这般好糊弄?”
幕昱叙等的就是这一出,早已备好说辞,单膝跪道:“儿臣请罪!”
他还没说什么,幕昱叙自己就请罪了,莫非他真做来了什么见不得人是事情?
慕昱寒瞥了眼跪着的四弟,启唇欲言,却被黄老爷一个微沉的眼神止住。
在黄老爷越来越不悦的眸光中,幕昱叙顶着头顶的威压,沉声一字一顿道:“我曾在屋中看见过毒物,本以为与朱公子有关,后来才知道毒物不是他所有,想来应是与此事有关了。”
手指搅起滑落身前的墨发,慕昱寒眼眸半阖,掩去其中一缕讽意。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看似没什么毛病,本就没听闻朱乃旭与幕昱叙有瓜葛,是到了大灵寺才结识,黄老爷也甚为喜欢。
没想到内中还有这一出,黄老爷心有不快,连带面色都暗沉了些,上下打量他一眼,半信了幕昱叙的说辞,唤他起身:“毒虫呢?”
“儿臣无能,让它给跑了。”幕昱叙忽略自己被咬的事情,一开始就没想过说出,一点风声都不外漏,回答的干脆,几乎不带半点思考,做出认真回想的模样,“不似生长在大灵寺的物种,因是他人携带而来,毒性巨大。”
大灵寺毕竟人来人往,来此的未必全是平民百姓,若在其他地方发现也就罢了,偏偏在屋子里。惹出这样的乱子,他还摸不清头绪两件事有没有关系,黄老爷语带责怪道:“你怎不早点说?”
若真论起来,此事说来也不严重,故而幕昱叙神情一副懊恼,回答得诚恳;“儿臣本以为无碍,毕竟大灵寺位于高处,有点毒物不足以为奇。”
黄老爷责备之意更浓了:“这便是你口中的无碍?”
幕昱叙老老实实地认错:“儿臣糊涂了。”
形如空气的慕昱寒从头到尾听了个明白,神色恰到好处的浮出一抹忧虑。
这番话成功让黄老爷将注意力放在毒虫上,并且将毒虫的事情与池塘联在一起,不论真假,幕昱叙的目的是达到了,不仅给自己脱罪,还将朱乃旭说成一片好心,有了之前的意外,朱乃旭再开口,皇上定然存疑一二。
“父王,是否需要儿臣下去探查。”
慕昱寒语气真挚,听不出半分虚假,黄老爷宽慰的点点头,心中也舒坦了些,思虑过后,开口道。
“对方目的不明,切勿打草惊蛇,此事需要彻查,谨防在出什么意外。”他话音刚落,又想到心性未稳的小六,多提醒了一句,“近来入口的食物都要多检查,告诉小六,别走得找不见人影。”
“是。”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齐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