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得太轻了，阿恪皱了皱眉，伸手又把另外一只更重的铁杵抓了起来，然后就这么轻巧地走到了赵阿娇和林空面前。
“主子。”
两手提着这么重的东西，阿恪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拿一般，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走来走去如同在散步。
“好了阿恪，快放下吧，哈哈哈……”
赵阿娇笑的一阵儿前俯后仰，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阿恪性格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这哪里是在干活，分明是气不过林空怀疑他拿不动这些器具，所以才变着法儿地证明他自己比林空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是。”阿恪应了一声，两手一松，“砰”的两声响后，锅和杵直接砸在了地上，重力作用使它没入地面近两个公分。
林空吞了吞口水，再也不敢去质疑阿恪的力量，只傻站在了原地。
只有林老头子再看到阿恪的力量后，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来了一丝光彩。
“去租几辆能拉货的马车来，我们准备回家。”赵阿娇随手拿出几两银子递给阿恪。
“是。”
阿恪刚走后，林老头子忽然凑到了赵阿娇跟前。
“林老，您不是要去睡觉吗？”
赵阿娇看着老头子那一脸谄媚，有些哭笑不得。
“丫头啊，刚才那个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买的仆人，怎么了林老？您认识他？”赵阿娇反问道。
“不不，不认识，”林老头子摆了摆手，又挠了挠头，“我听他刚才喊你主子，一猜就是个下人。”
“林老，您有话直说就好。”赵阿娇道。
“对啊爷爷，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真别扭。”林空也在一旁颇为赞同地附和道。
“咳咳……”
林老头子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孙子在，老脸一红，猛地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瞅了两眼碍事的孙子，林老头子脸一板，一双粗大的眉毛猛地皱在一起，颇有一副威严的样子，粗声粗气道：“空儿，爷爷怎么教你的待客之道，你都就着馒头吃了吗？！”
这话说的林空一阵儿懵圈，他爷爷什么时候教过他待客之道了？
看着孙子那一副傻呆呆的模样，林老头子一脚踹了过去：“还不赶紧去泡点儿茶给端过来！”
“哦哦，”林空一溜小跑跑出去两步，忽然又折了回来，挠挠头道，“爷爷，咱们家里从来不喝茶，哪有茶叶和茶壶啊？”
林老头子眼睛一瞪，吼道：“没了那就去买啊！不然刚才给你的那一包钱是干啥的！”
眼看着老头子又要一脚踹过来，林空忙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
第一次见到如此跳脱的爷孙，看到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后，赵阿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到把碍事儿的孙子撵走，林老头子才又凑到赵阿娇的身边。
“那个，丫头啊，是这样的，”林老头子搓搓手，好像有点难为情，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就说我这打铁的手艺怎么样？”
赵阿娇很诚实的回答道：“林老的手艺，恐怕这世界也难找一个可以堪称为对手的人。”
林老头子叹了口气，继续道：“手艺再好又怎么样，也不过一辈子是一个没用的打铁匠，哪里有一个当官的好，等老到我这个年纪，可以衣锦还乡共享天伦之乐……”
“不，”赵阿娇瞬间皱眉，正色道，“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做一个打铁匠没有什么低人一等，只上到保家卫国的兵器利剑，下到百姓们生活用的锅盆炉铲，哪一样能离得开铁匠？”
林老头子低着脑袋，眼珠子里滚过一丝笑意，可是依旧唉声叹气地回答：“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看看我这老头子，半只脚都已经进了棺材，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说不定今天还能跟你开开玩笑，明天就已经被埋到黄土里了，可怜我那小孙儿哟，万一沦落街头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可能是说到了动情的地方，须发灰白的老头子居然痛哭流涕起来，哪里还有三天前拿着锤头的精神矍铄模样。
“这……”赵阿娇不知道如何安慰，既不能一言不发，寒了老头子的心，又不能轻易的许诺些什么，只好叹了口气道，“林老，您若是信得过我，那我便向您保证，如果真有您说的那么一天，我定然不会看着林空沦落街头，视而不见。”
林老头子瞅了他一眼，声音闷闷道：“你个丫头，还算是有良心……这孙子托付给你，我也算是放心了，可是我这一生的手艺就……唉……就后继无人了。”
一想到这一点，老头子脸上便写满了落寞，人老后就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要燃尽残烛，不需要过多的渲染，只是站在那里，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是无尽悲凉，令人悲从中来。
赵阿娇被老头子的悲凉感染，心中微微一颤，道：“林老，您为何不收几个徒儿？或者把这门手艺传给您的亲孙子林空？”
林老头子目光落寞，声音带着些许的沧桑道：“唉，这么些年来，我也陆陆续续招过几个徒弟，你也应该明白，那些有钱的富人家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来学这个，但凡家境稍微好一些的，也都把孩子送到了学堂，想着让他们读书，以后走仕途，就算考不上个秀才，能认识几个字也好，谁舍得让家里的孩子来受这个苦，寒冬酷暑地守着个破炉子和一把破锤子。”
赵阿娇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的点点头，表示她在听。
“再说，老头子我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就算手艺再好，那些个家里的娇贵娃娃，没来两天就受不了，哭着回家不来了。”
说到这个，老头子嘴角忽然浮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所以，我找来的那些，他们大多数是贫困家庭中的孩子，他们的爹娘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无非是想让孩子学一门手艺，以后也可以不至于饿死，维持生计的同时，能补贴一些家用，自然是最好。”
老头子正说着，忽然走到那几口大锅前，跟阿恪如出一辙般轻易地就把锅提了起来，甚至比他还要轻松一些。
一抹惊讶在赵阿娇脸上浮现，随即转瞬即逝，刚才看老头子打铁的时候，赵阿娇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老头子虽然看上去消瘦，可是双臂的肌肉很发达，而且当时他抡的那一把锤子，足足地有一百斤。
能把一个一百斤的大锤子抡起来，这或许是一个力气大一些的人都能做到的，可是打铁这个活，这并不是能抡起一个锤子就能完成的，在锻造的时候要掌握好每一锤的力度，而且完成一次锻造，需要上百上千次的抡锤锻造，不然“千锤百炼”这个词又怎么会空穴来风。
“丫头，估计你也看出来了，”老头子把锅放下，继续道，“一个铁匠，不仅需要有手艺，还得有一个良好的身体素质，毕竟抡锤子这是一个体力活。”
“至于我那个孙子……”老头子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瘦巴巴的模样，怎么能抡得起锤子。”
说完，老头子又张口补充道：“我也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一个说法，平日里我也没有亏待他，鱼肉也经常买来给他吃，这个子虽然说是没有耽误，可是他身上就是不见长肉，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赵阿娇自然就明白了。
“林老，这么些年来，您都招不到一个徒弟，大概就是因为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身子瘦弱吧？”
林老头子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我发现那些有资质的孩子以后，都会格外的在饭菜上面关照他们，可是最后，人是养胖了，心养没了……唉……”
最后这句话，老头子说得格外悲凉。
估计那些孩子中，也不乏有那种为了吃上几口肉而混进来的吧。
心中惋惜一番后，看着老头子那张衰老的脸，赵阿娇忽然脸上飘过一丝僵硬。
“林老，您跟我说了这么多，不会是看上阿恪了吧？就是我那个仆人。”
“咳咳……”一扫脸上的苍凉，饶是脸皮如此之厚，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直接的指出心思，老头子还是有些尴尬。
赵阿娇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脑海中，骤然闪过阿恪那张冷淡范儿十足的脸，当即一阵扶额。
猜对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却不说话，林老头子有点儿急了，看着赵阿娇道：“丫头，我见你上次来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恐怕那小子，也是你最近才刚买来的吧？你多少钱买来的？我给你钱，就当是我从你那里把他买过来。”
“林老，我也知道您是惜才之人，碰到一个中意的、想收来当徒弟的人并不容易，可是，不是我不肯点头，是因为……”赵阿娇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林老头子焦急问道，“要不这样吧，丫头你出个价，多少钱都行啊，这个人我要了！”
林老头子没有想到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赵阿娇还是不肯点头。
“丫头，你别嫌老头子我说话难听，我看你虽然气度不像是普通的农家姑娘，可是这衣着打扮，想来应该也不是多么富有的人家，阿恪他跟着你，就算能吃饱，怕是也只能充当一个看家的作用，我看他现在大概也已经十八九岁了，再过几年也得娶妻生子了，就算他愿意为了你一辈子不结婚，那你一年能给他多少钱？再过几年你也就嫁人了，他怎么办？跟着你走吗？你的夫家会同意多样这么一个人吗？”
老头子也知道，这样说话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些太过分，但是他现在只想把人留下，顾不了那么多。
“可是他要是跟着我就不一样了，好歹不说，老头子我有这么一门手艺，每天让他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而且就算我百年以后，他继承了我的手艺，且先不说他能不能把我这个小店发扬光大，好歹两三年的时间攒一些小钱，讨个媳妇是不成问题！”
“您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赵阿娇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反而是轻轻一笑，“林老，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阿恪他愿不愿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