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琬有点儿发愁:知道林肆的身体差,没想到这么差。
听她这样感慨,薛神医不由侧目。
赵公馆正房所出的大小姐隔三差五地生病,沈时玉为她遍寻名医,薛神医在别的地儿游荡时都有耳闻。
现在她是身体好转了,才有闲心叹息别人,就半个月前,沈时玉还愁得满头包呢。
不过,想到这事儿,就难免顺势想起了他那无耻的孽徒。
人死情灭恨消,这话说得容易,事到临头才知道艰难。刘泰平前几日也被处决了。他身为大夫,却仗着所学祸害病人,影响极其恶劣,人品十分低下,必须一死,以儆效尤。
薛神医一方面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那么多的算计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一方面又隐隐遗憾,若刘泰平当年沉住气,用心跟他学,青出于蓝胜于蓝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薛神医吐出一口浊气,把心神拉回林肆身上。
跟他那丧了良心的孽徒与满身心眼的赵清玦相比,林肆堪称纯良。自小被磋磨,遭受了诸多不公,仍是一颗红心,没有变得黑心烂肝,可见本性。
当然,他也不是不聪明,只是,没人引导,想学着认字都是偷偷摸摸,十成的聪明也就剩了七成。
薛神医说他虚耗太过,伤了底子,更有碍寿数,不是危言耸听,故意说得严重。林肆除了身上沉积的旧患,更有一层心病。
赵清琬一听,就忍不住眨了眨眼,这真是个令人头秃的问题。
要知道,她并不是个情感多么丰富的人,对于亲情友情爱情常年保持佛系平常心的态度,也因此常被人说是凉薄。事实却是,她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因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赵清琬只好虚心请教薛神医:“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您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林肆的生平也就两张纸,短短十几年,日子过得极其槽心。有林大帅这个爹,不如没有。
薛神医抚着光秃秃的下巴,沉吟片刻,说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林肆的生母曾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美人。不仅人美,更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双刀,爱慕她的人不计其数。
然而,这位奇女子谁都没瞧上。后来,她去北地,据说原是要行刺林大帅的,不知为何,就做了林大帅的妾。
赵清琬嘴角抽了抽,这不知该称为故事还是事故的梗,后世的各种小说,之前的各种话本,也都有用到。还能是为何呢,要么是因为爱,要么就是失手被擒了。
薛神医毕竟不是说书的,只想把事实讲清楚,虽然给听的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却也失了八卦的趣味。幸好,赵清琬也不在意那一点儿趣味,更在意事实。
那使双刀的胭脂马无疑是勾起了林大帅的征服欲,刚得手正新鲜,便不吝对她盛宠。之后她又生下一个儿子,在林大帅的后院算是站稳了脚跟。
接着便是决裂了。美人当场身亡,林大帅则险些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老二,林肆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赵清琬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甚确定地问道:“那您看,林肆是想要什么呢?爹还是妈?亲人还是家?”
薛神医也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的经历比赵清琬惨烈得多,过的桥比赵清琬走的路还多,但这款的心病,对他而言,也是令人头秃的问题。
他丧妻丧子之后,也时常怀念他们,午夜梦回,孤寂难言。但他并没有被父母薄待过,反而被寄予厚望,得到过严厉的教诲,也得到过慈爱的关怀,更得到过温和的鼓励。妻子儿女尚在时,对他有敬爱有关心,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林肆身上发生的事,他见得也不算少了。越是聪明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越是重感情的人越是容易被情所伤。
林肆是周老大看重的义子,薛神医也不愿他病出个好歹,让自己的空巢老友伤心一场。
“先把外在的病治了。”薛神医一边忙活一边道,“林大帅根本不把他当儿子,甚至不把他当人看,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被林大帅在任何需要的时候舍弃,他早晚要经历的。”
嘴里这般说着,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怜惜。等这孩子走出林大帅的阴影,一门心思做他老友的儿子,就会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做父亲。
没错,江湖第一人周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没娶着媳妇,却极其擅长做如父的长兄以及义父。
下午,展少帅抽空来看赵清琬,听说了这事儿,不由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周老大的结拜义弟许二爷不是在赵公馆吗?叫他在林肆耳边说两句,效果也是一样的。”
他得到的消息比赵公馆更详尽,林肆在北地帅府日子艰难,一部分是林大帅的锅,大部分是因为大帅府的女人们。他的生母去得早,即便曾经温柔以待,也早随着时光消散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女人们的尖酸刻薄与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
若论本事,林大帅未必比展大帅差。但论当爹,展大帅甩林大帅十八条街。而林大帅与周老大之间,差了起码十八个展大帅。
眼瞧着林肆高烧又起,赵清琬就采纳了展少帅的意见,派人去请了许二爷来。
许二爷很快过来,他也是头回见着自己结拜大哥在北地收的义子。
林肆躺在那里,瞧着比他大哥还要先走一步的样子,许二爷就觉着,这不成,得帮他大哥一把。
许二爷是刀山敢闯,火海敢下的人物,给便宜侄子用烈酒擦身,却小心翼翼的,呼吸都轻缓起来。
赵清琬与展少帅退到房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问道:“怎的有空过来?”
年底了,沈时玉都忙得团团转呢。
“再忙也不至于这点儿时间都挤不出来。”展少帅笑着道,“我来看看你,顺便把翠竹院那几人送回来。”
翠竹院勾结北地亲卫谋夺赵公馆财产,意图危害东南,赵公馆把他们交出去,勉强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但人已经死了,若不收埋,任由他们暴尸荒野,则显得无情了。
赵清琬点点头,问赵管家:“往二姐跟四弟处送了消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