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肆并不知道除他以外，其他小伙伴已经全军覆没。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他作为林大帅的儿子，日子过得连一般都算不上，远远不如这些亲卫。亲卫们只忠于林大帅，跟他没有交情。
林肆的全部心神都被点心吸引过去，他谨慎地倾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一脸严肃地拈起一块，小心地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周老大带人去找他的另一个义子，赵公馆的继承人赵清玦去了，林肆对此并不感到嫉妒。
义父从少年时就在江湖闯荡，也曾有过红颜知己，但始终不曾正经成婚。他这样的豪杰，收几个义子义女，是应当的。
能成为他的义子之一，得到他少许的关怀与宠爱，林肆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他亲爹林大帅对他也不过尔尔。
有的时候，林肆觉得自己凉薄，林大帅给他生命，也对他好过两年——虽然他不记得了。但他轻易地就叫另一个男人用半帖药一块儿点心笼络住，见到义父比见到亲爹高兴多了。
有的时候，他又觉得，林大帅算什么亲爹呢？让他活得狗都不如，可他毕竟是人，如何能甘心呢？
林肆吃着点心，自暴自弃地想到：‘算了，活一天算一天。’
吃过点心，林肆就乖乖待在房里，并不仗着自己是周老大的义子，又被赵清琬叫了一声小弟，就试图跟赵公馆的人套近乎。
沈时玉与赵清玦的名声，他在北地也是如雷贯耳。赵清琬看着弱质芊芊，也是极不好惹。
看看翠竹院的下场就知道了。
临近饭点，赵管家仍派了领他到客院的小厮来，问他有没有想吃的菜式。
林肆有点儿懵：“还、还能点菜？”
“这是小姐的意思。”小厮笑着道，“小少爷头回来凤关，您又不是一般的客人，自是要好生款待。”
林肆有记忆以来，就没点过菜。
别说点菜了，能有一口吃的，不用饿肚子，就谢天谢地了。
“这……”林肆在北地倒是听说过几道东南名菜，但这一时半刻的，问到头上，竟一个也想不起来，不由面露难色。
小厮看在眼里，善解人意地道：“咱们赵公馆的厨子，颇有几手绝活。小少爷若是不嫌弃，小的就替您传一声，先弄几道最硬的东南绝味。左右您不是只待一天，明儿个想到了，厨下再照着您的口味做。”
林肆点点头：“麻烦了。”
“应当的。”小厮恭敬道，“小的先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多谢。”林肆垂着眼帘道。
小厮退了出去，林肆沉默很久，嘴角才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多么可笑，北地是他的根，他却在北地受尽轻慢侮辱。在东南举目无亲，却得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尊重。
因着赵公馆有客来，且这客人还是周老大的义子，大烟戒断所那头，几个头一批的戒断者情况稳定，赵清珩与薛神医就赶回了赵公馆。
薛神医与周老大相交莫逆，自是知道他在北地收揽了一个小朋友做义子——周老大每年都从他这里打劫伤药，再命人送去北地。
但是，到今天，薛神医才头回见着这小朋友。
林肆长得好，坐在饭桌前，一脸乖巧。因着少吃多劳，营养不良与早衰都是明白写在脸上。
为了给义弟接风洗尘，赵清琬命厨下弄出一桌硬菜，八荤八素，一锅清汤一锅甜汤。
林肆心中的口水直流三千尺，面上却十分淡定，丝毫不见垂涎。
赵清琬身体大有起色，也能吃肉了。
薛神医扫了他们一眼，严厉地道：“把手伸出来，把脉！”
“薛神医啊，”赵清琬微笑道，“你看，这一桌人等着吃饭呢。”
薛神医睥睨道：“有小姐说这两句的功夫，都够我把脉了。”
这话真狂，但薛神医真不是大放厥词的人。赵清琬乖乖伸出手：“有劳。”
因赵清琬自个儿弄出的药浴方子效果拔群，薛神医这几天的精力都放在大烟戒断所，只叫赵清琬继续吃他开个固本方子。
薛神医经验丰富，医术了得，一见着赵清琬，就知道她恢复得差不多了。
稳妥起见，还是把一下脉，确认一下，再根据她现今的身体状况调整方子与剂量。是药就有三分毒，多吃无益。
薛神医抚着光秃秃的下巴，眯着眼睛道：“明日起，药量减半。”
赵清琬点点头。
薛神医又转向林肆。
林肆没想到吃饭前还有这出，求助地看向赵清琬。
赵清琬对他无奈地笑了笑，示意他顺从薛神医。
薛神医既称神医，术业专攻精益求精，这些年来，别人求他，比他求别人要多尔多了。
这时日久了，谁敢在他面前犟呢？就算一时用不着他，万一日后求到他头上，被他嘲讽一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岂不是更恼火？
林肆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薛神医先是出了两指，随意一搭脉。
少顷，薛神医加了一指，脸色也更为严肃起来。
赵清琬见了，不由微微皱眉。
先前，她那般虚弱，薛神医都不曾这样慎重呢。
薛神医收回手，接了小厮送上的毛巾擦了擦，看向林肆，眼中殊无笑意，一脸认真地道：“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身体虚耗太过，已伤了底子，有损寿元。幸好，你还年轻，好生调养，莫再不管不顾地拼杀。”
赵清琬没想到林肆的身体状况这样差，立刻高度重视起来：“薛神医，你开方子吧，赵公馆药材是不缺的。”
薛神医点点头，看着林肆，淡淡道：“你现在虚不受补，大鱼大肉太过油腻，不可多吃，一样夹一筷子沾个味儿便罢。待会儿吃完饭，我那里还有几颗现成的消食丸子，会叫人送去给你。”
林肆讷讷地道：“多谢。”
“不必，”薛神医摆摆手，又看向赵清琬，“你那药浴的药包，匀出几分来给他泡。”
“可以。”赵清琬点头。
“先吃饭吧。”薛神医道。
赵清琬动了筷子之后，一桌人便都开动了。
薛神医看着林肆听话地少吃肉多吃菜，清汤甜汤各喝了一碗，又吃了两碗米饭，暗自满意：不管怎么样，能吃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