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曾氏的修养，在展司令出征之前的这一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曾氏也有些尴尬。
她只是隔房的伯母，这样的话，原不该由她来说。
而且，展司令方才也说了，他若有万一，准赵清琬改嫁。她这做伯母的，自是盼着展司令全须全尾地回来，跟赵清琬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生儿育女，延续展家荣光。但战场无情，刀枪无情，他真有不测，赵清琬若要再嫁，自是清清白白的最好。
展司令耳聪目明，赵清琬虽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嘴角抽了抽，脸上发烫。得亏平日里冷肃惯了，表情竟丝毫未崩。
都是女人，赵清琬与曾氏又没有利益冲突。圆房这事，仓促之间，能否受孕还在其次，初次体验太差，对日后夫妻生活也没有好处。赵清琬不愿，曾氏自是不会勉强她。
“军功都是拿命换的。”曾氏轻轻一叹，“我想岔了。”
赵清琬温声道：“我知道，伯母没有恶意。”
曾氏拍了拍她的手，款步离开，让小夫妻俩再多说两句。
纵有千言万语，这片刻之间，又能说得几句？不过是徒增伤感。
展司令深深看一眼赵清琬，略一沉吟，只憋出四个字来：“你多保重。”
“你放心，”赵清琬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
展司令得了她的保证，转身就走。
以往他也带兵打过仗，对他而言，出征只是寻常事，连践行都不必，更何况这样依依惜别。
这回却不同了，他成了家，有了牵挂。再多说一句，就会磨灭心中豪情，让他沉溺在这温柔乡中。
展司令与展二少同赴战场，兄弟俩第一次并肩作战，心生感慨的同时，心情又有些沉重。
赵清琬留在凤关城，趁着年节这几日，熟悉了一下政务——今年展总统在沪上过年，展司令出征在外，她就成了东南第一人，前来拜会的人也是一波接一波。
展司令亲率精兵，到了西南前线，才知道情况坏到什么地步：叶副司令何止是重伤，分明是只剩一口气，联军折损近半，伤兵太多，军医忙得脚不沾地。而东瀛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完全不计后果，联军士气颓靡。
有的时候，运气也是决定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展司令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东南在战前就囤了大量的药物，培养了大批可用的医生，因禁烟令军中风貌焕然一新，战力倍增，发明了新式武器，足以与东瀛军抗衡。
眼下，联军虽伤亡惨重，但扛住了东瀛军猛烈且密集的进攻，还不曾沦落到大败，有亡国之相，只能割地赔款苟延残喘的时候。
打仗这回事，士气很重要，联军固然因为接连受挫而士气不振，东瀛军又何尝不是？
像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展司令并不陌生：先前关外战场，北地弃暗投明，与关外东南联军一起，反手捅刀东瀛军的时候，人数悬殊，东瀛军明知不敌，仍最后疯狂一把。
结果又如何呢？战死的便死了，没死的，在关外开荒呢。
展司令来了，重伤的叶副司令最后一口气也吊不住了，他的瞳孔已有些溃散，仍执着地看向展司令。
联军诸将都在。
叶副司令之骁勇，有目共睹，联军寸步也不肯退，他起了极大的激励作用。
见他生命走到了尽头，诸将都有些伤感。
将军百战死，是他来前线时就有的觉悟，如今，求仁得仁，他并不后悔，却有些遗憾，没能亲手将东瀛军赶回去。
展司令沉声道：“东南在研究全自动步枪跟重机枪了，相信再过不久，就会面世。这场仗，东瀛军一定会输得很惨！”
叶副司令嘴唇翕动，只从喉中发出气音：“真的吗？”
出自东南军械厂的新式武器也才面世不久，虽日夜赶工，联军仍是只有小部分武装上了。
即便如此，对战东瀛，也是底气十足。冲锋的时候，完全没在怕的。
“我没必要骗你。”展司令道，“你的仇，千千万万百姓的仇，我一并报了！”
“好！”叶副司令留下他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字，溘然长逝！
展司令站起身，与诸将一起，敬礼致哀。
叶副司令的亲兵替他稍微整理了一下遗容，换了身干净衣服，遗物则妥善收了起来。
因战事紧张，阵亡将士也多，叶副司令的遗体便没有运回云沙去。
即使是在年底，西南的温度也并不很低，遗体不能久放。亲兵呈上了叶副司令一早写好的遗书，若他战死，就将他的尸体烧掉，骨灰送回老家去，洒在门前那条河里。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展司令自是不反对。
亲兵谢过他之后，就照叶副司令的遗言行事了。
展司令接手指挥权，往沪上报了叶副司令的死讯并详细的战况。
忙完这些，联军诸将都聚了过来，目光热切，口气激动：“展司令，那全自动步枪与重机枪何时能出？价格几何？”
“何时能出，我也说不准。”展司令实诚地道，“价格的话，因数量不多，怕是没有卖的。”
“可惜，”有人叹道，“我还想痛痛快快跟东瀛军干一场呢。”
“展司令，全自动步枪与重机枪紧俏，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那半自动步枪跟新式炮，手雷地雷总能多匀点给我吧？”
“对啊，展司令。这全自动步枪与重机枪一时半会儿的，难以量产，自是先紧着您用，咱们没有二话。我没老罗那么贪心，新式炮匀我几门就成了。”
老罗一脸不瞒地瞪他：“喂，老王，怎么说话呢！你什么都别要，那才叫不贪心呢。”
“唉，老罗，相识一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要只是我自己，我当然丁点儿都不贪心，这不是为了手下的兄弟们嘛！”武器好一点，伤亡少了一点，能带更多的兄弟活着回去，才是做大将的样子啊。为了这个目的，别说贪心了，被人啐到脸上，骂一句不要脸他都甘愿。
“不必争执，”展司令摆摆手，淡淡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聚集在此，总统不会厚此薄彼，新一批的武器马上就会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