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心病这两个字,赵清琬几不可闻地呃了一下,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心中却不可抑制地尴尬起来。
若是在海上龙门,底下的人就会识趣地闭嘴,将这个话题终止在此时——赵清琬不是感情丰沛的人,共情能力一向比较差。陆氏落到今日这个境地,除了她自己固执已见,李氏也同样有劝谏不力的过失。
赵清琬目光悠悠一转,落在展司令脸上,见他面色冷峻,带了一点啼笑皆非的无奈。
陆氏已近昏迷,李氏急得六神无主,察言观色的本事丢得干干净净,展司令与赵清琬都没接她的话茬,她抽噎了一声,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陆氏的不容易。
李氏是传统女性,新思潮并没有影响她分毫。她并不觉得陆氏恪守妇道,主动为展总统纳妾有什么不对。
展家乃武将门第,家规并没有不许爷们儿纳妾,陆氏为展家子嗣绵延操碎了心,她有什么错呢?
展老太太恼了她,抱走了陆氏的长子。展总统也失望至极,移情陈红岫。
陆氏非但没得着个好儿,还失了老太太与丈夫的心,她又茫然又无助,不知如何是好,这才会行差踏错,落了陈红岫的胎。
展总统对她越发冷淡,长子也与她疏离,陆氏心里何尝不悔,何尝不痛?可她身为正室嫡妻,如何拉得下脸去跟夺了展总统所有的宠爱的陈红岫道歉?她身为母亲,偏宠长在身边的小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大少爷为何不能略让一让她,难道要她低声下去地讨好自己的儿子?
同陆氏一样,李氏也是偏着展二少的。
李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敢当着展司令的面抱怨抚养他的展老太太,器重他的展总统,只重点渲染陆氏那坎坷的心路历程,期望打动展司令。
至亲母子,哪有隔夜仇?更何况,陆氏病成这样,再有什么旧怨,再有多少不甘,也该尽消了。
然而,她说的这些,展司令毫不动容。
他不怨陆氏偏心,顺利地与赵清琬成婚之后,他心中那一丝不甘也散去了。人生苦短,哪有闲工夫计较这些?
说到底,他对陆氏,情分还是浅薄了些。
若此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是展总统,他即便表面镇定,心里早就慌得不行了——因陆氏偏心展二少,展总统越发疼爱长子,他们父子俩的感情是真的好。
若躺在榻上病得昏沉的是赵清琬,那更不得了了,天塌了也就是如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孩子还没影儿呢,老婆就倒下了,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人呐,就怕比较。展司令待陆氏的心,那真是相当寻常,但他也不是绝然无情。即便陆氏屡次在他的婚事上动手脚,她既然没到沉疴难返的地步,他还是愿意见到她好好活着:她一心为展二少着想,如今展二少有出息了,虽出继到嫡长房伯母膝下,但他还是认陆氏这个生母的,往后还有她享福的时候。
“你说的,我都明白,难为母亲了。”展司令略有些敷衍地道。
赵清琬瞥他一眼,轻声道:“母亲总这么烧着也不成,好端端的人,时间长了,身体也熬不住。”
“大夫开了方子,太太喝不进去。”李氏是真的愁,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但这身上的病也得先好起来才行啊。
正说着,另请的大夫到了,赵清琬便与展司令退到一边,让大夫诊治。
这大夫是外头请的,跟先前府里的大夫诊脉的结果差不离,方子用药略有差别,展司令对比了一下,付了诊金,命人送了大夫出去。
早有伶俐的小丫头默默上前来接了方子,去抓了药煎上。
展司令沉默了一会儿,把展二少立功升职的种种简单地说了,命李氏在陆氏耳边多叨叨两遍。
心爱的小儿子前程光明,又死了会妨碍他的原配,他这样年轻,定要续娶的。曾氏是出了名爱护后辈,但她毕竟不是展二少的亲娘,万一她挑的姑娘不合适,展二少的日子岂不是难过?
赵清琬又问:“母亲病了,通知大妹没有?”
李氏守在陆氏床前,摇了摇头,讪讪地道:“我糊涂了,竟忘了大小姐。”
赵清琬即刻命人去方家,告知展佩瑶陆氏病重的事,佩琪跟佩珊那里也知会了一声。
展总统虽与陆氏离了婚,但这事并未公之于众,陆氏虽‘卧病’不理事了,明面上仍是展家主母。
展佩瑶来得最快,还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见到陆氏一脸病容,憔悴不堪的模样,顿时就哭了。
陆氏待她,虽比不上待展二少那般处处周到,却也是尽心尽力了。
这几年,因她的婚事不如陆氏的意,她很是见了几回陆氏的冷脸,但也仅是如此。到底是忤逆了她,叫她抱怨几句又不掉块肉。
陆氏病得这样严重,展佩瑶立刻就忘了曾经的不愉快,满心担忧,惶惶不安。
受陆氏影响,展佩瑶与展司令也生疏得很。当初,她因着批判赵清琬用词太过犀利,被公公责骂,又被父亲教训,见着赵清琬,总有些不自在。
“大嫂,母亲她——”比起一脸冷峻,看着就难说话的展司令,展佩瑶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赵清琬更好搭话。
“倒也不严重,退了热,人清醒了,也就好了。”赵清琬轻轻一叹,话锋一转,“只是,母亲因往事内疚自责,一时难以承受,不愿醒来。”
展佩瑶张了张嘴,泪水滑落:“母亲,太苦了。”
赵清琬温声道:“母亲一向疼你,你既来了,就多陪母亲说说话。她心中有惦念,就不会沉沦过去。”
李氏与展佩瑶是陆氏除展二少之外最亲近的人,由她们轮流呼唤,可让陆氏暂时振作。
展总统与展二少处已经去了信,等他们回信或者亲自回来,也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前线战火未歇,展司令公务繁忙,见陆氏一时尚且安好,便匆匆走了。
佩琪佩珊,展三少的妻子苏情,也都来探望,略尽一尽孝心。
展总统的回信很快就到了:年底太忙,他实在走不开,命展司令延请最好的大夫,儿女们各自尽心便是。
展二少却是亲自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