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没有征兆的,赵虹真的休学了。
同宿舍的人收到消息,她父母没有过来,只听说会有一个同校的老乡来帮忙搬抬行李,那老乡是个男生 ,个子高高瘦瘦,手指修长干净,长得还挺英俊的。
赵虹的行李不多不少,装满了两个土红色的编织袋。
男生跟着她走进宿舍,目不斜视,伸手,夺过了赵虹怀里的小背包,反挎在自己肩上。他眼睫始终下垂 着,弯腰,又将地上的两个编织袋一并拿起,转身,下了楼。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表情也冷冰冰的。
赵虹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留在宿舍里的几个人,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人走了,门也关上了。
王春晓忽地翻身坐起来,用手按着脸蛋上的黄瓜片面膜,一脸好奇地问。
“哎,刚刚这个是不是赵虹的男朋友啊?”
万玲刚结束快餐店的兼职,正拿着一把大剪刀,撅着屁股,站在书桌前面,对着桌面上的镜子剪刘海。
闻言,她微敛了一下眉头,眼盯着剪刀,把嘴巴撅成o型。
“哦?赵虹有男朋友吗,没听说过啊……”
大剪刀细细地剪着头发丝,随即,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姜茉也在屋里,她正在认真地干活儿,前两天织过的那件坎肩儿,还剩点儿领口的地方没有完成。她放 下毛衣针,抬手,管万玲要回她用来剪线头的剪刀。
万玲递还给她,还趁机又从她的针线盒里翻出来一小块海绵,两角对折,扫了扫落在鼻梁上的头发渣子 ,李丹正坐在门口泡脚,洗好了,她把脚拿出来搭在脚盆两边,又用搭在床边的干抹布擦了两下。
“八卦,啥你都好奇。”
王春晓不以为意,躺下身,从脸上摘下一片黄瓜,塞到嘴里嚼嚼。
“这咋了?你不好奇?问问还不行。”
……
窗外大雪纷飞,北风卷地,门前的老树枝上布满了积雪和银霜。不知不觉间,整整半年过去了。原本就 比其他宿舍少一个人的南苑c栋3005宿舍,现如今,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以前总坐不下的学校食堂里的四人餐桌,这回也变得正好够坐了。
但少了一个人,总觉得少了点人气儿。
赵虹的那张床暂时性地空了出来,她请假的事儿都没有跟宿舍里的其余四个提过,大家问她她也说没定 下来,也不知道她下半年到底会不会回来。
姜茉就刚好睡在赵虹的上铺,她每天上下床的时候,都能看一眼她的床铺。空荡荡的床板,引人深思, 她常能回想起以前与赵虹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时间久了,心里面也难受,左不如放点儿东西在她床上 。
思及此,姜茉吭哧吭哧地搬出了自己的行李袋,掏出最近常穿的厚衣服,一件件地随意地扔在了上面。
王春晓观望了两天——哦,这儿能用哦。
趁着宿舍没人,立马乐颠颠地把自己新买的床上木桌扔在了上面。桌子腿儿紧贴着自己的床,得,她占 一半儿,以后这张床,就是她王春晓独有的吃饭专区了。
正值正月,返校的学生还不多,走廊里安安静静,连上厕所都不用排队。翌日,正月十五,元宵节,学 校的食堂为了关照过节时没有回家的学生,准备了免费的汤圆和元宵,还开了食堂的电视。
王春晓和万玲欢呼雀跃,兴奋得不行。早早地就带好饭盒,穿好了外套。
一回头,床铺上还懒洋洋地躺着俩人。
“哎哎哎,姜茉、李丹,快点儿快点儿!这时间要来不及了,去早了还能看见春晚的重播!”
姜茉打哈欠,慢慢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是三点半,这元宵晚会八点才开始,时间哪儿来不及了……”
“就是就是,再说你就算看不见春晚的重播,不还能看见元宵晚会的直播吗?”李丹不以为意,揉了揉 肩膀,她午觉好像睡落枕了,脖子根儿好疼。
王春晓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哎,李丹,感情你是过年过的安安稳稳,还留在学校里看过春晚了。但是 我那时候都啥样了,你咋不同情同情我呢?咱们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室友,大家有点爱心好不好?”
从前,吃饺子、看春晚、放鞭炮那就是北方人过年的三件大事,尤其是春晚节目,每逢新学期开学大家 伙都会讨论,谁要是没看,那就很没话聊,一下子就像是落伍了一样。
王春晓一直紧跟着时髦,她可不想让人家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看不起她。
“李丹,我求你,求你了,你快儿收拾收拾起来吧。”再说这也都下午三点多了,睡午觉也没有这么个 睡法儿啊。
李丹伸头,偷瞄了一眼床顶上的姜茉。姜茉伸长了手臂,将自己拧巴成一团。
“起起起,我这就起。”
李丹点头,随后也跳下床穿拖鞋。“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上个厕所。”
磨磨蹭蹭,又十多分钟,等到她们四个赶到学校的食堂,时间都已经快四点钟了。
出乎意料,想看这一届春晚重播的人还不少,放眼望去,半数的座位都已经被人占了,万玲眼疾手快, 发挥了自己抢座的专长,找到一处离电视较近的餐桌,挥挥手,招呼剩下三人过去。
1991年,这一届春晚,总共有四十八个节目。
其中比较经典的就是由台湾歌手潘美辰演唱的《我想有个家》,以及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喜剧小品《警察 与小偷》与赵本山小品《小九老乐》等等。这些节目,年复一年,在《曲苑杂坛》和各个地方台的娱乐频道里重播了又重播,姜茉背都快能背下来了。
她看的没什么兴致,手托香腮,拿手指尖在桌上描描画画,只等着晚上吃汤圆。
万玲和王春晓倒是目光闪亮,双手合十,一脸崇拜地望着电视里的歌星。那阔腿裤、大垫肩、还有那红彤彤的腮红,真好看!
“哎,真羡慕,你说这同样是在北京,咱要是能坐到演播厅里面,嗑个瓜子,看个节目,那得多风光?多长脸啊!”
那年头春晚的演播厅还不大,纯白的旧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里,中央电视台一号演播大厅也还没有开始动工修建,小小的演播厅里,也就坐个小几百人,跟后来的动辄上千的观众人数根本不能等量齐观。
想要去现场看春晚,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春晚不卖票,基本上,在那个年代,春晚现场的观众通常都是由社会各界知名人士组成的专家观众以及来自全国的地方代表所组成的,还有一些,可能是由跟央视有合作的文化传播公司推荐到现场的观众,毕竟早些年的春晚,还是全国人民都密切关心的节目,万一在现场被镜头拍到,露了脸,那也算是一件值得吹嘘十年的事情了。
王春晓很有自知之明,摇头,叹气:“央视的演播厅啊,那是咱们能去的吗,咱们能在这儿看个电视,崇拜一下人家,那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万玲攥拳捶桌。
“那咱们也当歌星,也去考演员呢?”
“歌星?演员?我说你们俩在这儿说啥呢?”李丹忽然插进去,左右看看二人,笑眼弯弯,有点打趣地道:“这大白天的,别做梦好不好。这辈子好不容易考上经大,就知足吧,别惦记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儿了,脚踏实地地好不好?”
徐钊之前送给姜茉的那台卡拉OK机,被王春晓和万玲霸占,整日在宿舍里鬼哭狼嚎地唱啊,扰人休息。李丹当时虽然也时不时地帮她们抄抄歌词,但实话说,她只是出于想炫耀一下自己一手好字的心理。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寒假,两个人不折腾了,李丹这回可一定要灭一灭她们两个的威风,从源头杜绝,不能让唱歌这事儿再在她们寝室里面再继续下去了。
姜茉始终不动声色。
万玲和王春晓皱眉,好不服气地说道:“你也说是做梦了,那我们做做梦还不行吗?”
“行行行,你们继续。”李丹挥挥手,不插嘴了,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又分给姜茉一个。
粉色的纸质包装,是小时候独有的水果味道。
姜茉拆开一颗,放进嘴里,又拧了拧手里的糖纸,系成了蝴蝶结的模样。
其实,她觉得王春晓和赵虹的想法还挺不错的。
唱歌、演戏,不需要非得要大红大紫,能赚点平时的生活费也不错嘛。大学的课业不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她们身居首都北京,天时地利……
她倾身,两只手搭在桌上,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春晓和万玲。
“哎,我说,你们要真想当歌星当演员,那我倒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