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话音刚落，站在街道上的众人忽地朝饭店门口涌去，人挨人、人挤人，脚面被踩得生疼，乌央乌央的程度，让姜茉不禁想起了20年后的北京地铁。
“大家……让一让……不是……不是这边儿……”
姜茉被挤成了肉饼，想出去，但根本无法逆行。
鬼使神差地，她跟徐钊被一群人一起挤进了一个最角落的饭桌前，面前是几道凉菜，还有一盘虾片。
男经理提着一只半旧的塑料喇叭喊道：“大家落座，落座啊！咱们每桌十人，寓意十全十美，不能多，不能少，凑足了人数就开席，米饭管够，馒头也有，大菜还都没上来呢！”
九十年代初期，还不乏有人从来都没有吃过饭店，对于虾片这种东西，见都没见过。能免费下趟馆子，那意义实属非凡。大家都欣喜地落座，目光亮晶晶的。
窸窣间，徐钊也拉着姜茉一同坐了下来。
“坐吧，咱们来沾沾喜气，也算是帮人家捧个人场。”
他倒是不急，今天一上午也没课，姜茉抿着唇坐了下来，实话实说，她原本还打算去书店翻一翻有关于写童话剧本的资料的呢。她虽然是已经正式出院，但文意剧院还给了她额外的三天假期，让她在家里休息整顿好再上班，她昨天跟徐钊说自己想长进、成长，也是想着从今天开始就一点一滴积累起经验的。
无奈，都是因为爱凑热闹闯的祸……
她掰开手边的一次性筷子，随手夹起一片虾片。眼看这位车主宴请街坊四邻的气势，倒也真是十分满足这年代的暴发户心理。
官员是不会敢这么大张旗鼓办事情的，这肯定是下海经商回来的，要么就是炒股，要么就是骗钱，反正在北京，能吃得下这么大场面的人，基本上没有几个是做固有的生意起家的……
姜茉正脆脆地嚼着虾片，旁边一位上岁数了的老阿姨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呦，小姑娘……这东西能吃呀？”
姜茉随意地回答：“嗯。”
“哎呦，我看它有粉有白，亮晶晶的，我还以为是工厂里塑料花的呢，我说这塑料花怎么还一股糊锅底味儿！”
说着，老阿姨登时站起来，抄起桌上的虾片盘子，眨眼睛就全都倒给了跟自己一同来吃饭的孙女。
小丫头眉清目秀，扎着一对俏皮的双马尾，长头发乌黑乌黑，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饭店的桌子上都垫着桌布，每个人的面前又都摆着个餐盘，餐盘没有菜盘大，老阿姨把虾片全都倒进自己孙女的餐盘，装不下，虾片都掉桌布上了。
……姜茉一边心疼虾片，一边眼盯着那小丫头吃。
那小家伙吧唧吧唧，很快就吃掉了一半，她不仅在吃，她还边吃边拿，两只手抓着掉在桌布上的虾片，往自己口袋里塞，明明嘴巴都塞满了，还含着虾片说话。姜茉竖耳听着，好像是类似于……
“给旺旺吃，给旺旺吃。”
“……”
姜茉紧握着筷子，嘴角一阵抽搦。
旺旺？！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像一只狗呢？
徐钊淡定地喝茶，眼望着窗外的街道，屋子里十分嘈杂，他也并没有过多地注意桌上人的对话。
老阿姨一扭头，正迎上了姜茉狰狞又而愤恨的神情。她眨眼，看看姜茉紧握的筷子，她看看她那已经悬在半空的屁股，立马捂住自己小孙女的餐盘，嘿嘿地笑道。
“哎呀，小姑娘，你还想吃呀？没关系，你早说嘛，阿姨再给你要一盘！”
同桌上的大半桌子的人都没吃到虾片，除了姜茉之外，另也有几个中年女性表现出了不满。
大家也不是多馋，更不是缺孩子那一口吃的，只是这老阿姨这办的事儿是真不地道，大家一起同桌吃饭，哪有人直接把盘子端走的。
姜茉轻笑一声，手握着筷子，坐回了椅子上面。
老阿姨招呼声服务员，跟服务员比划了半天，难为她还不知道虾片叫啥，好半天才说明白。
“就是……就是那个闻着有点儿糊锅底味儿的东西！”
服务员恍然大悟，惊喜地“啊”了一声。
“没有。”
下一秒，他一脸冷漠地回绝。
老阿姨瞪眼，才不信他，立即扯着他衣袖：“等等，等等，那一百桌你都有的！”
“对啊，那是有啊。但这都是那车主安排的，虾片是我们饭店额外送的，每桌，就一盘！”言罢，服务员哼着鼻子走了。
见状，老阿姨也蔫了，她自知自己理亏，但还是抹不开面子道歉。
瞅瞅姜茉，又嘿嘿地笑了出来。
“那个……一股糊锅底儿味，不吃也罢。”
姜茉挑眉，放下筷子，单手托腮，配合性地点了点头。“是啊，一股糊锅底儿味，不吃也罢。”就是她老人家的孙女倒是还吃的挺开心的呢。
不多时，桌上的凉菜都空盘了，窗外，人群攒动，一阵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
鞭炮声骤然再度响起，噼里啪啦，锣鼓喧天，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姜茉皱眉紧捂住耳朵，徐钊回头看她。
“看来是奔驰回来了。”
“什么？！”姜茉什么都听不清！
徐钊立即扯着嗓子，趴在她耳边喊道：“我说！应该是车主回来了！！”
“啊！”
姜茉点头，二人一起朝窗外看去。
纯白色的奔驰W140，绰号“虎头奔”，棱角分明，四平八稳，不怒自威，器宇轩昂……号称是最有黑帮气质的一辆豪车。姜茉亲眼得见，这才发现，这辆车这种型号，她好像以前在香港电影里常能见到。
车子的右前方还带有一根旗杆，这样拉风的配置，在这年头，只有在使馆车中比较常见。
鞭炮声停了，敲锣打鼓还没停歇。不过好在饭馆里面不震耳朵了，姜茉放下双手，轻轻地碰了碰徐钊的手臂。
“哎，很气派嘛。”
徐钊点头，又侧过脸用眼角余光瞥她一眼。
“喜欢？你想要吗？”
姜茉笑笑：“我一个女生，开这么招摇的车干嘛？”
“喜欢就好啊。”
“那也没想法。”
话音刚落，车门开了，有一道窈窕的身姿，从奔驰W140的驾驶位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