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如此清醒过。”郎珏答。
“你……”顾念卿依旧是不可置信。
这让她如何去信？或者说，不敢信，不敢接受郎珏这份太过沉重的好意。她杀了闻俢，杀了莫雄安，杀了安景庭，前两者以郎家的背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安景庭，若是一旦事情爆发，他替她遮掩，那会替郎家招致灭门之祸，即便郎家能够逃过一劫，郎珏自己却是逃不过一死。
他怎么可能清醒？他从未如此糊涂过。
“郎珏，我们之间不过点头之交，我一开始和你交好，就是为的有朝一日到了京师，能够借你的背景去接触京师的这些富贵人家，查清我家灭门真相。我一开始就是抱着其他的心思，我不值得你如此谋划。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景庭虽非我所杀，可背后最终的谋划，是我，你知道你自己在包庇怎么样的一个人吗？一旦这些事暴露，你知道你自己会面对些什么吗？”顾念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从朝廷的角度去看，她顾念卿就是个大逆不道，死有余辜的逆贼，郎珏身为世家子弟，如今又入朝为官，他怎么可以帮她！
郎珏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利用我，那又如何？你即便想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郎珏似乎不愿再隐瞒，索性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顾念卿愣在原地，不能自己。
她知道，郎珏喜欢她，但是她没有想过这份情意到底重到了何种地步，她以为，她假死之后，郎珏就会渐渐忘了她，而之后郎珏重新认出她，似乎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顾念卿以为，或许他只是没有遇上过她这样的姑娘，所以……
直到现在，顾念卿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郎珏平日不显山不显水，可谁能想到，他居然为了她，已经全然什么都不顾了。
顾念卿微微阖上了眼眸，郎珏是何等风姿的人物，是她配不上他，也不能拖累他。这份情，她不能受，也不敢受，不可受。
见顾念卿沉默，郎珏索性将话说得越发明白了些：“昨日我一夜未睡，都在为你之后的后路谋划，念卿，你的仇已经报了，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不好吗？我知道，当初在磨西族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从扬州开始，你都活得太累，太沉重了。你已经辛苦了那么久，如今重担已经卸下，你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离开这里，去活出真正的你，不好吗？若是你觉得一个人孤单，我陪你一起走。”
顾念卿睁开了眼，望向郎珏。
“我此生本就无所求，既然上天让我遇上了你，我便认命。念卿，放过你自己，我带着你归隐，大好河山，总有一处你会欢喜，你想要做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可以陪着你。我们可以去草原沙漠看大好风光，也可以去江南，或者你想要做一个江湖儿女，如何怎样都好，念卿，好不好？”说到后头，郎珏的语气显露出一丝卑微来。
卑微？
顾念卿只觉得鼻间微酸，眼角渐渐盈起了一片泪。
郎珏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卑微的语气，她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想到郎珏所言，顾念卿心下也出现动摇。是啊，她活得真的好累，日日都在为血海深仇奔波，思考的永远都是如何报仇，如何利用自己身边可以利用的人，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想要去走遍河山，去看看天下各地的奇景，想要做一个逍遥自在，洒脱不羁的江湖儿女，想要大声笑，大口与人喝酒，而不是现在在复仇路上如履薄冰。她也想有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和师傅师公那样，有人能够代替家人陪在她身边，什么欢愁悲喜，都同一道陪她承担，她太想要那样的日子了。
她相信，郎珏今日所言，他必然会做到，他一定会视她为珍宝，待她很好，她动摇了。可是，若是她大仇报了，或许她能够不去想什么郎家什么朝廷，就此应下，和郎珏归隐，可是，没有，她的这条路，还没有走完，她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这些……
顾念卿猛地转过头，背对郎珏。
郎珏待她，一片真心，而她呢？从始至终，先是有意得接近，即便真心视他为友，可还是利用了他。而爱情？她的满心都被复仇充斥着，她根本没有任何一丝空余之地去盛一丝一毫的情意。这样的她，如何配得上郎珏的痴心以待？
他值得更好的，不该被她所累。
顾念卿阖上了眼眸，眼角中的泪水在阖上的前一瞬，悄然滑落。
“郎珏，你错了。”顾念卿开口，一旦开了口之后，之后的话，似乎就顺理成章：“我杀安景庭的确是为了报仇，可会走到余杭身边，却与报仇无关。若是我真的只想要报仇，郎家不是更适合我？我为什么没有找你，而找上了余杭？”
郎珏闻言，面色一震，脸色竟是瞬间惨白了下去。
顾念卿此刻，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将眼泪中的泪水全部逼了回去，顾念卿转身，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和余杭早就有婚约，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余杭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寻我，从未改变，而我，也是一样，我从小就喜欢他，这份情意，至今未变。”
郎珏略微有些踉跄的往后倒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血海深仇已报，我的确可以不必活得那么累，我想要去寻找我曾经丢下的东西，余杭，就是这剩下半生中，唯一的追求。郎珏，你可明白？”顾念卿说。
不，他一点都不想明白。
他喜欢她，纵然知道她或许对自己没有那般情意，但是没有关系，再冷的心，他都会捂热的，可是她现在告诉他，她一开始就有喜欢的人，她现在要去她喜欢的人身边了，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在他的心头狠狠剜了一刀，痛不欲生。
虽然知晓她与余杭有婚约，可是在扬州的一切，她应该不爱的，她应该心中无人的。
这一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