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款款下了地铁,走了约十五分钟,终于到了一处陈旧的筒子楼前。
筒子楼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昔日整洁大气的红色砖体早在风吹雨淋下变得发黄发黑,细窄的楼道里面虽然有清洁工每天打扫,却总有人家将脏水直接泼到门口,黑水四流,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渍,人一走过,蚊蝇乱飞,翅膀震动的声音令人鸡皮粟粒。但即使如此,却还是有一些退休的叔叔、阿姨们在临时搭建的遮阴篷下乐此不疲的搓着麻将,他们摇着蒲扇,谈笑风生,安逸且逍遥自在,丝毫不去关注这细窄陈旧的深巷对面的高楼林立。
赵款款不情不愿的走进小胡同,抬头便见舅舅张含东正在跟三个退休妇女在搓麻将。
她身边的一个穿红戴绿,还画着浓妆的是这个小区里有名的媒婆,自从赵款款三个月前走进这个小区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将自己视为囊中之物,她一边眼睛放光的望着赵款款,一边低头在赵款款的舅舅张含东耳边低声说道,“咦,老张,你们家款款模样儿又俊俏了啊,上次,我跟你提的老韩家那小子的事你可得上心啊,人家条件很好的,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
张含东琢磨着手里的牌,眼皮都没掀一下,半冷不热的说,“光我急有什么用,人家之前是千金大小姐,眼光高着呢。”
那媒婆却贼眉鼠眼的一笑,露出一颗大金牙,“千金大小姐怎么不去住对面的高档别墅?既然来到这儿了,就得认清现实,机遇就在眼前,如果抓住机遇了,照样可以做少奶奶。”
赵款款假装没听到舅舅和那媒婆的冷嘲热讽,她从兜里拿出耳机带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双脚麻木的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迈过的好像是过去三年的光阴。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三年前,父母因为长时间的两地分居而离婚,她不得不离开了大学,离开了星海,离开了贺覃,去了海的另一边。
不久之后,父亲重组家庭,听说对方出身不错,跟父亲在同一部门工作,带了一个女儿,那女儿也很会哄赵父亲开心,三人的日子过得合乐美满。
但就在这时,赵母却忽然查出患了癌症。
赵款款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打电话给父亲,希望父亲能帮一把,可父亲却一再推辞,躲避不及,再打电话的时候,他便直接拒接了。
赵款款来不及抱怨,为了给母亲治病,去了美国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但都没有办法挽回母亲的病,她花光了积蓄,后开又回国卖了母亲的房子,就这样度过了那最艰难最黑暗的两年。
两年的时间,她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由一个干练成功、叱咤风云的女外交官逐渐变得苍白瘦弱,疾病发作的时候,她更是面目狰狞,无法自控,她甚至还自杀过,因此,赵款款不得不彻底辞掉了工作,用最后一点积蓄买了机票的回国。
但不久,母亲还是与世长辞。
弥留之际,母亲当着律师的面将赵款款委托给舅舅照顾。
这个时候,赵款款才知道,原来,舅舅的房本上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母亲在律师面前立下遗嘱,张含东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张瑶居住这个房子的前提是照顾好款款,否则,这个房子直接归款款所有。
舅舅张含东早已下岗,而妻子吕静就是个家庭主妇,他们两个一辈子啃老,啃完父母啃姐姐姐夫,现在,听姐姐临死之前想要要回房子,不得不答应照顾赵款款。
三室一厅的老房子除了自己和女儿张瑶居住之外,另外一间是吕静仅存的唯一的老母亲在居住,但自从款款住进来之后,张瑶不得不委屈的跟年迈的姥姥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夏天天热,冬天窗还透风,那一老一小没少在张含东和吕静面前抱怨。
吕静受了冤枉气,白天黑天在张含东耳边抱怨。
后来,张含东受不了,只得接受了吕静的建议,希望赶紧让赵款款嫁出去。
赵款款刚拿出钥匙,就听见里面传来表姐张瑶的不屑一顾的声音。
此时的张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吃着冰冻蜜瓜,她翘着二郎腿,单眼皮一挑,语气里都是一副千金大小姐的不耐烦,“妈,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安空调?你宁可省那两钱,也不想我和姥姥好过是么?”
吕静脸上挂不住,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我的小公主,你知道不知道一个空调多少钱,安装费和电费又多少钱?再说,咱们这个房子……万一那个赔钱货想要拿回去,那岂不是便宜她了?妈的钱虽然不多,但还不都是给你攒的么?你那单位工作不错,能接触大人物,保不齐以后就能给妈钓一个金龟婿,但你不是还没确定通过实习么,妈想,这钱留着给你打通关系。”
“打通关系?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留不下来?”张瑶气得面色狰狞,她一下子就把果盘摔在茶几上,“要不是你当初让我把那死丫头的简历投给公司,能轮得着她跟我竞争?要是没她,我肯定是会被留下来的!现在可好,搞得我还要跟她和楚乐乐一同竞争!”
“那个赔钱货死了妈,爹又不要她,如果再没个正经的工作,再好看的脸嫁得出去?她要是嫁不出去,你怎么住回自己的房间?瑶瑶,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再忍忍,等她出嫁了,这房子就彻彻底底是咱的了,到时候,再遇上拆迁,说不定还能换个窗明几净的别墅房。”
“但愿如此。”张瑶说着,脸上浮起几分揣摩的神色,“妈,你说,我姑姑好歹是个外交官,死后怎么可能没给她留钱?我看,她不会是故意在这恶心咱们的吧。”
“你姑姑太清高了,做了一辈子的清官,这两年在外面治病花得差不多了……你说想当初啊,我们去你姑那里借钱的时候,你姑姑每次都不情不愿的,说你爸爸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最后,出钱的却都是你姑父,你说,那个赔钱货也是的,有个那么有钱的爹,偏偏不肯低头服软,让别人花言巧语抢了去,就她这样也能做记者?估计上岗没几天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吕静一边嫌弃的说着,一边俯身从盘子里拿了一片小瓜放在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发出清脆的声线,低头见自家陈旧不堪的木茶几上纵横交错的划痕,内心深深的叹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吕静斜眼一看,门被打开,她立刻给了张瑶一个眼色,语气甜甜的说道,“呦,瑶瑶回来了,热了吧,快过来吃点舅妈亲自冰镇的瓜,可解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