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她爸爸，她又满肚子的疑问，昨天都没有来得及问。
顾遇深夹菜的手顿了顿，想到当年和那个男人的几句对话，无声弯唇：“一半一半。”
林星尘困顿地蹙眉，他才解释：“你爸爸是想以死将所有秘密和麻烦一起带走，我没有成全他。”
林星尘眸底一动：“所以你和爸爸是商量过的？”
商量？顾遇深摇头，不算，只能说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达成一致决定。
他记得那是林之衡被他们抓住的半个月后。
当时他双手双脚受的枪伤还没好，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眯着眼睛盯着他，里头藏着满满的敌意和愠怒。
脚步当下顿了顿，顾遇深发现他做这个神态，和林星尘真的一模一样。大概这就是流淌着同一种血液的亲兄妹，身上多多少少存在对方的影子。
林之衡开口第一话：“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顾遇深淡淡道：“她很好，她怀孕了，现在住在顾公馆，有很多人照顾她。”
怀孕了……
林之衡没有一点喜悦，相反，他心里越发沉重。
对他来说，林星尘和孩子是他的威胁。
对林星尘来说，他和孩子是她的威胁。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将来他们拿着筹码逼他和林星尘的情形。
这时候，站在床尾的顾遇深忽然说了句：“我可以放你走，甚至可以让林星尘跟你一起走。”
林之衡抬眼看着他，少顷，喉间一声笑：“条件是什么？交出账本？几岁了，还用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怕是只要他交出账本，就和林星尘一起死吧。
顾遇深从床尾绕出来，走到他面前，双手落在大衣口袋里，身形挺拔如松：“什么条件都没有，我说放你们走就是放你们走，但是走出榕城后，你们将要面临什么，你想过吗？”
林之衡微微蹙眉，捉摸不清他的意思。
顾遇深缓慢地吐字：“从今以后，你们兄妹就要浪迹天涯，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你一个人想怎么样都可以，你有能力有身手，自保不成问题，但是你能保林星尘也周全吗？逃亡的滋味你自己已经尝过，五年来每天晚上都睡不稳的感觉好受吗？要她也尝一遍吗？”
林之衡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如潮水褪去后的海面，看似无风无浪，实际上底下正孕育着风啸。
“你可以什么都不考虑直接将她带走，但是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需要依靠你，长久下去，她会认为自己是你的累赘，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到那时候她会怎么做？”
顾遇深提出了最锥心的反问，林之衡的眼神一下冷下来。
须臾，他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用舌尖顶了下腮帮，又一笑：“难怪我妹妹会被你骗到手。”
顾遇深反问：“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林之衡其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可以不杀他和林星尘，但是被账本波及的其他人不可能会放过他们，所以他只能带着林星尘，像他过去五年那样逃，风餐露宿，提心吊胆……那样的日子他怎么舍得让林星尘过？
如果舍得，他当初就不会瞒着她自己跑了。
所以说一切暴露后，他和林星尘就陷入了死局，逃也痛苦，不逃也痛苦。
不过虽然都是痛苦，但起码还有得选，可如果交出账本，那他们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林之衡身体放松靠在床头，眉梢平缓：“在你那里，‘林之衡必须死，账本必须要’，在我这里，‘林之衡不能死，账本不能交’。”
他表情笃定，无畏无惧，顾遇深凝定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明白了他这样死撑着的原因。
“为了林星尘？”
林之衡的确是为了林星尘在死撑。
交出账本，他自然是死，林星尘也不一定能活。
宋和迈克尔一向信奉斩草除根，顾遇深即便能保护得了她一时，也保护不了她一世。更不要说，顾遇深会不会保护林星尘，在他那里还要打个问号。没准为了共同利益，他也支持斩草除根呢？
他也不能死，他必须要活着。
只有他活着，他们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想用刑想逼供都只会冲着他来，不会去为难林星尘。
所以，林之衡不能死，账本不能交——是他的信条。
顾遇深没有再说话，林之衡也同样沉默，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躺着，四目相对，一个漠然一个清冷。
“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林星尘，”安静之后，顾遇深嗓音低沉冰凉，“那你就更应该死。”
林之衡听着他这话，只是弯动唇角：“为什么？”
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无数次离死亡很近。
比如两年前，他误入印度尼西亚热带雨林，困在里面十天十夜，遇到过老虎，差点被眼镜王蛇咬伤，还吃了带毒的果子。那种果子会让人呼吸不过来，当时他觉得自己会被活活闷死，但是没有，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
让他死很容易，林星尘是让他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下都要活下来的信念。
他要活着，要带着账本一直跑，把那些黑暗和伤害都带离她身边。
顾遇深现在说，想要保护林星尘，他反而应该死——为什么？
“你带着账本下落的秘密死，将所有的麻烦全都带走，林星尘才是真的一身轻松。”
林之衡摇头，不，他死了，他们会去逼问林星尘。
仿若知道他在想什么，顾遇深进一步又说：“我会让他们相信，林星尘对账本毫不知情。”
林之衡注意到他的用词。
‘他们’，他将自己和宋等人区分开？
微微眯起眼睛，林之衡重新审度这个男人，权衡他的话语。
顾遇深不躲不闪迎视地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白炽灯下清晰得找不到一丝浑浊：“我和你一样，只想让林星尘全身而退。”
林之衡直起了背脊，带着攻击性地反问：“你让她全身而退的办法，就是拿她来当引我出现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