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如同死亡一般宁静。景殊说了要走,可眼前的这一幕对她而言,却是有千斤重般,让她难以转过身子。
慕容安的右手忽而攥住,而后又松开,现下他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做法有多可笑。
不知怎么的,刚才就像是被鬼迷心窍了一般,看到与景殊有三分相似的方淑女,竟会当做景殊去照顾。慕容安也觉得自己刚才就是个混蛋。
想起景殊原先因为方淑女吃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醋,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气,他也不该如此做啊。
只是,看着景殊的眼睛,慕容安一时间却难以启齿,说不出一句话来。该怎么同景殊说呢,这眼前的事情也算是真相了吧,况且,景殊又是那么相信自己抉择与判断的一个人。
而方淑女,则是一时间惊恐的都要流下泪来,一双好看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时而看看景殊,时而看看慕容安,又不敢闹出什么动静。
景殊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心如刀绞,只是自顾自的看着慕容安一双熟悉的眸子,可那眼神,却是分外陌生。
几次,慕容安张开口,欲言又止。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圆子探头探脑的进来,不过方才注意到景殊的背影,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心下只是惋惜,还有对皇上的恨铁不成钢。这明摆着的事情,怎么还会犯错呢。
现下,小圆子只能探头探脑的进来,而后轻声咳嗽了一下,吸引屋内人的主意,才缓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大夫已经请到了。”
大夫?景殊听了这个词,犹豫了一下。难不成是慕容安的剑伤又严重了些,还是今日又添上了些新的伤痕?
景殊目光中带有探究,看向慕容安。
而慕容安却只觉得心虚,不与景殊的目光交汇,淡然的说了句,“那就快请他进来吧,替方淑女好好瞧瞧。”
听闻此,景殊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带有嘲讽意味的笑意。方淑女自幼体质也算是中上,瞒过慕容安可以,可瞒住景殊,却是有些荒谬了。
她对方淑女的了解,虽说不上是完全透彻,但也比慕容安强上许多。
只是,景殊看着那床上楚楚动人的脸庞,甚至还挂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泪水,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方淑女会是如此之人。
毕竟,在此之前,景殊还一心想将慕容安托付给方淑女呢。但按照现在的局面,她却是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但景殊毕竟是景殊,她能做的就是看破不说破,似乎将那些闲杂的事情抛之脑后了,自己的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
看来,女人的直觉果然还是准的,之前在方侯府就意识到了方淑女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果真如此。一步步循序渐渐,循循善诱,也是方淑女的作风。
“我先告退了。”景殊微微屈膝,朝着慕容安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礼,只是那幅度却连常人行礼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景殊只是不想继续面对慕容安与方淑女了。而听到景殊的话,慕容安则是一愣。现在景殊是误会自己了么?也对,他做的事情的确也不算是误会,景殊看到的,和他做的,也没什么特别差距。
淡然的看了一眼慕容安,他还是方才那副模样,不主动,也不想放任自己走。
景殊心中竟是生出了些失望,而后,转过身子,便往自己的客房而去了。而慕容安,在看到景殊转身的那一瞬,心脏却像是空了一般,瞬间沉没。
只是,脚下的步子却始终也迈不出去。
小圆子请来的大夫察觉到了这房间内气氛的不对劲,待景殊走了,才连忙给皇上行礼,准备说看病之事。
不过,现在的慕容安却没了再去照顾方淑女的心思,还未待那大夫禀告,便兀自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将她带回自己房间,有什么病开药就可,不用再给朕禀告。”
大夫与小圆子面面相觑,见状,也只能纷纷应了下来。方淑女被这慕容安态度转化气的不轻,但她也不好显露,只能在心中暗暗将这笔账计在了景殊的头上。
小圆子与那大夫搭把手,将方淑女从床上扶起来,而后搀扶到了她的房间。方淑女本想着给慕容安告退请安,可慕容安的眼神都没再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只能悻悻然闭了嘴,而后告退。
按照方家的规矩,这女子是不得与陌生男子有肌肤之亲的,方淑女心中也很是排斥那大夫,可毕竟是慕容安的命令,她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没有别的方法。
待人都出去后,慕容安才终于舒出一口气,不过眉头却是紧锁。
难不成,自己对景殊的感情当真没有那么坚固?不然怎么会将方淑女看的重要了些。但又要怎么解释方才见到景殊眸中的失望,自己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呢。
许是因为方淑女太过像景殊了吧。明明是旁系之女,竟是比方景颜还要出色一些。尤其是那对灿若星辰的眸子,简直与景殊如出一辙。
只是,慕容安就算再怎么给自己宽心,也只是觉得更加烦躁了。现如今的他,在景殊面前,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等着她的垂怜,可莫名其妙只会将她推向更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景殊则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着那抹浓浓的月色。十五的月亮总是圆。古人们渴求千里共婵娟,可如今她与慕容安就在一处,却是难以同心。
青碧看着自家主子寂寥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很是心疼,“主子?”
“替我拿一壶温酒来。”景殊没有直接回答青碧的疑问,而是伸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她不想让青碧看出自己的不正常,虽然青碧也必然已经感觉到了,但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刺猬,畏惧旁人的亲近。
“主子……”青碧不明所以,怎么现在的主子比刚才出门前的主子还要可怖了?她显然是不知道方才在皇上房间发生了些什么,若是知道了,按照青碧这性子,定然已经去方淑女那里讨要说法,闹得不得安生了。
“怎么?我指挥不动你了?”景殊垂眸,声音不大却是分外冷清。
青碧这才明白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她的话,转身去楼下取酒了。而当青碧刚出去,景殊脸上的泪水就再也挂不住了,似乎难受到只能用鼻腔发出呜咽的声音,还是在极力克制后的结果。
而楼下的掌柜在得知一行人的身份后,激动到睡不着,彻夜与这店里的伙计饮酒作乐,见这丫鬟下来,连忙迎了上去。
“这位姑娘有何需求啊?”客栈老板也算是活道,明知是个丫鬟,却也如待贵客般。
“取一壶温酒。”青碧现如今也没心思去注意这些小事,只是随口说出自己的目的。
“好,那间房?我差人给姑娘送去。”客栈老板应下来,态度殷勤。
然而,青碧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若是按照往常,她定然乐得自在,自己少等一会儿,可现在景殊莫名其妙,让人看不清。再者,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自己送上去比较好。
“不了,我姑且在这里等着,交付给我就行。”青碧摆了摆手,回应道。
听到这个回答,客栈老板楞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就又恢复正常。
“得嘞,那您稍等。”说罢,客栈老板便转身安排小二去温酒了。徒留青碧一人在原地无聊的晃悠,心中却免不了去想今日的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还有那萧逸清,带主子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皇上怎么也不去过问呢?
这几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扑朔迷离,让青碧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客栈老板便已经将温好的酒水拿了过来,递给了青碧。
“姑娘,这酒已经温好了,你且小心烫。”客栈老板好心提醒道,青碧被这话打断了思绪,也冲着那人礼貌的笑了笑,接过了他手中的盘子,往楼上的方向而去了。
而此时的景殊则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模糊。明明是自己一味拉开界限,到了如今的局面,她无法控制了,却也是后悔的时候了。
顾影垂怜,景殊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做出如此事情的人。可现在才明白,在慕容安面前,她根本就是一直在为他改变的。
原本那个与三花呼风唤雨,逍遥自在的景殊早就不见了。现如今的她,多了太多的顾及与忧虑,左顾右盼,进退两难。
看着远在天边的明月,景殊的眼中氤氲出一层水汽,难以磨灭。娘亲,爹爹,现在的我又该如何去做?如何替你们复仇?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景殊匆忙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脑海中一瞬间闪现出慕容安的脸庞,剑眉星目,分外英俊。只是,当她满怀期待的回头看去,才发现来人是青碧。
青碧怎么会看不出主子眼眶泛红,脸上的泪痕因为擦拭的太过匆忙,并没有完全弄干净。见了她这幅模样,青碧只是心疼,可也不知该如何劝阻。
三步走上前去,青碧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景殊身旁的桌子上,而后低声说道,“主子,您若真的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妨讲给奴婢听。我们主仆二人相处了这么几年,也算是共患难,同生死了多次,在奴婢心里,您一直是朋友,亲人,这样的存在。”
听了青碧的话,景殊的眼泪又是止不住了。她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在青碧与慕容安的面前,却像是脆弱的好像不是自己一般。
“青碧,我原本以为我在他心里足够重要的。青碧……”景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抱着青碧便痛哭起来。这一切的变化让景殊觉得猝不及防,景殊像是在自己心中已经写好了原本的剧本,当这一切不往她所设想的方向去的话,就会变得异常焦躁,难以接受。
青碧看到自家主子这样,心中能够联系到的,也只有皇上慕容安了。只是景殊不清楚,青碧却是看得明白,慕容安就算是放弃自己,也不会放弃景殊的,他对景殊的喜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主子,你若是说其他的,奴婢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皇上对您的心意,宫中的人谁不知道?这样说,就有点伤皇上的心了。”青碧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道理从始至终一直便是如此,众人也一直在贯彻着这个道理。景殊不明白,可青碧看的清清楚楚。他们二人现如今都是在自己折磨着自己,都是想从为了对方考虑的程度上分摊一定痛苦,却让彼此更加痛苦罢了。
青碧不知道景殊与慕容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她,就是如此。
然而,听了青碧劝说的景殊却不这么认为,在她心中,自己与慕容安的关系已经破裂,就算再怎么努力愈合,也不会和好如初了。
她自己清清楚楚的感受得到,这其中的变化,正如一道又一道箭,刺入她的心脏。
“不是的,青碧。你不明白。”景殊摇了摇头,脸上的泪水随着她的晃动掉落在衣衫上,晕出一片水渍。
青碧明白景殊的性子,她若是认定的事情,除非她自己悔过,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因此,青碧只能安慰的拍了拍景殊的背,以示安慰。剩余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所幸,现在主子还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些受伤的神情,就证明她还是相信自己,在乎自己的,没有全然将她一个人封锁起来,她的内心,自己努力努力还是可以接触到的。
这样也算是不好之中的好处吧。
而景殊终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而后从青碧的怀中退了出来,喃喃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冷静冷静。”
听了这话,青碧也没有迟疑,景殊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于是也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而景殊则是待青碧走后,就将那壶温好的酒举起,一饮而尽。方才她不如此做,是怕青碧担心,现如今才是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
许是因为心情阴郁,也就容易喝醉了。平日里景殊的酒量也算是不错,可今日竟然被这一壶酒就弄得有些许醉意了。
醉眼看世界,世界也温柔。这生灵万物仿佛都像极了慕容安。烛光似乎是他的眸光,帘帐仿佛是他的黑发。
这么看着,景殊也摇摇晃晃的上了床。不得不说,她自己倒也是喜欢这样的醉意,能将所有的感觉都蒙蔽,放下心中所有的幻想与责任,安安静静的做自己。
如此简单的愿望,对景殊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
月色旖旎,折腾了一天,也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景殊终是在醉意中沉沉睡去了。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夜色入户的时候,慕容安却是悄然而至。
在景殊为了眼见的事情生不如死,折磨自己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呢。
慕容安从来不是一个关心他人的人。直到遇见了景殊,是景殊的莽撞,奇特,将他一点点感化,让他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像自己,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这些改变,慕容安都记在心中。
方才景殊转身出门的时候,慕容安的心中瞬间凉了一片。他这才发现景殊在自己心中必然是不可取代的,所以,现下才会在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情况下,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了景殊的房间。
一进门,慕容安就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酒味,再看床上的人,倒是连鞋履都没有换下,直接上了床。看到她这幅模样,慕容安原本愁苦的脸上竟是多了一丝笑意。
仿佛见到她,自己便明白了,刚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他本就是心属景殊,容不得质疑。就算景殊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他都会尽己所能的原谅。
而此时,睡梦中的景殊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愁苦的皱了皱眉头,而后嘤嘤呢喃,“慕容安……慕容安……”
“我在。”似曾相识的场面,在慕容安的心中回荡。现如今又重新上演了一遍,而这种感觉,让慕容安对景殊的所有情感都激发出来。
果然,他还是逃不过景殊的情感限制。对于方淑女的事情,他许是犯了错,自己心下觉得若是能和萧逸尘的事情抵消,那也不错。
让景殊尝尝这种滋味,她也能够长些记性,功过相抵,也就如此吧。
而之后的日子,他与景殊需要的都是坦诚。看着景殊安静祥和的面容,慕容安悄然覆上了手,仔细抚摸着她的脸庞。
待她醒来之后,自己便如此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