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白鹤发出嘹亮的鹤唳穿越茫茫云海,天上罡风呼啸,白鹤忽然低头向下看去,它看到了三座突兀的奇峰,如同三叉戟直插云霄,白鹤的眼中忽然有泪……洒落。
白鹤晶莹的泪珠向下滴落,滴落的途中化作细碎的水雾随风飘散,白鹤再次发出清越的鸣叫,双翼摆动没入青空。
在那三座突兀奇峰东侧的凉亭中,十五岁的简正风遥遥望着白鹤消失的方向,良久之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书卷中。
来到一道宗已经九年了,六岁那年被师父强行带入一道宗,从此简正风的唯一任务就是读书。
在整个楚明帝国之中,一道宗名气并不大,勉强能够算是三流的门派,全宗上下不过一百多人,不过一道宗在内行人的眼中很强大,因为一道宗是三清玄门的分支。
门派的名字之中能够冠以一个玄字,这就证明了这个门派至少也拥有数千年道统,而且是道门中的正宗。
简正风不喜欢一道宗,不喜欢那个板着棺材脸的师父,如果当年不是师父强行带着他来到一道宗,他就会被那个容貌丑陋却极为强大的叔叔带走,也许现在的简正风早已能够驭剑飞行,千里不留行了。
九年时间,每隔三年师父会提出三个问题,每隔三年问一次,每次全是同样的问题,简正风有不同的回答,十几天后师父必然会再次提出那三个问题。
读书有好处,幼年的时候家里贫寒,仅有的几卷破书被简正风翻烂了,来到一道宗可以尽情读书,可是简正风很想学习剑法、丹法,还有道法,而不仅仅是读书。
三千九百四十卷道藏,共六万七千八百五十六册,简正风用八年半的时间全部读了一遍,一遍就足够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是简正风最骄傲的地方。
看过不代表读懂了,这半年的时间简正风在思索,在揣摩曾经阅读过的道藏,然后重新拿起了师父交给他的第一本书,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以对外透露的《大道藏》。
大道藏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三幅图,第一幅图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老道士盘膝而坐,右手捻着一粒丹药,左手捏法诀。
简正风看书觉得倦了,他随意地换了一个姿势,盘膝坐下之后他歪头看看《大道藏》中的那个拈丹老者,他觉得那个姿势好像应该更舒服一些,简正风微微移动肢体,右手握书如同老者拈丹的右手,左手调皮地捏着老者摆出的法诀。
简正风没有任何的基础,师父在一道宗的威望很高,他说不允许任何人私下传授简正风道法,便没有人敢这样做。
三千九百四十卷道藏,没有任何具体的修行法门,只有对天道、人道的阐述和分析,对修行没有什么帮助,一道宗的长老们也没有通读过这数量庞大的道藏。
简正风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这幅图上,殚精竭虑的揣摩这幅图的奥妙,他相信师父强行从那个面冷心热的丑陋叔叔手中夺过自己,一定不是为了把自己培养成书呆子,师父交给自己的第一本书一定大有深意。
夕阳透过那三座奇峰照射进来,简正风吁口气,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他午饭后来到这里,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下午的时光。
简正风把《大道藏》合起来,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僵坐了一下午的时间,为何没有肢体麻木的感觉?
每一个月,简正风会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去领取属于自己的丹药,只是师父天朗真人不许他服用任何灵丹。这导致九年来简正风这个年轻一代的大弟子,依然是个普通人。
到了吃饭的时候会饿,到了晚上就会困,坐久了腿会麻,挨打了也会疼。这就是没修行的弊端,其他的师叔伯们的弟子早已经习惯了打坐代替睡眠,让简正风这个大师兄颇为无颜。
怎么会没有麻木的感觉呢?简正风在这个疑问间匆匆吃过晚饭,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极为郑重的思索半天,坐在了房屋中央的洗心草蒲团上。
大道宗的成员每人房间里面必然有一个这样的蒲团,在洗心草蒲团上打坐可以起到凝神静气的作用,而蒲团下面连接着灵脉,可以让修行事半功倍。
简正风以前也曾尝试着在蒲团上打坐,坐得直到睡着了,也没有体会到丝毫的气感,终于气馁的放弃。
打坐入定的姿势简正风知道,具体的入定口诀就茫然不知了,他打坐的极限是一个半时辰,在这之后就会感到双腿酸麻。
简正风坐下之后犹豫了,他左脚放在了右腿下,左手微微前伸捏法诀,右手依然握着《大道藏》开始打坐。
这不是打坐的正确姿势,正常的打坐应该是盘膝而坐,五心朝天,简正风想要看看这个姿势到底能够让自己坚持多久,超过一个半时辰应该就是有效果。
在简正风坐下之后没多久,一丝清凉的气息从左脚根涌上来,那是真真切切的感觉,绝对不是幻觉。
简正风脑海中忽然想起看过的一本道藏,「人身各部,唯足后跟,位最低下,息能至此,全身毛孔,开通无余……」
这便是修行了?简正风心潮澎湃,旋即那股清凉的气息消失了,简正风抡起《大道藏》在自己脑门抽了一记,排除了惊喜的念头再次期待起来。
片刻之后,左脚跟再次涌上来清凉的气息,而右脚跟则涌上来一股暖流。成了,简正风竭力让自己不去思、不去想,任凭冷暖两股气流从双脚的脚跟涌入体内。
打坐入定,培养气感,然后导气炼化,这便是炼气士,属于徘徊在修行大门之外的门外汉,直到炼气有所成,在丹田铸造道基,突破筑基期,这才算是真正的修行中人。
没有人教导过简正风如何炼气,简正风听说过入定的时候胡思乱想会走火入魔,他不敢乱动,更不敢胡乱引导气流行走,只能默默容忍冷暖两股气流在体内蔓延。
在简正风门外的梧桐树下,一个容貌古拙,不怒自威的老者正眺望着月夜,九年了,这九年的时间天朗真人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期待这个自己从残剑客手中强行抢过来的孩子有所成就。
得罪了残剑客,会给大道宗带来隐患,可是天朗真人认了,一个怒发冲冠时,会气血直冲云霄的童子,若是落在了性情暴戾的残剑客手中,培养出来的必然是一个实力强大却性情古怪的高手,只有让天朗真人栽培,才不会损害了这个好苗子。
只是天朗真人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绰号||天朗真人,天朗真人的名声比起残剑客来说好不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九年的时间,天朗真人一直在暗中关注简正风,直到今天下午,简正风摆出那个最正确的姿势,恍惚中入定了一个下午,天朗真人知道这个弟子在迷迷糊糊中开窍了。
魔神诀、未央歌,玄灵谱、大道藏。这是最出名的四大奇书,没有人知道《大道藏》落入了天朗真人手中。
天朗真人尝试着修炼过,百思而不得其解,偏又不敢与外人探讨,坐拥宝山而不得其门入得的憋闷让天朗真人百爪挠心。
九年前遇到简正风,天朗真人动了收徒弟的念头,那个时候他恨不得把一身的绝学传授一股脑塞给唯一的徒弟,等待把简正风带回三鼎山,天朗真人又改变了主意。
没有人敢说天朗真人天赋不够高,在三清玄门之中天朗真人也是才华横溢之辈,一百多年的修行,还有如此高的天赋,依然无法破解《大道藏》奥妙,那么让自己的徒弟尝试一下怎么样?也许没有任何修行基础的人才能够解开这玄奥的《大道藏》之谜。
天朗真人赌正了,他用九年的时间豪赌,终于让简正风领悟了其中的精髓。如果这九年时间天朗真人悉心栽培简正风,此刻的简正风必然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也许横扫三清玄门年轻一代也不在话下。
月落日升,简正风依然在深沉的入定中,这只是天朗真人的想法,实际上简正风能够清楚的感应到冷暖两股气流在体内游走,清晰得如同亲眼目睹。
盛夏骄阳似火,天朗真人依然站在梧桐树下,至今没有移动半下脚步,他要给自己的徒弟护法,这个紧要关头谁敢来打扰,天朗真人就会和谁拚命。
九十年前凝结金丹,六十年后天朗真人还没有遇到过金丹期的强大对手,他敢说自己可以横扫金丹期,至少在小小的楚明帝国境内近乎无敌,除了几个元婴期的高手之外。
简正风不知道外面有人给自己看大门,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体内两股冷暖气流游走了全身,正在向小腹会合。
脐下三寸是丹田,丹田是修真人的根基,这里是真正的命根子,也许冷暖气流在丹田会合之后,自己便算是入门了,简正风满心欢喜。
冷暖两股气流在肚脐下方交会,两股气流在简正风的小腹发生激烈碰撞,简正风的冷汗瞬间滑落。
那感觉彷佛有人拿一把刀子插入自己的小腹搅动,冷暖气流稍稍接触之后轰然分开,那股冷气流顺着经脉向上直冲,直接冲到了简正风的脑海之中,简正风的五官同时沁出鲜血。暖气流停留在了小腹,温暖的感觉让简正风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东方破晓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简正风迷迷糊糊地伸个懒腰,双手举到高空,惬意的呵欠发出半截僵住了。
眼睛似乎被污泥堵住了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涨呼呼地难过,鼻子更是不通气,嘴里还有浓重的腥气。
简正风双手用力揉着眼睛,黑红色的血痂洒落,视线终于恢复了,简正风低头看着手上沾染的血痂碎片,旋即他向门外冲去。
探头向门口附近的水缸望去,满脸的血污,彷佛被人狠狠毒打了一顿,简正风用葫芦瓢盛水洒在脸上,同时用袖子擦试着脸上的血污。
随后简正风和吃了辣椒的猴子一样又蹦又跳,他在企图把耳朵里面的血痂震出来。
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了简正风的头顶,简正风慢慢回头,就看到了那张威严的棺材脸。
简正风讪讪地说道:「师父。」
天朗真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精纯的真元微吐,简正风耳孔和鼻孔的血痂向外喷出来。
简正风发出了满意的叹息,他惊喜地说道:「多谢师……」
简正风这个时候才仔细打量天朗真人,这一次简正风觉得很不寻常,他发现师父身上笼罩着朦胧的圆形光华,阳光下的微尘根本无法接近天朗真人。
简正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天朗真人托着简正风的下颌仔细打量着说道:「入定了九天,感受如何?」
简正风张大了嘴,入定九天?师父说的是谁?天朗真人从简正风怀里抽出《大道藏》说道:「你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为师暂时还看不出究竟,只能断定你再不是以前的你。」
天朗真人说着翻开了《大道藏》,第一幅依然是那个拈丹的道士像,天朗真人凝视良久,简正风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发呆,他壮着胆子凑过去看了几眼说道:「好像不对了。」
天朗真人竭力遏制着心头的狂喜说道:「哦?有何不对?」
简正风小心翼翼地说道:「好像……失去了活灵活现的感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天朗真人终于想到了简正风为何显得不一样了,就是灵性,今日的简正风和九日前的简正风平添了几分灵性。而拈丹真人的画像则失去了灵性,彷佛那份灵性转移到了简正风身上。
天朗真人徐徐翻阅到第二页说道:「这幅呢?」
简正风盯着第二副那个踉跄前行的道士画像看了几眼,一阵强烈的眩晕让简正风打个趔趄,简正风捂着额头说道:「好晕。」
第二页的画像依然是原来的画像,在天朗真人看来依然如故,而简正风则无法观看了,看一眼就如同婴儿嗅到了烈酒的味道般痛苦不堪。
天朗真人的心狂跳,流传千年无人破解的《大道藏》被简正风领悟了,第二幅画像不是无法观看,而是简正风的境界不够而无法觊觎,但是宝藏的大门对简正风敞开了,这是只属于简正风的宝藏。
天朗真人取出一条项链,项链的坠子是一个小小的心型,天朗真人注入真元,心形坠子打开了,天朗真人把《大道藏》放入小小的坠子之中消失了,然后天朗真人把项链戴在了简正风的脖子上说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你的家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遭遇横祸,如果不是遇到师父,你的家族就覆灭了。
这本秘籍足以让无数的修真人天涯海角的追杀你,这是上天赐给你的机缘,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如果有人问你的修为,你就说这些年在秘密随为师修行《抱朴心经》,记住,对任何人也不要提起《大道藏》,否则为师也会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简正风吓得脸色苍白,他紧张地抚摸着项链坠子说道:「师父,您这些年让我潜心读道藏,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自己领悟这本秘籍?」
天朗真人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个徒弟不笨,从来就不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简正风强迫自己的手移开了项链说道:「师父,我明白,能够不受师父的教导就能够领悟的秘籍,一定是传说中的天书,只要有缘份就能够领悟,没有缘分的人皓首穷经也不得其门而入。」
天朗真人放低声音说道:「就算不是传说中的天书,也是旷世奇书,今后别人提起《大道藏》,你也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彷佛是第一次听到。」
天朗真人不是第一次叮嘱简正风,天朗真人觉得一天叮嘱一次也不过分,《大道藏》太珍贵,以前每次四大奇书出现必然引起腥风血雨,许多得到四大奇书的人不得善终,甚至会连累自身所在的门派。
千年来,四大奇书时隐时现,总是在人不经意的时候悄然出现,接着引起疯狂争夺,经历残酷杀戮之后又会悄然被人藏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
四大奇书是奇珍,也是致命的祸患,天朗真人可不想因为《大道藏》而把一道宗搞得灭门。而若是三清玄门知道了《大道藏》的消息,必然会强行收缴,那个时候可就惨了。
天朗真人想要用《抱朴心经》遮掩简正风学会《大道藏》的秘密,自然要传授这门心法。
《抱朴心经》是一道宗的镇宗绝学,当然天朗真人没有看在眼里,他手头还有更珍贵的秘籍,不过修行要循序渐进,《抱朴心经》对于炼气期的弟子来说不需要很高的悟性,只要持之以恒就可以慢慢领悟其中的奥秘,非常适合于打基础。
而且简正风只是分支门派的弟子,日后如果进入三清玄门,让人知道天朗真人私下传授更珍贵的秘籍,大家的脸上不好看。
天朗真人把手抄本的《抱朴心经》丢给简正风,叮嘱简正风用心修行之后迅速离开去,唯一的弟子能够修行了,这个时候做师父的一定要卖力了,必须要给弟子准备足够好的灵药,让他尽快把浪费的那九年追回来,寻常的丹药天朗真人看不上眼。
一道宗不大,弟子也不算多,和简正风平辈的师弟妹们有四十几个,这四十几个弟子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根骨最佳的弟子才能够被传授《抱朴心经》。
简正风对《抱朴心经》也颇为向往,当他打开这本秘籍,简正风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这也太简单了,道藏里面阐述了太多的修行诀窍,虽然没有具体的修行法门,可是简正风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修行的心法必然玄奥神秘,字字珠玑,怎么理想和现实不是一回事儿呢?
简正风耐心地翻阅着,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没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地方,看起来是那么平淡无奇。
感应天地之中的元气,这一点简正风做到了;导气炼化,好像在那持续九天的入定中也做到了;打通十二正经,最终贯通任督二脉,打通天地之桥,这个好像没有。
炼气期分为十三层,前面的十二层是每打通一条经脉晋阶一层,第十三层就是打通任督二脉,贯通天地之桥,踏过了这一步,就是筑基期。
简正风用手指沿着秘籍上那幅经络图游走,手太阴肺经,十二正经的起始,起自于上中下三焦,走至大拇指的少商穴……
没错啊,道藏里面有讲述过十二正经,和《抱朴心经》附带的经络图没有丝毫差别,为什么自己的经脉好像打通了许多?
简正风将信将疑,难道自己是百脉具通的天才?师父没说过啊,简正风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按照《大道藏》第一幅的画像姿势盘膝坐下,当简正风摆出这个姿势,他恍惚中彷佛又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
那团温暖的气流在丹田徐徐流转,随着简正风心念一动,那团气流顺着《抱朴心经》的修行脉络运行,顺畅完成了第一层的运行,随即在简正风的意念引导下开始进行第二层的运行。
经脉好像大部分全部贯通了,难道是入定那九天中,那冷暖交会的气流自动打通了经脉?好像唯有这个解释能够说得通了。
打通经脉就如同挖通了给池塘注水的沟渠,挖通的沟渠数量越多,注水的速度越快,打通了这么多经脉,想要把池塘填满还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