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蝙蝠2019-06-04 14:5622,340

  想到这里,他有点好奇地问:“那你在这里当城主,什么都会吗?比如

  说每天的工作什么的,大家的纠纷,对罪犯的处理……”独目神鹰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那些是什么东西?”“……你当城主什么都不干吗?”独目神鹰歪头:“我每天只需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就好了,想吃就吃,

  想睡就睡,有空去看看花魁跳舞……你说的那些我一样也没干过。”好……好幸福!还有这么幸福的工作!即便是为此要失去记忆也绝对是划算的啊!要让他来他也干了!盘狁守难以抑制肚子里翻涌的妒忌,忍不住问:“你难道不觉得空虚吗?”盘狁守这一问却仿佛戳到了点子上,独目神鹰的表情顿时变得悲愤,他扭头到一边,恨恨地说:“怎么会不空虚!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别人想逛

  街就逛街,我连出去逛逛都有一堆侍卫跟着跑来跑去,嫖个妓还有人盯着,

  有什么意思……”

  原来那一堆侍卫不是他自己要的啊……

  独目神鹰发完了牢骚,又扭捏了一下,说:“你现在是我们鸟国的贵客了,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做几天客,好好享受一下鸟国的纸醉金迷。你同意吗?”

  一口一个鸟国,还纸醉金迷,听得盘狁守浑身不舒服。当然即便听得舒服他也不会同意待在这里的。他在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恢复了原本的客套语气:“这个就不必了,我其实是来找朋友的,那个花魁……”他想了想,没敢说出自己是花魁的朋友,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花魁狐狸的闷骚支持者呢?他要是说了实话没准会被妒忌的粉丝杀掉,“花魁那里有我的朋友,我要回去了。”这种没有记忆的妖怪不是他能对付的对象,他至少应该拉上小狐狸来帮忙才行。

  独目神鹰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厉声道:“无论如何你是我们鸟国的贵客!怎么能到罗布寨那种小地方去接受那种下三烂的服务!请恕我不能同意!来人!”

  原本应该没有人的阳台上呼啦啦地飞上来一群妖怪,一身翎毛有黑有白有彩,光看毛就知道肯定不只是鹰,那根本就是鸟类大杂烩!

  鸟儿们乱糟糟的声音响起:“遵——命——城——主——”

  毫无反抗能力的盘狁守被两只大鸟用后爪抓了起来,丢进与他们所在的那个阳台相连的房间。

  盘狁守以少女一般的姿态飞旋出去,然后以乌龟趴地的模样摔落在房间里。

  他趴在地上,无比郁闷地想:这世界上怎么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呢?我是来找大娘的,为什么会被当作“贵客”关起来呢?而且关我的还是那个该死的魏天师的老爹……早知道他就不管这妖怪了!连问都不问!没准儿他就不会碰到这妖怪了,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外面围了一群大鸟卫士,提着木棍扛着长枪,人立在门外……等一下,为什么会有枪?有AK47,居然还有30年代的土枪!身上还像30年代的战士一样绕着一圈子弹带!这些妖怪是怎么回事?妖怪界不是一直禁止用枪的吗?难道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它们就可以不遵守那些规章?!

  他有些无奈地躺在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管那么多闲事干吗?他只不

  过是个普通人,现在还是照顾好自己比较实在!

  到了独目神鹰的地盘之后,空气明显清爽了许多,比罗布寨的温度要低大概五六度,屋外还有点热,房子里却十分凉快,他躺在那里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呼呼的穿堂风,要是有点小菜,再来点啤酒,其实在这个地方度假也不错……

  他突然坐了起来。不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让凉风穿过的

  地方,这个屋子明显是密闭的,窗户没开,也没有任何洞口。风是从哪里来的?更重要的是——等他想起来的时候,那些穿堂风已经没有了。而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竟然不觉得饿。从他刚到这个世界

  一直到现在,他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但他一点也不渴,一点也不饿。为什么?倒不是他想渴想饿什么的,只是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算他在沙漠里时弄错了时间,现在也不会,毕竟他遇见了铂离青瞳,

  又遇见了小狐狸,再遇见独目神鹰。这些时间就算用最短最短的方式来算,至少也该有大半天了,他就算不饿,也该渴了才对。他的脑子里闪过那个十年才起落一次的太阳,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却无法抓住。他一边认真思考着,一边无意识地抚摩着手腕,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立刻将手指放在了自己手腕的脉搏上。那根突出皮肤表面的血管原本应该有着至少每分钟60次的强力搏动,但是现在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他又将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同样很安静,静得就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样。

  难以置信的他又将手指放在鼻子下方,然后才发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有呼吸!他试着说话,话语从口中出来,非常正常,但是没有应当呼出的气息。他想吹气,却忘了应该怎么做,那原本应是他的本能。

  ……他成了僵尸?

  跑到这个地方就会变成僵尸?!

  他看过那么多恐怖片,根据那些恐怖片的理论,他又没被僵尸咬过,不

  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的。他完全无法理解,难道只是穿越了一个有点异常的

  虚空点,他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等一下……他仔细感受着自己的心脏,仿佛要反对他的观点似的,他的心脏以极其

  缓慢的速度跳了一下。然后很久以后,它又慢慢地跳了一下。心跳的速度是如此的慢,就好像下一刻它就不会跳了一样,许久许久才

  会动一下。他不是僵尸,但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的心跳……是这样吗?他又看看手腕上的表,毫无疑问,秒针在动,但那种动还是不太正常,

  因为它动的速度简直就像是分针而不是它原本应有的身份。……不,猜错了。外面有一只巨大的金刚鹦鹉大概看他一直坐在地上,就用一只大翅膀敲

  了敲玻璃,喊:“贵客!请不要坐在地上!那样对身体不好。”正好,盘狁守刚想着希望有人和他商量一些问题呢。“你的心脏怎么样?”他问。金刚鹦鹉看起来有点困惑:“心脏?心脏很好啊,妖怪没有心脏病。”“我不是说心脏病……”盘狁守说,“你们的心脏跳动的速度现在是每

  分钟多少次?”

  “大概十年一次。”金刚鹦鹉回答,盘狁守正想说点什么,金刚鹦鹉打断了他,“所有的妖怪都是这样,修炼的时间越长,心跳的速度就越慢。你就是想知道这个吗?”

  盘狁守失望地坐回了原地。是的,他都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拥抱着摸上去完全没有心跳的大娘,抱怨说“你都没有心跳,跟鬼一样。”大娘的回答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模糊记得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拥抱大娘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到它有节律的心跳,虽然跳得比他慢得多,但至少可以感觉到它是活的,而非一具有温度的尸体。

  他又问:“你们以前就是这样吗?到这个世界来之前,你们的心跳就是

  十年一次?”金刚鹦鹉疑惑地眨着大眼睛,陷入了思考。他身边的那只鸽子转过头来插入了他们的话题:“这个我知道,以前我

  的心跳是一个月一次,但是到了这里就完全不跳啦!”

  盘狁守问:“你来多久了?”

  鸽子说:“两百年!”

  另外一些妖怪也一起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我才来十年。”

  “我来了一千多年。”

  “我们的心脏都不怎么跳。”一个妖怪说。

  其他妖怪都同意地点头:“就是说啊,真的很奇怪。”

  综合了妖怪们所说的心跳次数,与它们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一一做出比

  对,盘狁守终于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有的妖怪——除了那些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它们的心跳都比在人间时慢了很多,比例上大概是十年比一天。这样看来铂离青瞳说的是对的,太阳十年一次起落,正好与他的发现相合。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知道外面一天等于这里十年,那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大娘啊!这种发现对他寻找大娘的事一点帮助也没有。

  盘狁守懊恼地躺在石头做的地板上,背部凉丝丝的感觉让他脑子清醒了点。

  先抛开其他的问题不说,大娘又不知道他到这个世界来了,即便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他们之间又没有GPS,说找就找得到,难道他真的得在这个世界待个一两千年……还是让他现在就去死吧!

  更何况,看那个独目神鹰就知道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居然忘记了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一切!连他最溺爱的儿子都忘了!他和大娘是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妖怪,要是连他都中了招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大娘会不会和他一样呢?

  越想越绝望,盘狁守真想现在就挖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摩着手底下的沙子,沙子有点热,就好像他刚到这个世界时被灼烧的感觉……

  他猛地坐起来。

  喂……他刚才明明是躺在石头地板上的,为什么现在变成坐在细沙上了?这个房间里无穷无尽起起伏伏的沙子是从哪儿来的?石头地板呢?那种冰凉的感觉哪里去了?

  他喊门口的大鸟们:“你们的地板怎么回事啊?”

  金刚鹦鹉回头审视了一下地板:“很好啊,怎么啦?”

  “刚才还是石头,现在就变成沙子了?”

  “这儿的地板就是这样啊。”金刚鹦鹉理所当然地回答。

  盘狁守:“……”什么叫就是这样?什么叫就是这样!石头都变沙子了!这些妖怪为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和这些妖怪来往二十多年后,他所学会的不过就是

  不要和它们计较太多而已……

  他郁闷地坐回自己身下的沙堆,手掌在沙子里推来推去,沙子在他的手中一会儿扭曲成大娘,一会儿扭曲成小狐狸……话说小狐狸那死孩子怎么不来救他?那小狐狸平时口口声声和大灰狼争“我才是最爱小盘子的妖怪”,到了重要时刻就跑得没影子,果然是妖怪薄情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独目神鹰又来了,就如盘狁守记忆中一样完全没有架子地坐在沙子里,向他询问自己的往事。

  盘狁守也不是很了解这对父子,只能说些和魏天师在一起住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独目神鹰听得入迷,不断让他再讲再讲。他又不是故事大王,说讲就讲!他只能把那些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独目神鹰倒是完全不腻烦,不管听几次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直到盘狁守说得再也不想说那些事了,独目神鹰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走之前还跟他反复说:“你是我们的贵客,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给我再想想,一定还有些其他事情可以说的……”

  盘狁守真想抓把沙子扔到他脸上去!

  那之后独目神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听盘狁守说那些已经说了百十遍的无聊故事。虽然没有太阳起落,不知道时间如何,但是盘狁守还是推断,那家伙很有可能是一天过来一两次,照这样来算的话,他已经被当作“贵客”囚禁在这儿三天了。

  三天!那个老变态还没够,可他已经再也不想看到那妖怪的脸了!结果在第三天,那老变态走掉以后,盘狁守发现了一件事。独目神鹰走出他的房间时,他注意到阳光正斜斜地照在独目神鹰黑色的

  袍服左侧。太阳已经落到一边去了!但是他刚来时的太阳基本还挂在天空正中。他想了想,马上在沙子地面上画起来。按照一日十年,每年360天这样的比例来算,应该是每3600日等于人间1

  日,每150天才等于人间1小时。到现在这个时候,太阳应该基本上还挂在同

  样的位置才对,即便要动,也不应该是人类的眼睛能分辨的幅度。他摸摸自己的脉搏,依然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动。对了,如果说真的是一日十年,也就是说,每60个小时等于人间1分钟,

  按照心跳每分钟60次来算,他的脉搏应该是在一个小时里才跳一次才对,那不是他这样摸就能感觉到的节律。

  可是现在,他的脉搏虽然缓慢,却可以感受到节律。他再看看表,秒针也在伴随着他的心跳缓慢地移动,真的非常非常缓慢,但是在走。

  这说明了什么?是他的身体在适应这个地方的时间?还是……这里的时间在适应他?当然这种想法很无稽,不可能有什么地方的空间会为了迁就人类而发生改变。

  他看向门外的那些鸟妖怪,希望让它们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但问题

  是……那些鸟都不见了!独目神鹰那个老变态愿意让他走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地推开门……没有反应。他又将门开得大了些,以确定这不是陷阱。这的确不是陷阱,因为直到他走出来,那些鸟都没来阻止他。在跨过门的同时,他听到了蜜蜂嗡嗡似的声音,头顶上还有什么东西呼

  啦呼啦地响,他一抬头,终于明白了。那些鸟并不是离开了,而是正在他头顶上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盘旋。

  他想趁这个机会赶紧逃走,可是绕着这个阳台看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可以下去的楼梯!他在那房间里待了至少三天吧,除了这扇门之外,也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这些鸟到底是……哦对了,这些鸟根本就不用发愁上下楼的问题……他探头到阳台外面,嗯,这点高度不算什么,不过他很确定,只要他跳下去,绝对是必死无疑。

  大鸟们盘旋了一会儿,那只金刚鹦鹉发现了他,于是放低了飞行的高度,滑行飞到了他身边。

  尽管被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鸟很高,但它到了面前时他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在大鸟的身高面前,他简直就成了小孩子。不过这也很正常,原身越小的妖怪身体越容易变得巨大,正如那些吐丝做书的蚕妖一样。

  “你还挺受欢迎的。”金刚鹦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盘狁守有点困惑,不过还是微笑:“是吗?可惜,被你们的城主‘欢

  迎’这样的事,我宁可还是没有比较好。”“我不是说他。”金刚鹦鹉说,“看起来你真挺受大家的欢迎的。”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盘狁守才发觉,原来耳边那种好像蜜蜂一样的嗡嗡

  声和偶尔咣咚咣咚的声音并不是耳鸣,而是很多声音在吼,同时在砸什么东西。盘狁守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个方向是城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只

  能看见城门下有许多黑黑的脑袋,上方也有不少大鸟在盘旋。“那是在干什么?”盘狁守问。“抢你。”金刚鹦鹉言简意赅地说。有那么一瞬间,盘狁守的脑门子上挂下了几条黑线。什……什么叫抢他啊?他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好抢的?抢劫还差不

  多!

  “不要开玩笑……”盘狁守试图看出那金刚鹦鹉开玩笑的意味,不过尽管鸟嘴本身根本看不出来笑没笑,他也能从那双认真的黑圆眼睛里看出,这只鸟根本就不知道开玩笑为何物……

  果然,金刚鹦鹉歪了歪脑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盘狁守面前一阵风沙卷起,就在他捂脸的当儿,感到后脖领子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随后他的双脚就悬空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尖叫,但又觉得抓着自己的那双鸟爪似乎很稳当,于是也没尖叫出来,还放开了手。

  迎面的风呼呼吹过,脚下如蚂蚁般的生物熙熙攘攘、妖头攒动,这种景

  象真是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君临天下的错觉。千百年来的人类那样梦想着飞翔,总是有道理的。不多时他们已经飞到了城门上方,盘狁守低头看去,发现城门内部那

  些满当当的妖怪几乎都是鸟类——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一些全人形的妖怪,他还不能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妖怪——而无论什么形态的妖怪,都在努力地用身体堵住城门。

  城门有节律地发出震天的响声,“咣——咣——咣——”。盘狁守又看向城门的外边,发现那里许多都是兽形妖怪,从尾巴或爪子看应该没错,之所以没说百分之百是兽形妖怪,原因和城内鸟妖怪一样。兽形妖怪们就像那电视里的攻城战士一样,扛着巨大的圆木使劲地撞击着城门,那些震天的响声就是它们造成的。

  据盘狁守所知,妖怪之间的战争在几千年前就停止了,无论是种族之争,还是仇恨之争——这并不是说没有那种小型的种族性打架——像这样大规模的战争,甚至有了攻城略地的架势,这可不像是他认识的妖怪群。

  他只疑惑了一会儿,很快想到了原本就被告知过的原因:“……你是说,这些都是我造成的。”金刚鹦鹉扑棱着翅膀哼了一声,说:“是呀,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打架

  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居然是为了你这个人类,难道你是海伦?不,长得这么

  丑……你真是太诡异了。”盘狁守当然也觉得很诡异,抬头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啊。”而且张

  口就说他丑!这妖怪太过分了吧,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啊!金刚鹦鹉没搭腔,只用鸟喙指指城外的某个位置。盘狁守仔细向那个地方看去:哦,老虎……不认识……狮子……不认

  识……狗……不认识……狐狸……不……咦?狐狸?!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个耀武扬威地站在战车上的小狐狸,它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透明的纱衣在风中舞动,它时不时还吱哇乱叫一嗓子——当然,他根本听不清楚它在喊些什么,也看不清它脸上画成了什么样子,不过他可以肯定,它绝对还保持着那张恐怖的鬼脸。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果然是他造成的。……确切点说,是独目神鹰和小狐狸这两个脑子里遭了洪水的死妖怪造成的!

  不知什么时候,盘狁守的身体被笼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里。他有点不舒服地看向那个黑影的来源,不出意外地看到独目神鹰戴着面具、伸展翅膀在他身边飞翔的模样。

  “我说你啊……”盘狁守压抑着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还是把我放出

  去吧,你看都造成这么坏的影响了,再把我囚禁下去也没什么好处嘛。”“不要。”独目神鹰回答得很简单,却气得盘狁守想跺他个满脸花。“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囚禁我又没什么用。”人形的独目神鹰扑棱着翅膀耸了一下肩:“怎么会没用呢?你可以给我

  讲我儿子的故事啊。”

  盘狁守气得眼前一黑,真想就这么死掉算了!他怎么就这么傻!在刚见面的时候就把底儿透给对方!要是他刚开始就不告诉对方这些,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他捂着太过愤怒以致有点疼痛的胸口,压抑着声音说:“我又不是你儿子!你要见你儿子,光抓我有什么用?干吗不努力想办法去找他?”独目神鹰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你说过他还在人间,我又回不去,不抓你抓谁?”“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回人间或者妖怪界啊?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盘狁守按捺不住地高声怒吼起来。

  独目神鹰再次耸了一下肩:“都好几百年了,要是能出去不是早出去

  了?既然没有妖怪出去过,那说明就没有出去的路。”

  盘狁守终于不生气了,对这些随遇而安的妖怪他没法儿生气,他现在就算是跟它们解释“如果所有的妖怪都这么想,那你们就真的谁也出不去”也没用,它们会很认真地告诉他:“不会的,总会有妖怪想办法。”

  是啊,总会有妖怪……

  但是就他这么多年和妖怪相处的经验来说,他认识的那么多妖怪里,哪一个都不会舍弃自己悠闲的生活去干那事!否则妖怪所在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绝对不止现在这样。

  所以他生什么气呢?如果这些妖怪不是这样得过且过逍遥自在,说不定到现在连人间都被毁灭几回了。

  他无奈地看着下面闹得热火朝天的鸟类和兽类,心想:其实偶尔让它们闹一闹也是有好处的,这些老妖怪整天闲得没事,不就是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吗?

  但他对于这些妖怪拿自己找事的行为十分痛恨,他可不想做那什么男版海伦,他会呕吐着噎死自己的。

  “你真的不放我走?”盘狁守说。

  独目神鹰的回答十分肯定:“绝不!”

  很好!该死的老鸟妖!

  盘狁守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金刚鹦鹉肚子上的绒毛。

  那里一般都是鸟类妖怪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揪下一撮来,那只鸟肯定会疼得恨不得去死!这是以前大灰狼闲聊的时候告诉他的秘诀,想不到这个时候就用到了。

  金刚鹦鹉嗷嗷地惨叫,想要把他甩掉,又害怕他掉下去的时候真的拔掉它的毛,如今只恨自己不是人形,否则怎会把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落在人类手上!

  “带我离开这儿!”盘狁守命令,“马上离开你们的城主控制的范围!”

  盘狁守只觉得脸上一阵厉风刮过,跟着展翅狂飞的金刚鹦鹉向太阳落下的地方飞去。

  独目神鹰立刻也向那边飞去,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城门下撞门的兽形妖怪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人质被带走啦!”

  兽形妖怪们立马停下了攻城的动作,撒开腿向同样的方向追击过去。盘狁守听到地面上地震般的轰鸣,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荒野大地上奔跑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用两足的,有用四足的,甚至还

  有用八足的……如同大迁徙一样整齐地向他们的方向追击。城里的大鸟们好像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哗啦啦飞起了各色各样的鸟儿,伸展着翅膀,满天乌云一般同样向他们追击过来。

  盘狁守只觉得头痛欲裂。像这样的追击方式,谁知道后面会不会造成集体大踩踏呢?在人间的踩踏有多么可怕,在这里的踩踏就会可怕十倍……那种后果他完全无法想象!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被踩成酱!毫无疑问!

  现在这个时候向这些妖怪喊话说他脱险已经没有意义了,妖怪不是人类,有时候它们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那就要把这件事做完,但往往在做的这个过程中,它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盘狁守只能寄希望于大鸟能赶紧把他带到没有妖怪的地方。

  遥远的地平线上,绵延的绿色起起伏伏延伸到天际,那里大概是森林

  吧。也许……他抬头看了看飞得很努力也很快,但比起其他妖怪来说事实上逃跑成效

  不大的金刚鹦鹉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看。

  地面上的兽类大集合就不说了,就说他身后追来的那群鸟里面领头的那个老变态吧,即便是他再骂多少遍变态,他也没法否认那家伙是飞翔的高手。毕竟是鹰啊,速度不是别的种族的鸟类能赶得上的!金刚鹦鹉再努力也不过是鹦鹉,鹦鹉要是能快过鹰才是笑话,更何况下面还吊着一个他!

  金刚鹦鹉肚皮上的毛都有点湿润了,大概是累的吧。

  可他们和身后追击的妖怪们的距离根本没有变得更大,而是还在一点一点地缩短。盘狁守不敢想象自己万一被那些倒霉的鸟抓住会是个什么结果。如果只是被抓也就算了,万一他被不小心夹带在追击的妖怪浪潮里……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逐渐能听到上方金刚鹦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看来它基本上已经到达

  极限了。他再往下看,绵延的绿色已经映入眼帘,马上就要到达森林地界了。“飞进去一段以后,就把我扔下去。”盘狁守说。金刚鹦鹉哼了一声,大概是同意了。

  又飞了几分钟,他们眼前的景色整个儿变成了绿色,黄色尘土完全被绿

  色掩盖,金刚鹦鹉开始下降,过了一会儿一头扎进那片绿色之中。

  盘狁守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感到树枝刮破皮肤的痛楚,事实上那些树枝就像塑料一样柔软,当他们下坠着穿过那片密林的时候,树枝避开了他容易受伤的部位,只是在他身侧轻轻拂过。

  他的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金刚鹦鹉松开爪子,又在他落地的小片空地上绕了个小半圈,才落在他的身边。他们随即向那些鸟兽追来的相反方向奔跑了一段时间,才喘着气停下。

  “谢……谢谢……”他本来想向这个无辜的鸟类道个谢,然后表示一下歉意,结果还不等他说话,大鸟先张嘴喷了他一脸口水。

  “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金刚鹦鹉竖着翎毛怒叫,“你要到什么地方就跟我说嘛!有没有必要拽我的毛啊!你知不知道那里的毛掉了再也长不出来!我马上要结婚了,你打算让我带这块斑秃去参加婚礼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早知道你这个人是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接这份工作……”

  盘狁守一时有点蒙,等终于反应过来以后才小声插嘴:“我……我这不是害怕你对你们城主的忠诚让你不放我走……”

  “忠诚!忠诚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不放你走!”金刚鹦鹉继续喷口水,“他个城主算个啥?比得上我结婚重要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个城主的!——当然有了也无所谓!——你以为我是什么?101忠狗吗?”

  盘狁守鞠躬道歉好几次,那金刚鹦鹉还是喋喋不休,看起来似乎想把他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他当然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听它骂,耳朵里一听到头顶上扇风的声音,还有嗷嗷的兽叫声,他连道别都没有,就找个声音相对小点的方向逃走了。

  “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人类!”金刚鹦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盘狁守对于这一次不打招呼的逃脱丝毫没有愧疚感,他发挥出了宅男所拥有的全部潜力,在森林中狂奔。

  其实说起来森林里应该是地面湿润多虫、树木丛生、各种生物随时可见才对,但是他所在的这片森林,地面基本是干燥的——几年前他才在南方的原始森林里旅游过,他可以保证那不是这样的感觉,更像是……对了,更像香港80年代的武侠电视剧里,那些号称森林事实上却是小树林的地方。

  这么说,所谓的森林其实也有这种类型的?那些香港武侠电视剧拍摄的是真的?

  他不知奔跑了多长时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他只是想赶紧摆脱

  那群要命的妖怪,那现在他是在干什么?再往森林深处跑,他一定会迷路死在里面吧?更悲惨的是如果按照一日十年这样的算法,没准他要在这里转个七八十年才死……

  独目神鹰并没有想让他死,小狐狸更对他没有恶意,那他究竟在逃什

  么?他只不过是不想被那些妖怪踩死啊,要是害得他迷路就划不来啦。想到这里,他逐渐停下了脚步。那些妖怪的声音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他一停下,那些声音明显就开始

  向他靠近。他本来期望着森林能挡一挡这些妖怪的追击,看来是失败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用森林来避免踩踏事件会有作用——大概会有用吧,他也不算白忙一场。

  没过多久,一个长着豹子脑袋的妖怪先冲出掩映的树林,出现在他眼前。“花魁的赏赐——”有着豹子脑袋的妖怪伸展修长的身体,伸着铮亮的四爪向他扑来。盘狁守躲闪不及,不由在心中后悔得直想踹自己:想来想去怎么忘了妖怪的猛扑大法!小妖怪还好,大妖怪岂不是……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就在豹子妖怪马上就要将他毙于爪下的时候,另外一个嘴大脸长的白袍

  男子从它后方高高跃起,随即一脚将它脑袋踩在脚下。“很好很好……”白袍妖怪嘟囔,“花魁的赏赐归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天上“咣当”掉下了一只肥硕巨大的鸽子妖怪,将

  那白袍男子扑倒在一边。天上还有一只大鸟妖怪尖叫:“城主答应封我做官——哎哟哟哟哟……”原来是一个拿着三叉戟的红翅膀女子将那大鸟打飞到天际:“我这辈子还没当过官呢!让我试试看吧!”这边闹得天昏地暗,其他的妖怪哪有不知之理!盘狁守听见无数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地向他的方向涌来。要是再这样下去,盘狁守确信自己依然是一死的结局。他思考了半秒,

  立刻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再次抱头鼠窜。“花魁的赏赐!花魁的赏赐!”“当官!当官!”“我才是花魁真正的粉丝!”

  “不要跑——”

  “站住——”

  “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们吧!”

  “我们没有恶意!”

  “相信我们的诚心!”

  盘狁守心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诚心,只不过你们的诚心比不上你们傻呆呆的兽性……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跑的速度丝毫也没有降低。也许是这里的地面比起在沙子上的奔跑要轻松得多,最大的障碍不过是闪避层出不穷的树枝,所以他跑了很久居然都没有累得要死的感觉。

  然而他毕竟是个人类,两条腿的人何时跑得过四条腿或者有翅膀的妖怪呢?

  有些妖怪大概是发现了从后往前追的效果不太好,于是从两侧包抄到了前方,盘狁守甚至能听到前方熙熙攘攘的声音,各种颜色的妖怪毛皮在森林中一闪而过,天上的鸟呼啦啦飞来呼啦啦飞去,要不是有这些树木的掩映,他早被抓住七八十回了。

  他很绝望地想,这回说不定要死在妖怪们的踩踏下了,下去见阎王的时候要是被要求说说死亡原因,恐怕他都会被笑话。正当他考虑着不如去当孤魂野鬼的时候,眼前白影一闪,一个毛茸茸的小妖怪从他前方的树丛中跳了出来。

  “死心吧!你已经被包围了!”黑鼻子、大眼睛、身穿银白色镶金丝袄的小妖怪用短短的前爪指着他,大叫道。

  盘狁守看清了对方究竟是谁,脚下一个急刹车停在妖怪身边不远处,脑门子上挂下了两条黑线。

  “白圆金宝?”

  “盘狁守!”

  一人一妖同时叫出声来。

  眼前这个妖怪果然是白圆金宝,除了尾毛蓬乱(在路上跑的吧)之外,没什么不好。

  一发现自己的猎物竟然是盘狁守,白圆金宝顿时松懈下来,拉出前襟上挂的小手巾擦擦圆脑袋上的土,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

  “恩人您好,多年不见……”

  它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绿衣服、白肚皮、大嘴巴的妖怪就跳了出来,

  一脚踏上白圆金宝的脑袋权当踏脚石,飞身向盘狁守扑去。“花魁的赏赐!”说时迟,那时快,盘狁守右手抽掉左手的手套,一掌压在那妖怪的白肚

  皮上。那妖怪“呱嗷”一声飞向天际。白圆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小短腿上的灰尘,又要给他鞠躬。盘狁守忙拦住:“不用多礼。你家龙女呢?”白圆金宝爪子往后一指,说:“贱内在……吓!”它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惊叫一声,开始在那些灌木里察看:“美君!美

  君!你去哪里啦!美君——”盘狁守无语地看着这个又丢了老婆的小妖怪:“你们也是花魁派来

  的?”“是呀。”小妖怪回答完又尖叫,“老婆——美君——龙女——”“……大概是你喜欢花魁,她气得走掉了。”盘狁守说。白圆金宝用力摇晃它的大脑袋:“才不是,喜欢那个花魁狐狸的又不是

  我!”盘狁守静默片刻:“……是龙女?”“是呀!是呀!她爱死花魁了!”白圆金宝翻找着那堆已经被它找过数

  遍的灌木丛,仿佛希望它的老婆能从那里面突然跳出来一样。

  盘狁守可以想象……那位美丽的龙女既然会喜欢这个还没到她腰高的白圆金宝,那她一定会喜欢原形小狐狸,不过他没想到,她居然连化妆化成那个鬼样子的小狐狸都喜欢!口味太重了吧!对于这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妖怪他根本懒得纠缠,不过还有话要问。

  一个穿得跟山间野人一样的彩色鸟人发现了他的踪迹,猛然从天上俯冲下来。他听到脑袋顶上厉风刮过的声音,猛一抬头,左手按上了那个妖怪向他抓过来的手。

  那彩色鸟人嗷嗷叫着消失在天际。又一只鸟冲向他,他越过那双大爪按上了鸟软软的肚子。那只鸟同样消失无踪。那些妖怪马上就会追上来,时间紧急,他立刻回头问还在翻找的白圆金

  宝:“昨晚是你和美君在找我吗?”白圆金宝扭过圆脑袋,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昨晚?没有啊。”盘狁守想了一下,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哦……对了,按照这边的

  时间流逝,应该是在几年前。”

  白圆金宝哼唧着用一片草叶挠挠大脑袋,想了一会儿,一拍爪子:“啊!大概你说的是美君做梦那次?就为了那个梦她折腾了我好久啊,硬说是她思念你了,想要见你,马上就要!我多么为难呀,怎么能让情敌和我的老婆见面呢?我跟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我的,又哭又闹……”

  盘狁守打断它:“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是问你们求救的事情,和龙女做梦有什么关系?”“因为龙做梦的时候会影响其他人呀!”白圆金宝喜滋滋地说,“龙女的梦境当然也是一样。每次影响的人也不一样,都是随机的,我们谁也不知

  道她究竟会影响到谁,不过我一直在她身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影响我。你

  不知道吧?我们曾经在梦里一起绕着宇宙飞翔……”接下来的话,盘狁守根本没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被个梦境不受控制的妖怪给骗进来的!要

  不是那个梦,他现在肯定连想都没想过要找大娘!亏他还在醒来以后担心得

  要命,一是害怕这两个妖怪出事儿,二是由此想到大娘……可是,这居然是个乌龙事件!他早就该知道的!相信这些妖怪什么时候有过好处!他气得转身就走,眼前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他的去路,他想也不想就抬

  起左手一掌拍去,那白色身影嗷嗷叫着撞到树上。他没来得及抬头,忽听几声怪吼,十七八个各种类型的妖怪同时从树木

  中跳了出来。“咿呀呀呀呀,花魁(当官)……呀呀呀呀呀——”妖怪们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盘狁守绝望地想。他的目光扫过白圆金宝,那无能的小妖怪光瞪着那群妖怪而丝毫没有任

  何要救他之类的反应,这也很正常,它不过是只猫而已。一片黑暗如同泰山压顶而来。盘狁守的气息全部被压出了他的身体,他听到自己身上的肉被无情压扁

  的声音,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的惨叫。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出窍,还有那声音,吱溜溜、吱溜溜……他那可怜的灵魂穿过他身上压着的那些妖怪,毫不留情地离开他的身体。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还是让他死了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那片柔软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线曙光,金黄

  色的,穿透了黑暗,穿透了他的眼皮。

  他感到身上像山一样的重量稍微摇晃了一下,然后手腕被什么东西用力握住,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量就像要将他的胳膊扯断一样,狠狠地将他整个儿——谢天谢地胳膊没掉——拽出那堆妖怪山。

  晚霞穿透稀疏的树叶照在他的脸上,给拽出他的妖怪罩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

  但这种温柔又熟悉的感觉很快就被打破了,那妖怪将他随意掼在地上,又拍了拍身上五彩斑斓的斗篷,才顺手拽住他的右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盘狁守本能地伸出左手——他的手套早就丢得不见踪影了——一掌拍向

  那个妖怪。那妖怪以盘狁守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啪”的一声抓住了他的手腕。盘狁守心中一惊,这个妖怪……好厉害!——话说回来,他到现在才被妖怪抓住一样很厉害。他这个时候才有时间仔细地看看这位既救了他又想抓他的妖怪的模样。那位妖怪身上披着斗篷,从头到脚都裹得很严实,斗篷都是花色的布做

  的,猛一看上去让人眼晕,不过似乎并不是因为穷,而是专门缝制成这个样子的,要是丢在森林里肯定找不到,效果基本相当于迷彩服。他再看向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比大娘的要小,指甲很长,应该是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妖怪,成熟的妖怪指甲不会那么长。

  一群妖怪从那妖怪身后杀了过来,盘狁守听见了喊杀声,一抬头,就看见那群举着铁锹、扫把、树枝,奓着毛摇着蓬松大尾巴的妖怪,轻盈地以尾巴的力量从树顶飞跃下来,对着他们龇牙咧嘴,做出泰山压顶的姿态。

  要么他死,要么我和他一块儿死——这简直是一定的。动弹不得的盘狁守在心中泪流满面:再见了爸妈,再见了大娘,我死了也要杀了该死的狐狸,还有魏天师那个不要脸的老爹……

  就在盘狁守伸颈等死的时候,那妖怪却异常淡定,头也不回,空着的手向后一挥,袖子如鞭扫过,一阵狂风骤起,带着凌厉的呼哨声在他们所在的那片森林中刮过,已经扑上来的和就要扑上来的妖怪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叽哇声,稀里哗啦地消失在森林和天际。

  而在狂风骤起的同时,盘狁守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种法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以前大灰狼就经常用这种办法玩弄他,把他卷到空中,每次都把他折腾得眼泪汪汪——不是因为太高,而是风沙老是刮进眼睛。

  后来这个游戏被盘家父母以“不安全”为由叫停。

  盘狁守一直都没有机会说,他其实还是很喜欢那种游戏的,要不大灰狼怎么会那样和他玩呢?可惜,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怎样站在风中不睁眼也能保持平衡的技术,从那以后却再也没能玩过那个游戏。

  他有点怀念地看向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这人不是大娘,真是太可惜了。

  抓住盘狁守的那个妖怪一声不吭,收拾完那几个尾巴蓬松的妖怪后,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在盘狁守的肋下用力一点,躲闪不及的盘狁守被戳了个正着,顿时浑身酸麻,双腿无力,被那妖怪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然后那妖怪依然身轻如燕地跃上了高高的树顶。

  盘狁守大头朝下,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并且似乎再也不会循环,加上向上跃起的加速度,涨得他眼睛都快要凸出来了,却苦于全身无力,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

  那妖怪在树上轻巧而迅速地跳跃,然而正因为他选择了这么个毫无障碍的路线,更多的妖怪看见了他,盘狁守可以听见无数向他们飞蹿而来的声音。当然先飞蹿到他们跟前的还是鸟类妖怪,几只色彩斑斓的半鸟、全鸟或全人形的妖怪扑棱着翅膀,在那个妖怪刚刚跃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已经围住了他们。

  “妖怪!”那几只鸟叽呱乱叫着,说出西游记一样的台词,“把那个谁给我们放下!”

  盘狁守心想:是哦,抓我的这家伙是妖怪,你们都不是……

  披着五彩斗篷的妖怪发出一声冷哼,然后盘狁守听到了金属破空的声音。

  那妖怪抽出了一把刀,连警示都没有,盘狁守眼前一花,那妖怪开始风一样旋转,风声凌厉,四周惨叫声声。盘狁守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形(或许是半人形)妖怪的裤子唰地掉了下来,同时羽毛满天飞舞,就像少女漫画里才有的场景。

  对妖怪来说,也许有的时候“当官”这种事情是有那么一点魅力,原因可以归结于他们闲得没事的时候给自己找份从来没做过的工作。

  然而那并不能抵消被削掉毛发剥掉衣服的耻辱。

  “早知道有这种强敌就不来了!”鸟人们惨叫着,拍打着它们没了毛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走。

  不愧是妖怪,要是普通的鸟肯定已经掉下去被幸运的妖怪捡走吃掉了,它们居然还能飞。

  他们不断向前飞奔,不断有妖怪从森林下方跳跃出来,大喝“此山是我开”。

  不过一般它们都没有能力喊出下一句,因为抓着盘狁守的妖怪总是一视

  同仁,无论飞禽还是走兽,一概剥了衣服扔下去或者赶走。

  那些妖怪中当然还混着女妖怪,这妖怪一样不留情,该怎么剥就怎么剥,只剥了一个女妖怪——母猞猁,把她身上美丽的棕花毛剥得跟三点式一样,就再也没有女妖怪敢上来了。

  他们飞跃了很长的距离,盘狁守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点力气,他终于能把脑袋抬高一点,以防被自己的血压挤爆眼球。

  正常的脑袋也让他能够正常地思考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的走兽类妖怪都没有飞翔过。

  不管是已经抓住他的,还是正要抓他的,走兽妖怪们最多只是四处跳跃——当然它们跳得也很高,而当那只金刚鹦鹉带着他起飞的时候,走兽们就算是急得满地乱转,只能以人海战术追击的时候也没有谁飞。即便是现在,这个正抓着他飞奔的妖怪跑得那么快、那么辛苦,也不过是跳上了树,然后用两条腿和作为妖怪的技巧踏着树枝奔跑。

  不过,即便是走兽妖怪们不会飞,那也不是问题,因为那和他没有关系。

  他有点不舒服地扶着有点眩晕的脑袋,心想,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逃跑才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放在一边吧。现在,只要他的手往这妖怪正在奔跑的腿上一放,这个妖怪一定会翻滚着摔下树去。

  可是……

  他伸出了手,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这妖怪是走兽类,就算是逃走也没有翅膀可以用,这个推论应该是准确的。在这儿的走兽类妖怪基本上都是小狐狸招来的,不排除浑水摸鱼的,不过肯定只有一小部分,而且主要只是凑热闹,不成问题,这妖怪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妖。

  既然是小狐狸招来的,那对他来说,这些妖怪就没有什么危险性,最大的危险反而是像刚才一样,他独自在妖怪中周旋,却被那些不是很聪明的妖怪泰山压顶,把他压成肉泥送给小狐狸。

  想到自己变成肉泥的样子,他打了个冷战。那种场景实在是太恐怖了,要是逃脱了反而是那种结果的话,他还不如就这样被抓走呢,不管被抓到哪儿都好,安安静静地死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福啊!

  更何况,他未必会死,虽然小狐狸那个糊涂蛋经常搞不清自己在干什

  么,不过对他没有恶意这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后面传来呼喝声和巨大翅膀扇动的声音,盘狁守稍稍抬头,看见后面箭一样向他们飞来的黑色鹰隼。哎哟我的妈!盘狁守在心中哀号,他宁可被那小狐狸找到,也绝对不要被这老变态抓!即便是平原,地上走的也跑不过天上飞的,盘狁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鸟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背着他的妖怪好像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扛着他撒开腿更快地向前飞

  奔。他们和鹰隼的距离变得远了一些,但很快又被赶上了。五百米。二百米。“跟我回去讲故事!”老鹰说。“你去死吧。”盘狁守嘴硬地回答。他死也不要对这个老变态妥协,死也不要。一百米。十米。一只长长的爪子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就在盘狁守准备束手就擒的那一瞬间,天上传来了“啊啊啊啊啊”的嚎

  叫声,一个很重的物体从天上划着诡异的弧线翻滚落下,精准地砸在了独目神鹰的腰上。天下(几乎)无敌的独目神鹰惨叫一声,被斜斜撞飞出去,和那个撞他

  的玩意儿一起,在地面上掀起大片烟尘。“你——”独目神鹰的声音淹没在灰尘中。盘狁守对老天爷和扛他的妖怪以及这个世界无限感激!那妖怪扛着他越跑越远,在那片绵延无垠的绿色中,他已经没有什么方

  向感了,只能感觉到拦阻他们的妖怪似乎越来越稀少了,很长时间才有一只跳出来,大概是这个妖怪在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跑,所以刚才正与追击的妖怪们撞上,此时跑到追击的妖怪们后面去了,所以妖怪才越来越少。

  盘狁守忽然感到身体一轻,原来他们终于跑到了森林边缘,那妖怪背着他跃下了树顶。这个森林的确很奇怪,盘狁守暗忖,一般的森林都是内部稠密,外部越来越稀疏,然后才到达平原,它却是稠密、稠密……没了,像刀切过的一

  样,有树的地方很稠密,没有树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根草都没有。干燥的地面,一旦有人走过便尘沙满天,简直像是从原始森林突然被送到了黄土高坡。

  如果是人类的世界,大概这种事情是正常的,毕竟有人为的干预,比如砍伐等行为。

  妖怪界的生物却不会。

  任何一种植物和动物都有可能在发育到一定阶段后成为拥有智慧的生物,伤害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杀死一个未来的妖怪,这属于杀戮行为。

  除非是以动物本能进行的觅食行动,那在妖怪界的法律管辖之外,就像大灰狼吃了白菜吃兔子,即便吃了小狐狸,妖怪界也根本不会管。

  但是那也和人类的世界不一样,超出它们本身所需要的数量的东西,它们是不会要的,就算是老虎,也不会说“虽然我吃饱了,但是再抓些狐狸剥皮卖吧”。

  动物界有动物界的法则,妖怪界严格地遵守着这些法则,所以妖怪界的空气和人间的空气是完全不一样的,那里没有名为“科技”带来的污染。

  不,这不是现在该想的问题。盘狁守努力将已经发散到天边的思绪收了回来。现在他需要想的是,森林的边缘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妖怪们的感应能力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那些走兽作为妖怪却不会飞翔?还有这个世界的时间……太阳比刚才又落下去了一些,刚跳出森林的时候,他们留在地面上的影子还没有这么长。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妖怪……会把他安全送到小狐狸那里吗?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感觉,这个妖怪的目的应该不是花魁狐狸……对方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怎么会是狂热的追星族呢?刚才那些追星族妖怪们都已经像人类的粉丝一样快疯掉了,而这个妖怪,丝毫没有那种气息。

  他有别的目的。

  没过多久,地面上的黄土逐渐板结,变成了大片大片略微干裂的土地,偶尔长着几棵枯黄的草。

  他低头从那个妖怪奔跑的双足之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独目神鹰的城。

  其实他没仔细看过那城墙的模样,不过城中最标志性的建筑——那个伊斯兰风格的城堡,那才是真熟悉,他已经在心中把它推倒,并杀死它主人无数次了。

  看见他们过来,城下有一大群妖怪扛着什么东西也往他们这边奔来。

  盘狁守仔细一看,好像是个简易轿辇一样的东西,下面(因为他是被倒过来

  的,所以其实是上面)还有一个飘着轻纱的小圆物体……哦,真是够了!该死的花魁狐狸!双方奔至只有几米的距离时,同时止步。那小圆物体轻盈地从轿辇上跳下来。盘狁守身体一轻,头晕目眩,转眼已经被那妖怪从背上扔到了地上。他

  还以为自己的屁股会被摔成八瓣,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只有土

  在他身周“砰”的一声腾起了一蓬灰尘,然后一个小身体跳进了他的怀里。“小盘子你没事儿吧?”小狐狸问。身边的尘土逐渐散去,他看着怀里那只脸上化妆化得花里胡哨的狐狸,

  一巴掌把它拍了下去。小狐狸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上漂亮的红毛和轻飘飘的纱衣脏得一塌糊涂。扛轿辇的妖怪们纷纷尖叫,大叫着“花魁”“my love”之类的,扑上去把灰头土脸的小狐狸捧起来。小狐狸就像被邪恶角色欺负的柔弱女主角一样,大眼睛眼泪汪汪,在妖

  怪们的手心缩起了小身体,一只爪子掩着小腮帮子。“小盘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小狐狸声泪俱下。而那些妖怪粉丝已经摩拳擦掌,打算把盘狁守立刻毙于爪下。盘狁守正想控诉小狐狸缺心眼儿的行为造成的严重后果,眼前却有五彩

  的布条一闪,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要怎么样处置他我不管……”那身影正是抓他到这个地方来的妖怪,盘狁守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清澈而低沉,不知为何觉得有点耳熟,“我只要你兑现你的承诺。”

  小狐狸拍拍身上的土,又恢复了自以为足够优雅的姿态,骄傲地仰着大脑袋说:“没问题!我妲己没谱说话算数,我说一定同意你的任何要求,那就一定会同意。说吧!”

  盘狁守满头黑线。这没谱的狐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虽然这些妖怪品种不一样……但是对方万一要的是它怎么办呢?跟人类可以用幻术,和妖怪呢?真刀真枪地上吗?

  “好……”那妖怪说,“我要……”

  就在那妖怪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盘狁守只听得一声呼哨,一群大的小

  的身影从天而降,砰砰咚咚地落在他的身上。那要命的重量压得他觉得内脏都要吐出来了,他几乎当场昏死过去。而罪魁祸首们对于自己造成的伤害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差点就没了……”“对啊,那些鸟人肯定有阴谋……”“所幸保住了……”“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胡子都长到脚面的老家伙抱着盘狁守的左手,哭得稀里哗啦的,其他的

  狐狸长老们也差不多,都围着他的左手哭,对于他们脚下的生物——这只左

  手的主人,却根本没有一点关心的意思。被压得快要死去的盘狁守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关心的是他的左手——神之手。他用力将那群老狐狸从身上掀了下去,将左手藏在身后。老狐狸们哀哀叫着在地上滚动。“是你们……”盘狁守说。老狐狸们停止了滚动。“是你们。”盘狁守又说,声音大了些。老狐狸们开始集体向后方滚动。“是你们!”他站了起来,高昂的头颅和向下的视线给小个子的狐狸们

  造成了强大的威压。花魁小狐狸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盘狁守觉得这肯定是在诈他,不过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那个穿着五彩斗篷的妖怪掀开了头罩,一头银灰色的短发在他头上飘

  荡,银灰色的刘海下,一双银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狐狸,没有向身

  边的盘狁守投去哪怕一个眼神。不过小狐狸可能宁愿他不要盯着它看。他的眼神没有戏弄的意味,甚至说没有什么感情。他看着它就像在看一

  个陌生的物体。当然这种眼神没有什么不对的,又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应该为花魁狐狸发狂。可是,又不对,这个妖怪明明就是人形的大灰狼。

  可他们又不太一样。

  他们同样英挺,有着同样的气质、同样的动作和表情,只是,他是更年

  轻一些的大灰狼。而且,他不认识小狐狸,更不认识盘狁守。“你是谁?”小狐狸睁着大眼睛说。银灰色眼睛的妖怪理了理自己银灰色的毛发,面无表情地回答:“天罡

  木狼。”天罡木狼。

  “天罡木狼。”银灰色毛发的狼妖说。“你说谎。”盘狁守不假思索地说。天罡木狼转头看了他一眼,一样冷淡的眼神,就好像他是除了小狐狸之

  外的另外一件什么东西,丝毫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然后天罡木狼很快又将

  目光转回了小狐狸身上。“你同意吗?”他问。小狐狸蜷缩在它忠诚的粉丝群里,惊恐地看着眼前那个仿佛都不知道它

  是谁的妖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又开口问道:“你是天罡木狼?你是天罡木狼怎么会不记得我们是谁?”天罡木狼微微地挑了挑眉:“我认识你,花魁。所以我才来请你和我一起回去。”“那你认识他吗?”小狐狸一只爪子指向盘狁守,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那

  个妖怪。在那样的注视中,那个妖怪缓缓地、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盘狁守看了小狐狸一眼,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安慰的意思。只是“不记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不对?在天罡木狼之前还有独目神

  鹰,独目神鹰不是也失去记忆了吗?虽然独目神鹰的模样并没有像眼前的天罡木狼一样变得年轻,但谁知道这个奇怪的世界究竟对它们有什么影响呢?也许这也是对它们而言的某种副作用呢?

  “你要小狐……花魁和你一起‘回去’是想干什么?”盘狁守问。随着他的问题,那些妖怪更加紧密地护住了娇小柔弱、脸上鬼画符的小狐狸。银灰色的天罡木狼很不屑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以为,我会对这玩

  意儿干点什么?”

  这玩意儿?

  这玩意儿!

  这妖怪居然叫他们神圣的偶像“这玩意儿”!

  粉丝们愤怒了,一个个咆哮着要咬死那出言不逊的天罡木狼,有几只妖

  怪甚至挽起袖子露出爪子,张开大嘴露出了牙齿,希望当场咬断那家伙的脖子。“都给我住口,住口啦!”小狐狸站在最高大的粉丝脑袋上,十分有威严地呵斥了一声。粉丝们都静了下来,但兽性的爪子和牙齿并没有收回去,依然暴露在金黄的夕阳之下,闪烁着明亮的光泽。“我可以问一下……”小狐狸有礼貌——努力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礼貌——地说,“你需要我去做的……确切是什么事情吗?”天罡木狼的脸上露出了踌躇的神情,这么多年来,盘狁守从未见到这种神情在大灰狼脸上出现过。

  这个妖怪是大灰狼,但又不是大灰狼,盘狁守在他身上看得到大灰狼的影子,他就好像真的是那个大灰狼,只是比那个大灰狼更年轻一些,还不太会隐藏自己表情。

  所以盘狁守只能叫对方“天罡木狼”,无法将“大灰狼”或者“大娘”这样特殊的称谓放在一个只有一部分是大灰狼的妖怪身上,他的理智和潜意识都不允许。

  “有……想见你。”天罡木狼口齿不清地说,好像对于自己的说法有点羞耻。小狐狸模仿着天罡木狼,不以为然地挑起了一边的额头——鉴于它并没

  有眉毛,所以只是显得其中一边的眼睛更大了点。“你必须跟我一起去!”天罡木狼坚定地说。“除非踏过我的尸体!”一只长着鳄鱼脑袋的妖怪张开牙齿尖利的大嘴

  说。

  天罡木狼抬起一只手,拇指和中指凭空一弹,那鳄鱼嗷的一声飞跃起来……拐了个弯,在天空中转了几个圈,然后远远地落在城墙的那一边。那鳄鱼有没有落进城里不清楚,不过肯定摔得很惨就是了。

  天罡木狼向小狐狸走了一步,又停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烦恼的神情。盘狁守不太明白,不过很快听到了某种声音。他们刚刚逃出的森林方向传来咆哮的声音。大片烟尘随着这样的声音,在地平线上逐渐升高。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盘狁守就能在那片刚开始仅仅是黑烟滚滚的追击

  大军中看到妖怪的影子。

  又是几个呼吸之后,他已经能分辨出为首那群妖怪的种族了,张牙舞爪的走兽,展翅飞翔的大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妖怪们的身影在尘土中好像电影里蒙太奇的画面一样忽隐忽现。

  所以说……这回死定了?盘狁守暗忖,有些颤抖。

  天罡木狼却并不惊慌,确切点说,他甚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眼前的小狐狸。小狐狸居然也毫无逃跑的意思,无畏地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天罡木狼。

  几个眨眼的工夫,挟带着滚滚烟尘的长翅膀和不长翅膀的妖怪们已经到了眼前,漫天漫地地举着它们的武器,口中呼喝着音调各异的声响,兜头向天罡木狼砸去。

  ——所谓众怒……天罡木狼稍微偏了偏头,看起来并不是想要躲避,仅仅是想歪一下。空气中传来了什么东西互相摩擦的声音,尖锐而嘹亮,盘狁守只觉得眼

  前的金黄色世界忽然被笼罩上了淡淡的蓝色,下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发出了“扑通”声,所有的妖怪,无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在同一时刻倒下,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众怒也不一定就能赢。除了那群狐狸长老之外……当然,他们也没落得什么好,他们扶着拐棍撑着膝盖支撑着,看来谁也无法抵抗那股强大的神秘威压。

  当然另外一个例外就是天罡木狼,他是那股威压的源头,盘狁守甚至可以透过那层淡淡的蓝色看见深蓝色的力量屏障把妖怪们压得扁扁的,只有狐狸长老们的脑袋上的屏障凹凸不平,其他位置的屏障都异常平整,仿佛任何妖怪都无力让它弯曲。

  不过……天罡木狼的目光扫过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妖怪们,如同扫过伏首跪拜的毫无反抗能力的臣民,最后,视线落在了盘狁守的身上。盘狁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是啊是啊,除了以上那些例外,还有一个莫

  名其妙的例外,就是他自己。

  他的全身都被一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那蓝光从他的左手腕上弥漫出来,弯弯曲曲地贴合着他的身体弧度,以最小的能量保护着最大的面积。

  原来是那个……不过,老娘在把圈圈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它能带他找到大娘”,不过照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经验而言,不要说“找到大娘”,它根本就像个普通装饰物一样乖乖待在他的手腕上,连一丁点儿要动的意思都没有!他还以为老娘——或者大灰狼——把他给骗了呢。

  现在看来他们并没有骗他。只不过它的功用并不像老娘说的那样罢了。

  天罡木狼看着他,确切点说,是看着他的左腕,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天罡木狼每走一步,脚下的尘土就轻轻地飘扬起来一些,在深蓝色的力量屏障上一触即溃,变成更加细碎的沙尘。

  盘狁守完全可以理解,那样的力量在妖怪身上仅仅是让它们站不起来,而一旦触到盘狁守,他这个除了神之手之外毫无能力的普通人类,除了那只左手之外,一定会化作比那些沙尘更加细碎的尘埃。

  这样说来……难道大灰狼早在离开之前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吗?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事,所以才把狼毛圈圈交给他,保护他?

  但那怎么可能?如果它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不应该努力避免吗?为何反而要促成这件事呢?

  话说回来,盘狁守知道大灰狼并不像它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其实它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将要做什么,这样大的事情,它不可能就这样毫无计划地来到这个世界,无论做什么,它总有它的道理。

  天罡木狼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距离他三米之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猜测这个能抵抗自己力量的——东西、人、妖怪,或者其他的什么,对天罡木狼而言没有什么区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天罡木狼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力量,对方甚至不像是那些勉强能抵抗的狐狸长老,他身上甚至没有可以用来抵抗的能力波动。虽然不知从何时起天罡木狼就不再能感觉到妖气的波动,但他至少应该可以感觉到力量,就像那些臣民一般趴在地上的妖怪,它们正在进行着徒劳的努力,但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那些蝼蚁的抵抗他都能感觉得到,那他至少也应该能感觉到眼前这

  个衣着奇怪的家伙的力量,对方毕竟承受住了自己那么强大的力量。

  可……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简直像是眼前这个家伙……就是他自己。那样熟悉而自然的波动,从他的身上传导到眼前那个家伙的身上,又柔和地互相融合,然后穿透过去,自然得就好像眼前的那个家伙并不存在。

  之前他对那家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扛着这个不得不扛的累赘跑回这个化妆化得很恐怖的花魁身边之前,他同样感觉得到这家伙身上的波动,那种波动和眼前这种一点也不相通。

  天罡木狼打量的目光在盘狁守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对方的左腕上,那里的波动比其他的地方更加强烈,更加像自己。

  天罡木狼伸出手,指尖缓缓穿过那片薄薄的蓝色——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用三根手指捏住了盘狁守的手腕,另一只手将盘狁守的袖子拉高。

  那只左手腕上戴着一只狼毛做的手环,手环上正散发着湛蓝光芒。这只左手是神之手,在大娘面前露出来不是问题,但眼前的妖怪并非大娘,暴露自己可不是聪明的选择。

  盘狁守试图将左手从天罡木狼手中挣脱出来,但天罡木狼无动于衷,连指尖也没有动一下。除却妖力的作用,以纯粹的力量而言,盘狁守根本就不是天罡木狼的对手。他挣扎了一会儿,不得不筋疲力尽地承认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你从哪里弄到我的毛的?”天罡木狼问。盘狁守想说“是你让我妈给我的,你个白痴老狼”,但要说出那种话来

  却需要很大的勇气,至少他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于是他只是反问:“你说呢?”然而就是这样的反问似乎冒犯了天罡木狼,他的表情连一丝儿变化也没

  有,捏着盘狁守手腕的那三根手指骤然间仿佛化作了铁钳,盘狁守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一声惨叫。与此同时,盘狁守大叫了起来。“你不能这样!”天罡木狼的身后传来小狐狸艰难挣扎的声音,“你不能这样,他是……”那湛蓝的屏障又向下压了几寸,小狐狸发出吱哇的叫声,很快沉默下来。盘狁守急道:“快住手!小狐狸是你的朋友……啊!”他的声音蓦地变得很高,痛得浑身颤抖。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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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界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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