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只狐狸的行为来看,男扮女,又打算诱惑人类结婚而不是一夜情,大概就是狐赛级别的考试了,至于究竟是几级几档盘狁守不清楚,他又不是狐狸考官。之所以记得这个级别,还是大灰狼之前当笑话讲给他听的,某某狐狸根本不是做女人的料,但为了考试还是去忸怩装淑女,结果狐狸尾巴不小心露出来,把那男人给吓得……
盘狁守深吸了一口气,慢腾腾地说:“你好,我是盘狁守。”他不想再
跟这个傻子狐狸说那么多话,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解释一切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狐狸瞪大了眼睛:“盘狁守是何人?”盘狁守也瞪大了眼睛。没听说过他的妖怪!居然还有没听说过他的妖怪!大灰狼冲它“嗷”地叫了一声,把它吓得“砰”的一声又恢复了原形,
火红色的柔软身体缩成了一团。“你居然连盘狁守是谁都不知道!”大灰狼怒吼,“你到底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乡下妖怪啊!”
狐狸被它吼得一抖一抖的,干脆用爪子捂着脸开始嘤嘤哭泣:“小生就是没听过又如何!汝等歧视乡下妖怪……小生就是乡下妖怪!小生就是来人间太久了!小生就是考不过狐赛级别!小生永远都在参加狐赛!呜呜呜呜……五百年前小生便为梦想入人间应试,历尽千辛万苦方才达到狐赛十六级,然而几十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至今未至中档,小生我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盘狁守无语,怪不得这狐狸不知道他是谁,原来五百年前出来以后就没回去过……狐狸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大声,到最后简直是号啕大哭,它抱着大尾巴
就像抱着一个枕头,眼泪把尾巴上美丽的红毛都打湿了。
“反正小生永远都是差生!小生再考一千年仍将滞于狐赛级别!小生已然绝望!小生的族人必然也绝望啦!人间女子如此好骗,只要付出感情就愿意同小生结婚,呜呜呜呜……谁知人间男子居然如此难骗!每一个都是睡了一觉又一觉,提起结婚便装死逃走,反目成仇,小生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啊!”
盘狁守心说那当然了,谁让你一副那么梦幻的样子,和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结婚未免太不安全。女人会为梦幻嫁人,男人绝对不会……难怪人家不愿意……
不过……他吸了一口凉气,睡了一觉又一觉?这狐狸真跟人“睡觉”啊?
大灰狼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只爪子搭上他的肩膀,讪笑:“那是狐族的幻术而已。”
盘狁守左右看看:“就像这个空间?”
大灰狼点点头,它扭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东西,就向那里走去。
狐狸继续哭诉,大概是一千年都没遇到能让它倾诉的人(妖)了,它十分想一次说个够:“亏小生还专程寻找白素贞老前辈,向其讨教追相公的法子,谁知前辈的办法丝毫都不起作用……这是为何!为何她成小生便不成!前辈不过是蛇而已!小生乃是经历三百年媚术教学的狐狸呀!难道小生还不够美丽?小生所用之法还不够新颖?耻辱!耻辱!奇耻大辱!小生回家定会遭到弟妹嘲笑!小生活不下去了……”
盘狁守摸摸鼻子,耸耸肩。也许这只倒霉的狐狸还没发现,它的问题不在于长得是不是美丽,方法是不是新颖,也许就是因为长得太美丽,方法太新颖了……当然说话风格老了点……毕竟问题的关键也不在于它诱惑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而是断桥相会便私订终身的事情在现代人眼里那是不务实,不安全的。
一夜情还好,结婚?
你这么漂亮,这么梦幻,这么不像真人的姑娘想和我结婚?
当我缺心眼呢?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钱财呢?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玩仙人跳呢?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卖我到黑煤窑呢?
身后有摄像机吗?
身上有窃听器吗?
远处有望远镜吧?
是老婆派来的奸细?
是恋人请来的演员?
想玩艳照门吧?
打我财产主意吧?
总之一定有猫腻吧!
信任?那是什么东西?你值得我信任吗?修个电脑露艳照,看个A片儿子
告,上个网还有人肉搜索,我连人都不信,我信你?我脑子进水啦?所以我们可怜的狐狸君,它失败的原因就一目了然了——完全是时事弄人(妖),时事弄人(妖)呀!盘狁守脑门上青筋一抽一抽地疼:“你没有必要一定要考试吧?不考过也没关系不是吗?又没就业压力,又不需要混口饭吃……”狐狸扑地大哭:“此乃狐族之终生梦想!岂能与就业混饭之类低级趣味
之事相提并论!”盘狁守看看大灰狼。大灰狼哼唧:“这个嘛……妖怪的生命太长,实在太长了……还记得在
妖怪界让你看的那些书吗?你以为那些蚕妖吐丝做书有钱赚?没有的,大家就是太闲了而已,如果不找点事做的话,那就又该打仗了……你没有期待这个吧?”
换而言之,就是闲得没有生命追求,只好找点事来追求,不然一定会造成天下大乱。盘狁守点头,转身又对狐狸道:“但是你这种方法也不对呀,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地方呢?换个地方去作乱……考试好不好?”
“小生试过白昼,根本无人理会,反而差点被捉入疯人院;小生亦试过黑夜,一夜情可,结婚休想!最终计划无疾而终,小生只得向前辈讨教,前辈对小生曰:‘那便试试鬼片桥段’,谁知如此多人被吓昏啊!”狐狸哭得都快断气了,可见已经达到了绝望的新高度。
大灰狼咧嘴:“哪位前辈告诉你这种缺德办法的?”
狐狸哭道:“前辈名讳七织女!”
盘狁守想了想:“是你上次说有脱毛药的那个?”
大灰狼:“嗯。”
“蜘蛛?”
“不,狐狸。她的狐族姓是七,名字就是织女。”
“和传说中《天仙配》的那个……”
“就是她。”
“……”
盘狁守脑袋里开始播放一个完整的故事:一只狐狸跳下水,一群狐狸跳下水,一张狐狸皮被猎人偷走,小狐狸表面凄凄切切其实欢欢喜喜地下嫁。考试过关,老狐狸家族依约化作天兵天将抓捕小“仙女”归案,没搞清状况的人类身披狐狸皮,抱着儿子女儿在后面狂追……剧终,黑屏,打出“天仙配”三个字。
感觉无比地冷。
就在盘狁守沉浸在自己想象的寒冷中时,上方传来了詹谷焦急的声音:“小王!老张!狁守!你们在下面吗?”
盘狁守和大灰狼对视一眼,大灰狼一爪子拍向狐狸,把狐狸嘤嘤哭泣的嘴死死按在地上。盘狁守抬头道:“我们就在这里,其他人也在,一个不少。”
上面詹谷沉默了几秒:“镜子后面就这点空间,你们怎么下去的?”
盘狁守询问地看向大灰狼,大灰狼不满了:“别什么都看我呀,都是这狐狸,把空间开在地板下面,出入口安在镜子后面,我要是跑慢点或者从别的地方钻进来也不是不行,但是它不就跑了吗?”
“所以你打碎了镜子……”然后被詹谷发现了。
“嗯。”
“那我们现在怎么出去?”詹谷守在出口,难道让他们大摇大摆地从那个小出口钻出去?
他们同时看向被大灰狼按住嘴的狐狸,狐狸尾巴摇啊摇,一双丝毫看不出来刚哭过的大眼睛——盘狁守发现那双狐狸眼居然还是双眼皮——看着他们。
大灰狼放开狐狸的嘴,狐狸用爪子理理嘴边的毛:“我有办法。”
狐狸突然向出口跳了过去,盘狁守呼喊不及,一把抓住大灰狼的毛:“快想办法啊!别让它伤害他们……”
大灰狼没动静。上面传来了几声嗷嗷的惨叫,安静了。狐狸也没回来,大概跑掉了吧。
盘狁守很生气,这只狐狸究竟是哪个妖怪家族的啊,这么没家教!和妖怪打交道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妖怪像它这么没礼貌,连走掉都不跟他们打招呼!还骗人!刚才听它“小生小生”的,还以为是个谦谦君子,原来是假象!
不过很奇怪,为什么大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他一低头,发现大灰狼正在他的左手下舒服地哼唧呢。对了,左手。他立刻松开手,用左手指尖戳了一下还在回味的大灰狼的脑瓜。大灰狼
“嗷”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滚来滚去:“小盘子你不可爱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专门跑到这儿来保护你,你却连一点点神恩都舍不得多给会儿!还用神威戳我!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别闹了。”遇到这只老得能当他祖宗,又幼稚得比他还不如的妖怪,他只觉得浑身无力,“那边狐狸不知道对他们干了什么,咱们赶紧出去——记得带上这些人。”他指指那些昏迷的同事。
大灰狼立刻站起来,英姿勃发,帅得就好像刚才打滚的那个妖怪和它没
有关系一样。“我们走吧!”大灰狼气势十足地说。都这会儿了,在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大灰狼向那几个昏迷的保安吹了一口气,保安们的身体一阵虚化,变成
了几道蒸腾的烟雾,袅袅绕在大灰狼身边。盘狁守骑上大灰狼的背,大灰狼后足一蹬,向上飞去。当他们虚幻的身影钻出狐狸空间,大灰狼摆摆尾巴,几道烟雾翻翻滚滚,又幻化成为人形,被丢在几个柜台后面,确保詹谷一时找不到就好。本以为上面会和下面一样黑暗,却没想好像是谁开了灯,眼前突然一
亮,视野中一片惨亮的白光,盘狁守微微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当他看清楚眼前情景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仅存的两个保安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这个在意料之中。但
詹谷他并没有昏倒,他看起来甚至都没有被吓到,正背对着他们,拎着狐狸的后腿抖来抖去,又抓住狐狸顶花皮猛甩,甩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又想到了更残忍的招数——掐着小狐狸的脖子,转身就往碎掉的镜子后面塞。
小狐狸似乎失去了能力,连说话都不会了,硬是被他塞得哇哇乱叫,一
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可怜。盘狁守赶紧从大灰狼背上下来,对詹谷喊道:“住手!詹谷你快住手!”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所以除了在向别人介绍时,他从来都不叫詹谷
“哥”,而是直呼其名。詹谷虽然住了手,却意犹未尽,一抬头看见盘狁守,显得非常惊讶。“你从这个小窟窿里出来的?”盘狁守看看那个“小窟窿”,是装饰柱上镜子碎掉以后下方露出来那
一指宽的小缝隙。如果他说是的话,詹谷会不会抓住他也往那个小窟窿里塞呢……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盘狁守快速地转转眼珠,心中便有了主意,一指身后道:“我是从那里出来的。”他身后正是上楼的安全通道,大灰狼同时做了点小动作,两扇门轻微地忽扇了两下,看起来十分可信。詹谷有点茫然:“可是我明明听到你们的声音从这个窟窿里传出来……”“可能是声音传导吧。”盘狁守平静地说。他在这个时候无比地感谢老盘子和水婉,这张面瘫脸在说谎的时候真是太好用了。
詹谷看来还是无法理解,但已经基本相信了——毕竟,要他这种极度痛恨鬼片的人相信一人一狗是从缝隙里出来的……还是这个更靠谱的“声音传导”比较可信。
他举起手里的倒霉狐狸,小狐狸惊慌失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们不见了以后,我就叫他们两个把灯打开,结果发现这儿的镜子碎了一地。”詹谷说,“本来说那么小的缝隙不可能有人,但我一直听着里面有声音——挺奇怪的,他们两个硬说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我们就在这附近找,刚才听到你们声音突然大起来,就叫两声,没想到真听到了回答……我们正在这儿看呢,这只狐狸就出现了,又是露獠牙又是吼叫的,结果这两个没用的就昏过去了……”
盘狁守可以想象那种情景——那对人类的心脏是一种考验。由此推论,詹谷的心脏已经不属人类范畴了……“那你刚才干吗要虐待它?报复吗?”
詹谷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报复?我就是觉得它的脸很奇
怪,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于是这就是揉捏狐狸并拎着它甩的真相吗……“那你干吗要把它往那个小缝里塞?”“我有一种错觉,它好像是从那里出来的……不过现在确定了,那根本
不可能。”这个唯物论的疯子……倒霉的狐狸。盘狁守清了清嗓子,指指狐狸,道:“这样看来,最近发生的‘盗窃’
可能就是它干的吧。不过它也怪可怜的,要是把它交给商场,说不定会被剥
皮……”小狐狸的眼泪啪啪地掉。盘狁守咳嗽一声:“嗯,谁知道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概生
物也是一样,要不给我,我放我家后院养着去。”“那怎么能行?它偷的东西还没交出来呢。”詹谷一只大手揉捏着可怜的小狐狸,大有刑讯逼供的意思,小狐狸难受得吱吱叫。盘狁守冷汗都下来了:“你要掐死它吗?掐死它也没用啊,难道你指望一只狐狸跟你坦白什么?”詹谷想了想,又看看小狐狸梨花带雨的模样,终于醒悟过来:“啊,不好意思,我忘了。”盘狁守和大灰狼后背拂过一阵寒风。忘了?忘了什么?忘了狐狸的小骨头经不住他捏?还是忘了狐狸“不会说话”?
詹谷把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小狐狸在他的掌下缩成一团,他又轻轻抚摸了它一下,随即收回手。小狐狸趴在原地瑟瑟发抖,他的手一离开,小狐狸“嗖”地飞身蹿到了盘狁守的怀里,小骨头架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詹谷一挑眉毛:“你倒是挺受动物欢迎。”盘狁守:“……”难道不是你太不受动物欢迎了……大灰狼趁他们说话的当儿,掉转方向走到旁边的衣架子后面捣鼓了一
阵,叼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它走到詹谷的面前,低头将盒子放在地上,又回到盘狁守身边蹭他的腿。詹谷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一些贵重的白金饰品,甚至很多都没有去掉标签。
他目瞪口呆:“这全都是丢掉的东西!一直都在那儿吗?”
大灰狼用后爪挠着脖子,全身上下都透着“我只是一只狗,我什么都不
知道,你不要问我”的信息。盘狁守假装很惊讶:“难道是那只狐狸藏的吗?”詹谷受不了了,给了他一个白眼:“狐狸会往盒子里藏东西吗?”会,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詹谷肯定地下结论道:“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起来
最近出的事肯定和这只狐狸有关系,以后应该就太平了。”盘狁守赞同地点头,的确,以后肯定就太平了……事情真相基本上水落石出,凶手找到了,那几位受害者也没什么大的问
题,不久便陆续醒了过来。不过身体没问题不代表精神也没事,为了安抚这几位受伤的灵魂,盘狁守和詹谷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以詹谷一句“胡说八道!妖怪!你抓一只我看看”结尾,再也没人敢提。
早上下了班,盘狁守把詹谷支走,抱起小狐狸,靠着大灰狼的隐身术悄悄出了商场门,又一路飞回家中。这一晚上的事把他累了个半死,一回到家,他顺势倒在沙发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原本在他怀里的小狐狸在他倒下之前便自动自发地跳上了沙发背,狠狠
地抖一抖毛,化作一个红衣少年模样,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灰狼也抖了抖身体,随即化作灰衣男子。“可算能变回来了!”大灰狼和狐狸异口同声说。“不要和我说一样的话!”大灰狼指头一弹,狐狸打了个滚,又变成了原形的模样,跳上盘狁守的
背,奓着毛冲大灰狼龇牙。盘狁守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啊?”大灰狼一屁股坐在了盘狁守身边:“你那个表兄啊……”“他怎么?”“我试了又试,终于发现了……”“发现什么了……”“原来……只要他在,我就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变化……”“哦……”“我想那只狐狸也有这种感觉。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他身上
有什么力量吗?但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变化了呢?
他到底是……”悠长的呼噜声“呼——咻——”响起,大灰狼低头一看,盘狁守已经趴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知了。大灰狼笑了笑,出手如电,一把抓起在盘狁守背上摆姿势的小狐狸。小狐狸再次惊慌失措,“吱”地尖叫出声。
大灰狼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过一张毛毯,轻轻盖在盘狁守的身上,自己悄然走出门去——当然,手里还提着那只倒霉的小狐狸。
走到杂草丛生的后院,大灰狼拎起小狐狸。“好啦,小盘子睡觉了,现在是成年妖怪时间……”他虽然在微笑,但表情狰狞,“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先从你的名字开始吧!”小狐狸挣扎许久,终于发现逃脱是一项不太可能的任务,最终只有四肢团起,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他,大尾巴瑟瑟发抖。“前辈……请原谅小生有眼无珠……如此这般……小生……小生乃是妲己族……小生名叫……妲己没谱……”后院静默了三秒钟。然后,大灰狼爆发的狂笑惊走了方圆十里以内的妖怪。沙发上的盘狁守动了动,终究没醒。
心理辅导是个时髦的词,过去这个词和“精神病”挂钩,现在则一般和“外国人”“有钱人”“无聊者”挂钩。
一直到走进“向日葵心理咨询室”,盘狁守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妥协了,居然走进来了,居然站在了接待小姐面前。
甜美的接待小姐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您需要预约吗?”
不,他不需要。
“是。”
他一点也不需要什么心理辅导,在他看来,他完全没有必要来。但有人不人这么认为。
狐狸离开了商场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负责安保问题的那个商场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因为狐狸住到了他家,正在他家被大灰狼玩弄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狐狸会乖乖待在他家被大灰狼玩弄,但是既然它留在他家,那就好好养着,反正家里来来去去的妖怪众多,他多留一只狐狸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祸害没了,商场的领导很高兴,“丰尧龙护卫”保安公司也很高兴,他们的领导夸奖了他们一番,不久后,他们与大厦的合约就被终止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除了盘狁守和詹谷之外,其他的人仿佛都没有什么印象,从昏迷中醒来的他们当时反应很激烈,但第二天早上似乎一下子就忘了,在詹谷的询问中坚定地认为前一晚经历的统统是一场梦,结果居然没有人辞职。
詹谷领导的小队在被取消了商场的保安任务后,又被换到了押钞工作上去,押运员不需要太多,六个就够了,所以王飞和另外一个人被调到了其他组。
押钞工作每天早晚各一次,干活的时间不长,其他的时间只需要待在支行里,等待银行的随时呼叫,比在商场巡逻轻松很多。但是它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也更危险。毕竟不会有人因为在商场偷东西不成就掏枪扫射,但为了他们车上的钱,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每个人在当班的时候都需要全神贯注,提高警惕,观察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盯紧每一辆可疑的车辆,一趟押下来,比当一晚上的班还累。
当然,这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比如某些主角。
盘狁守坐在押钞车里,抱着方向盘打哈欠。
他是通过詹谷的后门进来的,没有经过培训,没有公务持枪许可,没法做押钞员。詹谷看他整日悠悠闲闲,好像天塌下来也满脸淡然的模样,也没敢让他做提款员。幸亏以前他为了找工作还专门学了半年的开车,现在已经有了A级驾照,也曾经替人开过一段时间的运输车,现在驾驶押钞车不成问题,詹谷才勉勉强强同意让他做了司机。
盘狁守又打了一个哈欠。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工作,还是悠闲的商场巡视比较适合他。而且早上起得也未免太早了,每天凌晨五点挣扎着从温暖被窝里钻出来的感觉,让他简直想去死。
可他不敢跟詹谷抱怨,只是试探着跟詹谷说过:“要不我跟别的组干你看怎么样?”结果他就被詹谷的千年冻气给袭击了。他十分委屈,那天晚上又不是他要带“狗”进去的!他才不像詹谷说的那样蠢,不需要詹谷紧盯着,而且他解决了那件事啊!是他解决的!如果他能对詹谷这么喊就好了。
他也不好意思跟父母提,这是他第一个能干这么久的工作,要是因为怕辛苦就辞职,老盘子和水婉一定会微笑着把他钉死在后院菜窖里,一了百了。
盘狁守趴在方向盘上,用黑色的左手手指指着车窗玻璃外面的人,詹谷背对着他,持枪站在那里,想象神之手也能出现射击功能。
他用来咒封神之手的手套丢在了狐狸空间里,等他睡起来,大灰狼和狐狸也已经“培养出了一定程度的深刻感情”。这是大灰狼的说法,不过在他看来,大灰狼一定是威胁了那狐狸,不然狐狸不会从那之后就乖得跟猫儿似的跟着他。
他让那个妲己没谱——名字好奇怪——狐狸带他回空间去找遗落的手套,结果狐狸眨眨眼,自个儿钻回被移动到他房间的狐狸空间里,不久后叼了一堆皮质的碎片回来。
“嗯……小生一时疏忽……将先生的手套扯烂……此乃小生之错也!小
生愿以死相报,赔偿先生!”说着,狐狸就用它的大脑袋去撞墙。盘狁守伸手,大灰狼伸爪,双双将它按趴下。狐狸还不放弃,呼天抢地:“小生一时不慎犯下大错,无脸再见苍生!
让小生去吧!”傻子都知道这狐狸在耍赖,从那手套的“遗体”看来,当时失败的狐狸肯定是气急败坏地抓住它撒气儿了,不然手套不会碎成这样。大灰狼坚定地按着小狐狸,期待地看着盘狁守,眼神儿里的意思很清楚:让俺咬死它吧!就现在!
但他也不能为只手套就杀生啊,于是抱起狐狸温热的小身体,一迭声地温言安抚,声称绝不追究。结果那狐狸找死,平静下来就卧在他怀里冲大灰狼做鬼脸,说什么“小生从此便是新宠,汝须敬吾为兄”。大灰狼暴怒之下就要去拔它的毛,要不是他拼死拦着,它现在指不定秃成什么样儿呢……
手套没了,生活和工作还要继续,他只得再重新制作。所幸手套的做法他记在笔记本上,不需要再回星际帝国图书馆查询,所以这次制作只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而已。想起那个既要精神紧张地防止左手碰到别人,又要牺牲睡眠拼命画符的一星期,他觉得简直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噩梦啊……
新做成的咒封手套皮质比以前的那个似乎更细腻,不过咒封后还是有少许漏洞,不小心用神威碰到爹妈,被扫帚或盆砸到是肯定的。当他打起第十个哈欠时,两个提款员出来了。他振奋精神,发动了汽
车。就在这个时候,盘狁守忽然感到左手一阵颤抖。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又看看右手,右手没有反应。他再看左手,左手还
在抖。他用右手按住左手,没有用,左手继续不断颤抖,连按住它的右手连带臂膀也抖了起来。这么说,不是他自己在抖,而是……左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这是恶意!有人正在散发着强烈的恶意!
他张口就喊:“小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的“心”字喊出了一半,身后便传来数声枪响,
他前面的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开来。他抱头趴在方向盘上,听见围观
者的惊叫、车辆喇叭声以及汽车警报声。糟了!詹谷……外面传来詹谷的喊声,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詹谷!在那个时候,其实是趴在原地不要动最安全,但是只接受过三天培训的
盘狁守根本不记得那回事,脑子里只想着詹谷不要出什么事,不然怎么向二姨交代——却没想要是连自己也出了什么事,到时怎么向自己妈交代——枪声刚停,他便昏头昏脑地跳下了车。
枪响是在车的另一边,他下车蹲下也许还安全一点,但脑中一片混乱的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居然还专门绕了半圈,跑到了车的另一边。所以很自然地,在他看到两名提款员和两名押钞员尸体的同时,一把枪也顶到了他的脑门上。那个瞬间感觉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在盘狁守一生中的任何时刻,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在冰冷的枪械碰到他额头的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如同退潮一般迅速地褪去了颜色,声音也变得异常遥远。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的皮肤却仿佛可以代替他的五感,空气最细微的波动他也能感知到,他可以通过他的全身,感知到他原本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周围的一切。
他可以感觉到一切,他可以控制一切!在那个人扣下扳机之前的一瞬间,他用左手抓住了那把枪的枪口。紧接着,扳机“咔嗒”一声,随即枪膛轰然爆炸。持枪者整个面部和右臂一片焦黑,身躯沉重地倒在地上,生死未知。怪异的是,紧抓着枪膛的盘狁守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连皮都没有擦破一点。他身边提钱箱的那个人惊恐地看着毫发无伤的他,后退了几步,突然丢下钱箱惨叫着逃走。盘狁守冷漠地看着那个人逃走,将剩下的半截枪管在手中抛了抛,一甩,正好砸中那人的后脑勺,那个人扑倒在地。
然后他弯身捡起脚边押钞员尸体手上的枪,身体转了半个圈,回身扔出去,枪如同一发炮弹,“砰”的一声砸中不远处停靠的一辆车,车窗玻璃碎掉了。车厢里传出一声惨叫,盘狁守知道一定会有惨叫,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听到。
从他握住枪管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再也没听到任何的声音。他有点茫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忘了自己是谁,正在这里做什么,他只是一直不停地在想着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詹谷在哪里?
在想到詹谷的时候,周围的颜色又如同涨潮一般归来,充斥了他身边的一切。失去的声音也骤然闯入了他的耳朵,就好像一个停电的喇叭忽然通了电,周围的尖叫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一低头,看到被枪膛炸倒的那个人的模样,心中一沉,又泛起一丝恶心。他抬头看到詹谷趴在不远处,赶紧跑过去,小心地将詹谷翻过来。
詹谷面色苍白,一只手按着没有防弹衣保护的腹股沟,鲜血从指缝里缓缓流出来,不过不算严重,看来并没有伤到那附近的大血管。盘狁守的翻动大概扯到了他的伤口,所以他面朝上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该死!”
很好,可以确定他不会死了。
盘狁守用左手碰了一下詹谷的肩膀,詹谷痛苦地喘息,怒道:“别碰我!”
他也不是想碰詹谷,不过这样就可以确定他现在所有的是神恩还是神威。还算不错,刚把神威卸掉了。他随即脱掉手套,将左手按在詹谷捂住伤口的那只手上。詹谷本来还打算说什么,张了口却没有出声,盘狁守的手一碰到他,他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全身都立刻放松了。
神恩和痛苦可以相互抵消,所以在受伤的人身上用神恩,不会像在健康人身上一样达到类似于高潮的效果,越是痛苦,神恩的舒适感就越不明显,詹谷现在应该只是感觉到十分轻松,所以盘狁守不太担心他会发现什么。
“好像不太疼了。”詹谷很惊奇地说。
“因为人在痛苦的时候体内会释放内啡肽……”盘狁守用伪科学来骗他。
“哦……”詹谷看起来真信了。
银行门口发生这种事,早就有人打了报警电话,远处警车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有人拿着相机或手机在他们身边拍照,许多人喊着“怎么了!怎么了”,尖叫声还在回响。
盘狁守一直全神贯注地按着詹谷的伤口,耳边的嘈杂充斥着他的脑子,他让自己沉浸在这些事情里,没敢回头,没有看那些刚才还在走来走去,现在却可能永远不能站起来的人。
抢劫案在开始的同时就结束了。
和案件本身不同的是,它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消除的。
丰尧市所有电视、广播、杂志都不断地报道这则新闻,播音员们反反复复地说着:“是一个年轻的保安!他赤手空拳地击败了一个持枪的歹徒,又打倒了另外一个,还打晕了接应歹徒的司机!他是我们的英雄!英雄!英雄!”
但是我们的英雄,盘狁守,正躲在家里郁闷得要死。
公司对他舍己为人、英勇顽强的精神进行了大力表扬,在公司里为他打出了“全体工作人员向盘狁守学习”的横幅,甚至把他的照片挂在了公司最高负责人旁边以资鼓励,还给他发放了数额不小的奖金,然后以照顾表兄詹谷为名,给了他十五天的带薪休假。
盘狁守对公司让他回家这一点并不排斥,毕竟他现在的麻烦太多了。
现在媒体在找他,企图独家采访;同事们在找他,希望表示感谢;警察也在找他,问他当时情况;据说连犯人也在找他:“枪膛咋会炸了!不可能!不可能啊!他为啥没受伤?!他有法术?!”
盘狁守真希望那家伙当时就被炸死算了。
别的都可以避开,唯独警察那边是躲不过的,他去了。警察客客气气地请他喝茶,然后开始询问当时的情景。
说实话,盘狁守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事了,他只能确定一点,当时的确是他自己在动,他的意识也是清楚的,但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个同伙在车里等着,他也不记得为什么自己能打倒两个劫匪——包括车里的那个。他在大学军训的时候投弹成绩是0分,补考也是0分,因为他总是把弹投到一旁观战的教员腿上……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之所以能在炸膛的枪口下毫发无损,是因为神之手的咒封,任何没有法术作用的物理攻击对于咒封手套都是无效的。不过他不能跟警察照实说。
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警察问他:“你又没有枪,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强出头呢?”
他说:“因为老师教导我们要见义勇为……”
警察问他:“为什么要抓住枪口呢?”
他说:“因为那时候脑子傻了,不知道在干吗。”警察问他:“为什么你没受伤呢?”他说:“我也不知道啊,您觉得呢?”警察问他:“为什么知道那车里有个同伙呢?”他说:“我不知道那里有同伙,不知道为啥一冲动,就想扔个东西出
去……” ……警察问了很长时间,一轮又一轮,最后又客客气气地把这位英雄给送回
了家。
他看得出来,警察同志们态度是和蔼的,心里是怀疑的,觉得他在说谎,等他回去以后说不定还要监视他……但他无所谓,只要能回家就好。一整天的盘问让他精疲力竭,要是再继续下去,他说不定就要说实话了。
不过那天他还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冲过去的时候同事们已经全部
倒下了,所以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倒霉的同事都死在了那个人的枪下。但是事实上没有,一个都没有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在他们组开始押钞工作之前,詹谷悄悄把
他揽到一边对他说的话:“钱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装死可以,拼命?绝对不要!”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詹谷的表弟,所以詹谷才会对他推心置腹,到这会儿才发现根本不是那样!詹谷对他们组里每个人都这么说!
那个持枪的家伙是个傻瓜,因为怕浪费好不容易偷来的枪弹,居然连枪法都没练习过就敢蹿出来抢劫!结果是他情急之下打出了五发子弹,其实只击中了三个人,这三发子弹里,两发子弹嵌入了防弹衣,其中一个人被击中时撞上车门昏厥了,只有詹谷是真的中弹,而其他人……统统在装昏!
倒霉的詹谷,还算万幸,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只差一点……真的很万幸。子弹从他腹股沟大动脉和脏器旁边穿过,在他骨盆上方斜穿了一个洞飞了出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医院给他消消毒,清理一下伤口,缝了几针,住了三天院就让他回家休息去了。
不过因为他受伤,公司对他装死的行为也没说什么,而其他几个,包括被撞晕的,全部被开除了。盘狁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没死。开除
算什么?只要人没死,开除个一两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他去看詹谷的时候,詹谷反复长叹:“其实我也应该被开除才是,要不
是我,也许他们反抗了……”盘狁守接话:“那也许就会死一两个人。”詹谷很奇怪地看着他:“你认为我是对的?”盘狁守点头。在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持枪的人是不是高手,押运员们虽有持枪证,
但那是在有限的二十天内的培训成果,二十天里又有大半的时间在学习持枪管理规定,真正开枪的次数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当时的犯人十分紧张,开枪时几乎是痉挛式的连发,万一保安这边扳机扣慢了,那人一枪打到他们脸上,多少抚恤金能换他们回来?
他不敢说保安拼死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东西是错的,但用一个人或者数个人的生命去换一堆死物,无论如何计算都太不划算。不过这种思想,公司肯定不会同意就是了,要不公司干吗要拼命鼓吹他的功绩呢?他仔细地解释,而詹谷看着他,如同坚冰春融一般,微微地笑起来。
盘狁守很希望自己能说,这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但事实上没有。
在他照实跟父母解释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之后,当然是毫无保留的实话,老盘子和水婉都露出了一丝愕然的表情,这的确是一项纪录,他还以为自己到死都不可能看见他们平静之外的表情了呢。
他原本还以为他们是惊讶于他所做的事情,但很快发现不对,因为水婉露出一种十分僵硬的表情,死死地拽住了他,他还以为她会扑上来哭,可是……
“去心理诊所!”水婉坚定地说。“啥?”盘狁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理诊所!”水婉重复了一遍,“你一定得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去
心理诊所看看吧!”
盘狁守完全不知道水婉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诡异的长名词,也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伤了,詹谷才是真的受了伤。再说了,中国人哪里有心理疾患?那都是外国电影里有钱人的游戏,他何德何能需要享受这项服务?
但他家“太后”对此十分坚持,理由也十分充分。如果他正常的话,干吗要冲出去装英雄?他当时糊涂了……这个理由有用吗?如果他正常的话,干吗要握人家的枪管?同样糊涂……啥?不接受这个解释?如果他正常的话,怎么知道他们同伙在哪儿?依然糊涂……她不接受他也没办法。如果他正常的话,看到凶杀场面就应该做噩梦!他做了吗?他反复解释并没有人死在“凶杀现场”,不过太后同样不予理会。如果他正常的话,应该对这一切惴惴不安、心神不宁、精神紧张、无端
恐惧,为什么没有?!他就应该精神失常才叫正常吗?盘狁守进行了一番反抗,最后还是妥协了。太后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晶
莹的泪花,而老盘子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责备,他还能怎么样?所以他乖乖地按照预约的时间进了那个“向日葵心理咨询工作室”,在
接待小姐甜美的声音中,灰溜溜地坐到等候的椅子上,在心底长吁短叹。他没等多久,咨询室的门就开了,有两个人走出来,互相握手作别。其中一个人转身离开,另外一个人进去又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活页夹,
对外面等待的盘狁守笑了一下:“您好,是盘先生吗?”盘狁守看着那个人,愣住了。
让他愣住的不是那个医生,虽然那个医生的确很年轻,不太像是电影里
那些一看脸就觉得很可靠的咨询师,但那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的目光越过年轻医生,又稍微调高,再调高——停留在接近房顶的位置。一个全身包括头发都泛着透明水色,身上还穿着一件水色无袖长裙的女孩子坐在那个医生的肩膀上,水色的双手捂着水色的脸,正在无声轻泣。
那个……是鬼吗?盘狁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只是不小心得到了神之手而已,他只是因为家庭住址的关系经常见到妖怪而已,他只是经常和一些非人类的生物打打交道而已……什么时候开始,他有能力白天见鬼的?!
说真的,盘狁守还真没见过鬼,见多了妖怪的盘狁守一直梦想着能见到一只鬼,满足满足他的好奇心,但不是见这种爱哭鬼!医生见他呆愣愣的样子,一脸疑惑地望向接待小姐。接待小姐微笑着叫
了他几声,他理都没理她,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盘先生——”一声尖叫。房间里的两个人,加一只“鬼”都颤抖了一下。接待小姐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又微笑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盘
先生,这位是张海医生。张医生,这位是预约了今天的盘先生。”两个男人小心地收起吓得掉落了一地的小心肝,张海上前一步,向盘狁守伸出一只手:“你好。”盘狁守也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了一些事,走神了。”在心理诊所里,这种事情应该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张海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保持着轻松的神色,领他进了咨询室里面。咨询室里的装饰很简单,一缸鱼,数幅画,几棵竹,两张柔软的沙发
椅,右手边放着书柜和办公桌,冬日的暖阳斜斜地铺散了一屋。果然是一个逼着你把心里话掏出来的地方。盘狁守腹诽。看多了美国电影和日本恐怖片,让盘狁守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深刻
的偏见,总觉得他们都在把患者的秘密可着劲儿往外掏,你要说不出来都不行!他们逼也要逼出来!人类嘛,谁还没有一两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小秘密?盘狁守当然也有……所以可以理解,盘狁守对面前的年轻医生充满了防备与反感。年轻医生似乎对他带刺的目光毫无所觉,对他说声“请坐”,然后自己
走到办公桌前找着什么东西。
盘狁守走到其中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注意到张海走过去的时候,手似乎无意间在肩膀上挥了一下,肩膀上的那只“鬼”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赤裸的水色双足在地上点了几下,留下一串小小的水迹。盘狁守抬头再看,发现“女鬼”已经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一张水色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盘狁守脑袋里出现了一部动画片的台词:“你是彩色的,他是黑白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张水色面庞时会出现“黑白”的印象,但仔细看过以后就明白了,她的一切都是水色的,水色的眉,水色的眼,水色的唇,连瞳仁都是水色的,区别只在于深浅不同而已。她简直就是个水做的姑娘啊!
撇开那一系列的水色不谈,女孩长得很美,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但有点可惜的是,她除了鼻子之外,所有的五官外侧都向下倾斜了一点点,连耳朵也是。这一点点可不得了,让她原本很古典很传统的漂亮脸蛋挂上了一丝苦相,即便这样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对她整个人的气质却有着相当大的影响。
应该是受到什么冤屈才长成这模样吧?盘狁守心想。“女鬼”飘飘忽忽地走过来,身后留下一串水迹的脚印。盘狁守想到大
灰狼的教导,心中一阵恐惧。他怎么忘了!眼神!不要对眼神!大娘那时怎么教他的来着?对了,装看不见,装看不见……他的目光僵硬地扫过女鬼的脸庞,穿过她隐隐透明的身体,假装在看她
身后的那幅山水画。“女鬼”一直走到他面前,弯下纤柔的身体,一个指头向他的眼睛戳来……
毫无经验的盘狁守忘了鬼和人之间物理接触的隔阂,差点叫出声来,所幸盘子和水婉对他多年的“言传身教”,他只发出了一声好像被谁魇住一样的“呃”声,就靠到了椅背上。
张海听到声音回头:“啊?怎么了?”“你能看到我。”与此同时,“女鬼”肯定地对盘狁守说。盘狁守紧咬牙关,视线欲盖弥彰地在其他的地方飘来飘去,把“我看不
见你”这几个字碾碎在牙齿里。张海好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又拿着那个夹子走过来,在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
“你好像有点紧张。”他失笑。的确,任谁看见盘狁守肌肉僵硬、目光游移的模样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不紧张。”盘狁守说话时的模样很没说服力。“猜错了吗?”“女鬼”自言自语,水色的素手在他眼前像钟摆一样晃
来晃去,晃得他眼晕。
张海摊手,把夹子放到一边的茶几上,靠上椅背,一只手托着下巴:“哎,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问让你为难的问题的。咱们随便聊聊怎么样?”
“女鬼”一根手指在盘狁守的脸庞上画来画去,仿佛被冷空气拂过的触
感让盘狁守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聊什么?”“随便什么。”张海微笑着说,“比如你的名字,中间那个字念什么?
我没有字典,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盘狁守的目光从“女鬼”手指的缝隙里扫过斜对面的书架,上面摆着一
本《辞海》,看来这医生用这一招卸下了不少人的防备,可惜对他没用。但他还是照实答道:“是盘‘狁’守,那个字发‘允’的音。”“这个字挺特殊的,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的确是有意义,就连盘狁守自己过去也并不知道,在查阅神之手资料期
间,大灰狼才告诉他。要保护虚空点,靠盘家这群凡人是没有希望的,所以才会有妖怪协守之说。但虚空点里并不一定都是正常出入的妖怪,点和点的链接之间有时会出岔子,任何时间、任何空间、任何目的的任何生物都可能因为某个错误从那里出来。妖怪们有自保能力,作为人类的他们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