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苦心等待许久的,往往只是一次擦身而过
李望水,乔幸运2019-06-04 14:566,072

  一个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银幕中的那个老人。

  ——光线昏暗的木屋里,老人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男人的手中捏着一块布,手边放着裹着布的海绵。他用两块布轻轻

  地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人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窗外还没有亮起来的景色,然后,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烟和打火机。

  男人用手按着打火机,先在桌上拖了一阵,然后打开烟盒,抽出一 根烟,再轻按打火机,发出“啪”的一声响。

  ——老人抽着烟,他的脚漫无目的地在地上摩挲着,直到他找到他 的拖鞋,然后他的脚穿进拖鞋里去。

  男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脚在地上摩挲着,然后用脚穿进一双 拖鞋里。他随着老人的步伐,在一块木板上走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老人走到门前,打开门,他看见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和盘旋在 天际的海鸥。

  男人双手搅着一桶水,发出汩汩的声音,然后他拉抻着布条,声音 干脆,就像海鸥拍打着翅膀。

  ——老人走出木屋,双脚踩在铺陈在地的碎石子上。他沿着这条路, 步履蹒跚地走向大海深处。

  男人穿着皮鞋,在碎石子上碾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的 步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终究会被大海吞没。

  …… 男人关上灯,走出电影拟音室。

  秘书亚澜看见自家 Boss 走出来,赶紧迎上去,将眼镜递了过去。

  即使成了陆寻的秘书已一月有余,亚澜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男人 的美貌所惑。

  陆寻长着一张由上帝精心雕刻的脸,脸部轮廓分明,皮肤白皙无瑕。 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散发着温润光泽,偏偏总是冷漠如霜,犹如一块澄 澈的冷玉;黑眸冷冽深邃,望一眼,静寂之中仿佛有寒冬腊月天的纯白 大雪落下,恍惚之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梅的冷香。

  整个人的气质冷峻,如高岭之花。 陆寻从盒子里取出一副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那手指骨节

  分明,白皙修长。他抬手把那副金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的容貌 顿时如被封印了一般。此时,陆寻虽然还是眉清目秀的,却不复美人之貌。

  该死的眼镜!亚澜表面微笑,内心吐槽。 “下班。”陆寻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去。

  深冬的夜有些萧索。 一辆崭新的白色卡宴驶入街道,狭窄的道路让它不得不减缓速度。

  街道两旁的每家店铺前都摆放着自家的招牌,这个片区的店面大多是做 饮食生意,装修多以低调文艺的风格为主。整条街上人流量不是很大, 有些冷冷清清的。

  卡宴在街角的停车区停好,车门被打开,陆寻从车上下来,他把那 件黑白条纹的西服穿上,西服修身,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他伸手推了 推眼镜,周身的高冷气质扑面而来。

  陆寻低头看了下手机确认地址,然后朝着街道里面大步走去。 陆寻到达周旭发来的聚会地点时正是八点十分,距离他们约定的时

  间晚了十分钟。

  这是一间藏匿于饮食街道中的小清吧,装修风格保持了这条街一贯 的文艺风格。陆寻一推开门,就看见这间店的老板——一个年逾四十的 大叔。老板正抱着一把吉他坐在台上,自弹自唱《花房姑娘》。陆寻推 开门,裹挟着一股寒风进来,老板似是被他的容貌气质所慑,竟忘了继 续弹唱。

  陆寻往清吧里面走,余光里看到一个娇俏的少女像个小炮弹一样冲 过来,堪堪要落入他的怀里时,却硬生生被他身上骤然升起的冷冽气息 给逼停。

  陆寻稳稳地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吴语徽挤出一抹笑容, 露出甜甜的酒窝,企图用撒娇来暖化对方身上的寒意。

  吴语徽身着一条款式简单的背带牛仔裙、一件白色 T 恤,青春洋溢。

  她仰着头看他,娇气地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呀?我们等你好久啦。” “好了,语徽,先让人家陆美人坐下吧。”周旭的笑容一如既往的

  从容优雅。他身为陆寻的唯一好友,有着时刻拯救好友于水火的超高觉悟, 虽然也许人家并不需要他拯救。

  见陆寻坐下还是没说话,吴语徽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问道:“周 旭,为什么你总是叫陆寻‘陆美人’啊?”

  “你把他的眼镜摘下来看看……”周旭眉头轻挑,笑道。 “有部电影的导演找了我,我刚在棚里做拟音。”陆寻冷淡地打断

  周旭的话,然后转向吴语徽,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陆寻是动画导演,也是一名拟音师。有时候,一些大导演如果拍了

  什么想要冲击国际奖项的电影,会找他做后期的拟音。 吴语徽闻言,有些生气,道:“我难道不能在这儿吗?” 吴语徽是陆寻任职的“LD”配音公司总裁吴天的千金。虽然她才

  十七岁,但她六岁出道,进入配音圈,已经配了大大小小上百部影视作品, 也算是出道十几年的配音“老前辈”。她说起话来自有一派气势,可惜的是, 她初中时患上哮喘。为此,对她百般宠爱的周旭在美国攻读脑科时特意 兼修了呼吸科,回国后,成了他们医院里为数不多的跨科室医生。

  陆寻没有说话,只冷淡地看了周旭一眼。周旭和陆寻是多年的好友, 自然能看出陆寻眼中的不善和质问。

  “是我带语徽来的,她差不多可以出院了,我正好带她出来透透气。” 周旭连忙解释道,他刮了刮吴语徽的鼻子,“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乖乖坐好。”

  “知道啦,周医生。”吴语徽吐了吐舌头,却十分听话地回到角落 的位置上坐下,一双杏眼却始终留在陆寻的身上。

  周旭扭头看向陆寻:“怎么样,回国有一段时间了,还习惯吗?” “还好。”

  周旭看着陆寻千年不变的冷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虽说陆寻这十几年一直独自生活在海外,换成其他突然回国的人,

  不适应国内的生活是很正常的,但陆寻是正常人吗? 周旭就没看到过陆寻想要做某件事时,最后做失败过。 “陆寻,你好狠心啊。”这时,吴语徽插嘴道,她撇着嘴巴的样子

  看起来无比委屈,“要不是我爸亲自请你,你还不打算回来,是吗?” “该回来了。”陆寻神色淡淡,说道,“这儿毕竟是我的家。” 虽然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但是,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

  做。

  周旭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是冲着 LD 副总裁的那个位子才回来的。” 陆寻还没说话,吴语徽就替他辩护道:“陆寻才不是那种势利的人!

  LD 本来就是他的,我爸说了,只要他想,总裁的位子都可以给他!” 周旭无奈:“我这才开玩笑说了一句,你就回了我这么多句。” 吴语徽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喜欢陆寻,当然要帮他啊。” 周旭微笑着看她,不再说话。 吴语徽被周旭深沉的眼神看得莫名有点心虚,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错开那复杂的眼神。 “陆寻,我听江老师说,他向你推荐了我做《动画制作人》的女主角,

  但你拒绝了,为什么?” 陆寻早料到吴语徽出现在这里是没那么简单的,道:“不合适。” 吴语徽气道:“你总说不合适不合适,那你说,什么才叫合适?” “你其实知道,又何必问我?” “《动画制作人》中的牧禅是一个从小没有父母、四处流浪长大的

  女孩。画画是她唯一的兴趣,可她的画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因为 她缺乏爱,所以,她的画画得再好,也缺乏温度,但是她身上有的,是 其他人没有的鲜活。她倔强、野性,像长在山崖边上的草,有着非常强 大的生命力。而你,是温室里的花朵。你和她没有共鸣,所以,你不适合。”

  吴语徽涨红了脸:“我是新生代里面最成熟的配音演员了,没有人 比我更优秀!”

  “但这跟你能不能配牧禅的音有什么关系呢?”陆寻的表情漠然。 吴语徽没想到会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打击,这让她像一只斗败的公

  鸡,精致可爱的脸憋屈地皱成一团。 “周旭!”吴语徽跺着脚,委屈地寻找帮手,“你都不帮我!” 周旭无奈地拍拍吴语徽的肩膀,笑道:“好了,不要生气了。” “我懒得和你们说,走了!”周旭不痛不痒的安慰并不能让吴语徽

  消气,她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后,挎着她的小包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旭一脸无奈地拿起她落在沙发上的衣服和自己的包,没好气地看

  着陆寻,对方却对他的无奈置之不理。 周旭叹口气,站起来,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周旭走了一段,才听到身后冷冷的声音穿过四周嘈杂的莺歌燕语,

  在他的耳畔清晰地响起。 “不是要给我接风?”

  周旭转过身来,异常坦荡地看着陆寻。陆寻的表情波澜不惊,手指 摩挲着酒杯,就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你走吧。” 周旭笑了,转过身,摆摆手,走得潇潇洒洒。

  陆寻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饮料,便起身去买单,却被老板告知周旭 离开时已经付过了。

  是了,他不该忘记,周旭是个面面俱到的人。

  来时陆寻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在上车之前,他站在路边先点了一 根烟。

  这时,不远处传来骚动声。 一个穿着宽大羽绒服的女孩拦在一辆轿车前面,看似是司机的人正

  大声喊着让她不要耽误他做生意,可她也不知是不是听不见,就是一动 不动,甚至连句话都不肯说。那司机似乎急了,用力推了那女孩一把, 女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手背上蹭出擦痕,隐隐有血丝渗出来。

  陆寻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有路人在窃窃私语,陆寻的听觉天生敏锐,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姑娘是不是有毛病?”

  “我看她就是吃饱了撑的!你说她叫个滴滴,哪儿那么多事儿啊? 不就是驾驶座上安全带的卡扣坏了吗?她居然让人司机把车拖去修。人 家师傅还要做生意的,会听她的才有鬼了。”

  “就是,不就是个安全带吗,大惊小怪啊!” 这时,司机的声音传来:“我说这位小姐,你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挣钱养家的,你要不去投诉我好吧?我求求你了, 你让我走吧!”

  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举起自己的手机,一下一下地指着手机屏 幕,上面写着“去修车”三个大字。

  陆寻敛眉将烟灭掉,拉开车门打着方向盘驶上车道,而那辆滴滴车 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摇下车窗,对着那个司机冷声道:“麻烦让开 一下。”

  那司机被陆寻冷酷无情的眼神一盯,心里有点发怵。司机终于认输, 当着女孩的面拨通了拖车的电话,一脸无奈地求饶道:“小祖宗,算我 怕了你了,我现在去修,行了吧?满意了吧?”说完,司机就把车开到 路边停好,给陆寻让出道来。

  女孩点点头,默默地将手机收起,又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两百块 钱塞到了司机手里,这才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

  围观人群散去,道路终于空了出来,陆寻重新启动车子。女孩经过 他的车旁时,突然停下来,弯着腰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上面是:“谢谢你。”

  女孩背对着月光,陆寻不太看得清楚她的脸,宽大的羽绒服挂在她 身上晃荡着,让她像个没有灵魂的骷髅。

  “他们太吵了。”陆寻冷冷道。 白色的车子与女孩擦身而过。

  孟悄悄回到家时,灯亮着,她张了张嘴想叫父亲,却想起现在的她 还说不了话。她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徒劳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情 有些沉重。

  而这时,另一个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就算以后都说不了话,也不是 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让孟悄悄的眸光更黯淡。 父亲不在家,孟悄悄有些奇怪,父亲并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电的人。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才发现自己满身狼狈,膝盖、手背上一大片 血痕。她拖着受伤的腿慢吞吞地走到客厅,从电视柜中取出医药箱,为 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孟悄悄将医药箱放回去的时候,看见角落里的那本相册。她摩挲了 一下相册封面,还是拿了出来,坐到沙发上翻看起来。

  相册里原本装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可现在照片中所有关于母亲 的都被剪掉了。孟悄悄对此习以为常,四岁以后,她就没在家中看见过 母亲的照片了。她继续往下翻,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随着她的动作慢慢 长大,那小女孩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

  忽然,孟悄悄的动作一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残缺的照片,又 快速地往后翻了好几页,在发现后面的照片也都无一幸免后,她猛地起身。 膝盖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抱着相册就往外走。

  玄关处传来声响,原来是孟荣回来了。孟荣手里的钥匙还没放下, 看见孟悄悄便问道:“你不是早发微信跟我说你坐上车了吗,怎么现在 才回来?”

  孟悄悄看见父亲脚上踩着的人字拖和冻得通红的脚趾,立刻明白父 亲应该是收到她的信息又见她久未归家后,便出门找她了。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心酸。 谁知,孟荣看见她怀中抱着的相册,脸立刻沉了下来。 “不是和你说过吗,没事不要看相册。” 孟悄悄翻到相册的某一页,指着上面一张被剪去一半、剩下彼时在

  上小学五年级的自己的照片,她吃力地张嘴想说话,说出来的声音支离 破碎,却还是固执地问:“云……真……照片……呢?”

  看着女儿这样,孟荣的心里有点闷闷的,很难受。 孟悄悄出院没多久,现在还在做声带复健,医生说她不能受到刺激,

  孟荣便自作主张,替她剪掉那些可能会让她不高兴的照片。可现在看来, 他的自作主张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孟荣嘴硬道:“逝者已矣,那些照片你留着也没有用。” 孟悄悄看着父亲,无法开口质问父亲的感觉让她十分痛苦。她心中

  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找不到突破口,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起来。 原来不能说话的感觉是这样痛苦的。 孟悄悄偏不肯屈服于这种痛苦,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发声,

  可发出的声音沉闷又扭曲:“剪……就……不……存……在?云…… 真……还有……妈……妈……”

  竭力发出声音的孟悄悄让孟荣心痛,可当他听见“妈妈”这个词的 时候,瞬间失去了理智,暴躁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便斥道:“我说过, 不要再提那个抛夫弃女的女人!她不配做你的妈妈!”

  孟悄悄对提到母亲一词时父亲的失控已经习以为常,但她攥着相册 的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孟荣看着孟悄悄这副模样,心里更加难过:“你在乎你的妈妈、在 乎云真!可是,你有没有在乎过你自己、在乎过我?”

  孟悄悄的鼻子一酸,可她强忍着,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住医院到现在,一直是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

  她。半年没见,父亲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明明是那么不善言辞的人, 却为了她忙前忙后。她知道,这半年来,父亲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母 亲离开后,她是父亲唯一的亲人了。

  孟荣不愿意再说这些,他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 觉得是你害死了云真。可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意外,天灾人祸这种事情, 谁都料不到。”

  孟悄悄闭上眼睛,她下意识地将所有推脱的话排除在耳外——她没 有开脱的资格。她深吸一口气,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等她再睁开眼 睛时,眼底是一片冷静。

  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固执。 她无声地告诉她的父亲:是我的错。

  孟荣心痛地看着孟悄悄拖着身躯回到她自己的房间,他这才注意到

  她的腿受了伤。这让他懊恼起来,她那硬脾气,恐怕是随了他。 他想和孟悄悄好好说话的,在她昏迷的那半年里,他无数次地想过,

  如果女儿醒了,他要当一个多关心她、多照顾她的好父亲。可是,为什 么真到两人相处的时候,他还是做不到呢?

  孟荣丧气地跌坐在沙发上,一脸颓然。

继续阅读:第二章 无忧无虑意味着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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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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