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梅和许兰不愧是欧阳家的人,一雁离开也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被识破了,而唐小鸢自己也逃不了了。
张诉远怎么还不出现,还没有安顿好一雁吗?别是又出了什么差错。
她隐隐感到担忧。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扣响扳机,对方的拳头竟也没有落下。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个女保镖几乎同时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唐小鸢一惊,透过指缝,她竟看到了一道剑光,锋刃像雪的颜色。
是张诉远。
白光一瞬即逝,许梅许兰两姐妹倒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敌人的表情。剑回鞘的一刹那,一道黑西装的身影同时落了下来。
唐小鸢惊诧地看着两个人颈部的一点血红,万万没想到他会下这样狠的手:“你怎么杀了她们……”
然而,她埋怨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在抬头看见来人的面容时,瞬间僵住了,声音打颤,勉强地挤出字来:“陆显……你怎么在这儿?”
陆显的脸色有点冷漠,自顾自地审视着晕倒的女生,问:“这是,欧阳牧野的人?”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是肯定了。
张诉远说得对,陆显果然都查清楚了,只是这样下去该怎么收场呢?她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唐小鸢惶恐不安,陆显却没有多问,看了她一眼:“别担心,那不是血,只是一点麻药而已,吓吓她们。我们走吧。”
小鸢这才回过神,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等人。”
“等谁?”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光不觉地看向远方,就看见了张诉远。
他在他们身后,开着车,好像是要接她离开,只是远远看到陆显而没有靠近。
小鸢忐忑不安,没有发觉身旁的人正顺着她的目光远望,接着清楚而肯定地吐字:“张诉远。”
她蓦地抬起头看他。
陆显,难道想趁机对张诉远出手吗?
张诉远徘徊了很久,像是想通了什么,好像还通过玻璃向着唐小鸢微笑了一下,然后便启动了发动机,慢慢掉转了车头。
唐小鸢看到这一幕,有点发怔,然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诉远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已经如愿找到陆显,就没有必要再留在世外居了。
她倒是很感激他,他还要一个人面对欧阳牧野的质问。
一旁,陆显盯紧了前面,已经悄悄向那辆车离开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唐小鸢察觉到他指间渐渐凝聚的妖力,立刻紧张起来。
但是,她好像是杞人忧天了,陆显认真地向车子眺望了许久,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了。
唐小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陆显……”她很怕他又问起欧阳家的事情。
陆显偏过头来,对她的装束打量了一眼。他漫不经心地问:“你穿这么鲜艳的衣服,其实也挺好看的。”
唐小鸢怔住,接着笑起来,陆显平静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欣慰,习惯般牵起了她的手。
他喜欢她这么清澈纯洁的笑容,这么久没看见,一如从前。
她问他:“我们什么回赤水。”
“这有什么难的。我答应你,”陆显给了她一个希望,却提出了遥远的条件,“等我除掉了徐家,我会回去。”
张诉远的车已经在路上了,后座的漂亮女人放下窗户,她穿的是雪白的风衣,罩住了浅色旗袍。树木和土地都在慢慢远去,风抚过了眼角。
小鸢劝她的那一幕仿佛浮现在了眼前。
那时她反复确认:“你决定离开了吗?”
秦一雁认真而无助地请求她:“是,我只能这么做。你能帮我,是吗?”不知道为什么,秦一雁信任唐小鸢,即使她们认识的时间很有限。
唐小鸢犹犹豫豫地告诉她:“有一个地方,景色很美,但很偏僻,很安全,但也很艰苦。或许很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人影。”
秦一雁温柔地追问:“但可以让我暂时躲开这一切。”
“没错。”
一直到出发前,唐小鸢还在征求她的意见:“一雁,你真的想一个人去,连贴身的助理都不带上吗?”
她深深叹息:“有一个牧野安排的人在身边,那我有没有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唐小鸢发问:“可你却信任我,相信我不是欧阳先生的人,为什么?”
秦一雁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我信任子寒,所以信任诉远,我信任诉远,所以我信任你。”
唐小鸢由衷地问:“你希望再见到高子寒?”
她低眉浅笑:“张先生问过我同样一个问题。”
“你怎么说?”
秦一雁眺望远方的青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所作的选择,将和现在一样。也许过去的我再努力一点,牧野和子寒都会有不同的命运。”
“而今呢?”
“而今也一样。但我只是累了,很累很累了。”
她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试图让兄弟两个重归于好,可是仇恨依旧横亘在他们之间,像重重叠叠的高山。
张诉远开车开得稳,但山路很难走,秦一雁清晰地感觉到车轮碾过碎石子时引起的颠簸,证明她确实在远离欧阳牧野主宰的世界。
她对牧野是心存愧疚的。他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她却注定不是陪伴他一生的那个人。
她的心里莫名涌现了一丝悲凉的感觉。
远处的山峦高低不等,山间处缓缓升起的,是谁家的炊烟?让她忆起了故乡的孤霭峰,地势高旷,青山相伴。
牧野、子寒、她,他们三个曾经跋涉一天一夜,翻越草丛和荆棘,只为到山顶去看那儿开得极盛的红杜鹃。在那么遥远的童年里,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能永远那样单纯、热诚,永远无拘无束。
唐小鸢跟着陆显抵达他在竹林的屋子时,已经到了深夜,她马上疲惫不堪地睡下了。
隔天天亮,天边翻出了鱼肚白,外头有了些动静。唐小鸢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栏杆上的凝光剑,愣了一会儿,想到陆显居然在门口睡了一夜。
她问:“这儿只有你一个人住?”
“是呀,感觉回到了没有电的时代。”陆显正把门外的简易床撤下来。
小鸢坐在了栏杆上:“也没别人知道?”
他在铺床——但那床被子破得很厉害:“小鸢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子寒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陆显露出了笑容。
唐小鸢过去帮忙,低头抚平被子的褶皱,有些突兀地问:“那个高子寒,是什么样的人?”
陆显不解:“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了解他吗?”
他停下手中的活儿,靠住墙,想到了从前:“我们真正组成‘黑衣十三剑’以前,原本有九十一个人。结果最后只留下十三个。当然可以说了解彼此。”
唐小鸢惊奇地问:“你不是被辜家人请过去的吗?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北方有一处‘诡谲之漠’,是非人界里非常可怕的沙漠。我们九十一个人,或者该说非人者,分成七组进去,十三个人少了哪一个我们都走不出来,这是辜先生给出的规则。”
他说得云淡风轻,小鸢却听见心惊。
北方的“诡谲之漠”,她曾经听张诉远说过,那里是所有人的噩梦,除了徐家的创始人徐晖和他的两个结义兄弟,没有任何独行者或结伴而行的人能够穿过那里。
“既然是这样,高子寒肯定知道你的身世,可是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他与欧阳牧野的事?”陆显完全没有隐瞒,于是唐小鸢也据实相告:“他们是兄弟。”
他没有惊讶:“那又怎么样?”
唐小鸢猜测着问:“你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即使明白欧阳家有鬼,却还不去查,是吗?”
陆显很简短地承认:“他们毕竟是亲人。子寒不会对付他们任何一个。”
她停顿了半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难道没有安插过内应?”
“有。”陆显很快地回答,“不过,她死了。”
她犹犹豫豫地问:“是个女生?”
他点头同意:“不错,只是到后来她消息全无,并且连着三天没有给我们回应的时候,我们才在赤水省城外的一座无名墓中发现了她的尸体。”
唐小鸢说出了那里的具体地址。
陆显忽然认真起来,正色:“看来你真的深入了解了欧阳家。”
唐小鸢看着哥哥严肃的眼睛,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坦诚:“而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和高子寒没有秘密,你们两个,或许,比辜先生知道的都多。”她叹了一口气,如他所愿,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她最后拿出了那个坠子:“陆显,我想你可以告诉我。这坠子上的花纹和你们‘黑衣十三剑’有什么关系?”
陆显自然对那个图案熟记于心,但似乎被勾起了某些回忆,他还是接过看了一会儿,小鸢看出他在思考。陆显放下坠子,旋即笑了,喃喃地说:“反正也已经没用了。”
他指给她看坠子上的王冠:“你埋下的那个女生,也是辜长喻先生的手下。这个是‘黑衣十三剑’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