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鸢的房间里,欧阳牧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留在悍城酒店里的行李箱都拿回来了,她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在那里面。
只是,一方面,她没把手环带回来,可惜了那么好的除妖师能力,不能用来保护自己和他人了。
另一方面,唐小鸢身上的伤还没好,在世外居住下,多半时候都躺在床上,喝药,昏昏欲睡,她现在可以说胜不过一个普通人了。
在她昏昏沉沉的这些天里,张诉远倒是总来看她,她不知道,他私下里去见了几趟欧阳牧野。
欧阳牧野的书房很宽敞,东侧是常用的方书桌,桌子上没放电脑,只放了几本书籍,而房间的相对方向则摆了很高的一幅白石架子,挂着一匹足有三米高的白布。
很少有人知道,欧阳牧野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用这么大的毛笔写字。
张诉远经常说牧野不适合写草书,就像这时候的汉白玉镇纸下压着的那一卷墨迹未干的草书,说是叫《古歌》,虽然字迹非常清爽,但好像总是被什么束缚了,没有草书该有的狂放气势,相反的,欧阳牧野的行书却是非常飘逸优雅。
张诉远随意地坐在藤椅上,开门见山地问他:“那件刺杀的事情,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手下养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为什么会挑中唐小鸢这么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小丫头?”
欧阳牧野微微地笑了笑,毛笔没有停下:“你想不出来吗?我根本没打算唐小鸢能够做成这件事情。辜长喻那么惜命,这一次居然肯大张旗鼓地举办什么寿宴。这很明显是个局,想吸引敌人,然后一网打尽。寿宴当晚,所有的凡人保镖和妖怪都在一边保护着辜长喻,一边等着行刺的人出现,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找一找我想要的东西。”
张诉远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你好像根本不在乎唐小鸢的性命。”
“她的手环已经不在身上了,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我也不再对这件事情穷追不舍,这不是刚好和了你的意思吗?”欧阳牧野神色温和地反问,“你好像很在意她?”
“没有。”张诉远立刻否定。“我只是觉得,你所计划的事情,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张诉远很快引开了话题,“你说找东西,难道那一年白湖村的那桩案子,还有什么疑点吗?”
欧阳牧野想了想:“辜长喻那个人,迁到悍城这么多年来,可是,那些妖怪的钱,那么大笔的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从小村落一路查到赤水,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我就想着,辜家旧宅的内部,多少会有点线索。”
欧阳牧野的事,张诉远从来不会去轻易地干扰,但是这一刻终于也忍不住了,只是低声询问:“欧阳,你在怀疑什么?”
欧阳牧野终于停下了毛笔,但好像对手下的字不是很满意,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说:“那一年,我的养父曾经劝我放弃报仇,他告诉我,辜长喻是为了一个人的私利,用妖怪的力量对那些人痛下杀手。可是现在,我怀疑,我的养父可能为了不想让我再为报仇而四处奔波,隐瞒了一些事。”
张诉远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牧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明说,只是坚持说:“辜长喻,的确该死,那些大批量妖怪的钱,也必须找到去处。”
天还没亮,唐小鸢的伤好像发作得很厉害了,她坚持撑着床坐起来,勉强够到了桌面的药碗。药已经凉了,她将它拖到桌沿,谁知端起来的时候,却感到无比的艰难,手指也酸软。
“啪!”药碗骤然掉下,摔了个粉碎。她顿时愣住,张诉远闻声推门进入,看到一地汤药,皱起眉。
唐小鸢叹了口气:“我以为这点伤没什么的,现在才感觉自己要养很久的病了。”
张诉远坐在她床边,有点忐忑地问她:“你会不会怪牧野。”
小鸢低头看着右手:“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我毁了他复仇的好机会,他没有对付我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这点我明白的。”
张诉远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想不通呢。”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小会儿,好像很不理解,张诉远问:“我得问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唐小鸢没有隐瞒,想着陆显,摇摇晃晃地说:“其实,找到了他,知道他没事,我也没有其他的顾虑了,接下来,顺其自然吧。”
“只是,”有点担心地,她抬起头看他,“这么一来,我和他的联系又断了。”
张诉远不说话,很久后才说:“只要你留在这里安心养病,以后我有了辜家的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再者,你孤身在此,秦小姐会常来看你的。”
小鸢有些意外。
那个美丽的女生,会有什么样的性格?
世外居安静漂亮,美得就像世外桃源一样,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欧阳牧野的公司事情太多,很少出现在世外居,来来往往的女佣话也不多,只是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宅子里的女主人:秦一雁。
这个被称为“剧院之花”的女人,跟唐小鸢所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对现代歌舞当然非常熟悉,屋中的书架上同时也摆着《史记》等国风经典,她懂下棋,懂钢琴,性格偏向温和,没有安妮那么泼辣妖娆,也不同于郑小薰的顺从柔弱,唐小鸢有时觉得,这样一个女人,肯定不止有外表的光鲜美丽,身上肯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过去。唐小鸢从不多问,张诉远对这一切也闭口不提。
唐小鸢并不是不感兴趣,她自己误打误撞认识了欧阳牧野,闯下了祸,或许还搅乱了陆显的计划,这个烂摊子必定得自己收拾好了。
她既然留下,就该把事情通通弄清楚。
她的机会来得很快。这天晚上,下了大雨。唐小鸢被雷声吓醒,听见外头吵得很厉害。
她披了衣服出去才知道,秦一雁病了。医生看过后,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吊了水,秦一雁浑身发烫地躺在床上,神智有点昏乱,好像深陷噩梦。
唐小鸢坐在一雁的床边,病中的女孩子紧紧地闭着双眼,胡乱地说着梦话,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双手冰冷。
唐小鸢不知道她在恐惧些什么,只轻轻柔柔地喊她的名字,试图给她鼓励:“一雁,一雁,你别怕,这里很安全。”
秦一雁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努力握住身边人的手,口中轻声说:“带我走,带我走……”
她的声音很低,但唐小鸢怔住了,她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最后两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有人从身后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唐小鸢吃惊地回头,连忙起身退开。
房间里的女佣已经退出去了。欧阳牧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了身后。牧野没有看唐小鸢,也没有赶她走,只是坐在床边,任由秦一雁用力地拽住他的手,怕他逃开似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欧阳牧野拧干一条被水打湿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病人的额头。
唐小鸢从来没见他这么体贴过,想默默地退下,牧野却意外地喊住了她:“小鸢,我这里,和一雁性情相投的女孩不多,你有空就多陪陪她吧。”他的声音里有疲乏和无奈,甚至有一点请求的意味,但所有的情感都被压抑了。
唐小鸢说了声好,看一眼病痛中的女生,退到了外头。
屋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女佣和助理大概都被欧阳牧野遣开了,以至于她深夜一个人沿着走廊走了很久都看不见人影。
她靠在栏杆上,看枝头那些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朵。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高子寒,高子寒!
她想到了这个名字,从刚才的讶异中回过神来,心里却涌起更多理不清的疑问。
秦一雁人在昏迷中,居然会念出这个人的名字。唐小鸢一直以为秦一雁和欧阳牧野是两情相悦,原来并不简单。
如果像她想的那样,秦一雁为什么要呆在世外居?呆在这个远离事件中心的地方?而欧阳牧野,既然知道高子寒在一雁心中的分量,为什么还将她当恋人一般照顾?他们三人又有什么复杂的关系。
张诉远一定知道这其中的真相,但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第二天一早,在秦一雁的房间外,小鸢拿着一把大剪子,对着花草仔细地研究,殊不知身后,秦一雁已经迈出房门看了她很久。
“要我帮你吗?”
小鸢听见回过头,秦一雁已经好转了,靠住房门微笑,一头黑长直的头发松散地系在脑后,风吹得单衣和她前额的黑发飘动起来,衬得她病中的肤色更加柔美。
古人说的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漂亮。
唐小鸢不由自主地扬了一下嘴角,连忙过去扶她:“你怎么起来了?欧阳先生吩咐过你要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