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伙计们正忙着用法术将桌椅、壁画恢复原貌。
“小姑娘,你还挺不错的。”掌柜在这时候走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样子已经把玉门犀赶出去了。
唐小鸢这才看清楚,他带着一顶高高的方形帽子,穿着利落的蓝布民国衣服。
掌柜认真地看了看唐小鸢,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客栈里混进了不寻常的人物,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小姑娘,你能看出这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原身吧。”
唐小鸢看了看陆显,不说话,掌柜皱皱眉,慎重地说:“可是,你并不是这些人的同类。”
陆显向掌柜行了一个抱拳礼:“打坏了这么多的东西,真是抱歉了。”
掌柜摆了摆手:“与你无关,我看的真真的,是他自己发疯的。”
叶潇展开了扇子,检查扇面有没有破损,一边嘟囔:“奇怪了,为什么一头犀牛怪会发疯?”
“是玉门犀。”掌柜纠正,看着陆显的脸色变得不自在,却没有避讳,“恐怕是因为他注射了不属于自己、而他也无法控制的东西。”
掌柜转身再次看了唐小鸢一眼,无声地吐出了一句话:“你的血。”
唐小鸢本能地退后一步,看了看四周,别的妖物似乎没有发现掌柜的口型。
掌柜精明地抱着手臂,瞥了眼陆显:“你,多少知道点实情吧。”
陆显低头不答,掌柜于是笑了一下,示意唐小鸢:“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按照规矩,得登记一下你的名字。”
唐小鸢其实是第二次来,她看了看陆显,他点了点头。
小鸢跟着掌柜走向柜台,这里的算盘是血玉的颜色,砚台磨出的墨倒还算寻常,唐小鸢没练过毛笔字,写了好半天,白骨精的店员指导了她半天,非要她自己写不可。
唐小鸢逮到机会问掌柜:“老板,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血?”
掌柜哈哈笑了几声:“他的身上有你的气息,是血腥气。”
唐小鸢由衷地称赞:“好……好厉害的鼻子。”
掌柜得意地扬起头:“过奖了,这里大多数人都闻不出来。毕竟那是玉门犀,它自己的气味已经够重了。”
他说的是妖气,唐小鸢还在提高分辨妖气的能力。
“你叫小鸢是吗?不像个现代人的名字,小姑娘,你帮我解决了他,我想,我们是朋友了。”掌柜再次朝陆显看了一眼,“既然是朋友,我得告诉你,他是个危险人物,如果你需要帮忙,记得来找我。”
唐小鸢点点头,低头走开,掌柜让出路,在她经过的时候,凑到她耳畔,小声补充了一句:“记得带上酒。”唐小鸢觉得,这个掌柜是很英俊的男人,但有点神经兮兮的。
客栈的门口,叶潇还在整理衣服,陆显动了动鼻子,闻到风晓晓的气息,瞥了叶潇一眼:“为了让那只小妖精来给我报信,你也不用特意偷她的东西吧。”
叶潇怔了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陆显最近忙了起来,总是深居简出,甚至推掉了好几桩找上门的生意。
小释没有理睬他,他一向只做助理的事,常常连饭都不想煮,拉着唐小鸢出去逛街、逛夜店。
唐小鸢只跟着他进过一次夜店,觉得那里实在太吵,说什么也不肯去了,这件事被陆显知道后,陆显罚小释关在家里手抄了三百遍《道德经》。
罚完后,小释累得只想上床睡觉,唐小鸢的电脑里有说明书,关于将手环的力量转移到其它事物上的方法,是陆显下载给她的,她一个人看完了,天色将将暗下来,陆显还猫在书房里查资料。
唐小鸢推门进去,看见摊放在地上的都是关于远古生物介绍的书册,有的生物长得像食人花,有的像蘑菇,她看得饿起来,说想出去吃猪肚鸡,陆显赔笑:“我这里还有点事,你去,顺便帮我打包一份好不好。”
“猪肚鸡打包回来还能好吃吗?”唐小鸢嘟囔着,还是一个人出门了。
唐小鸢本来可以叫外卖,但她闷了一天,想出去走走,清醒清醒脑子。
陆显的家虽然不算偏僻,但往购物区的路上有一条小河,算是比较长的一条支流,她嫌路上车辆多,灰尘大,于是沿着河岸行走,风一吹,实在惬意的很。
霓虹灯照亮了河岸的道路,有一团影子挡在前方。
唐小鸢走上前,惊住。
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人站在那里,他脸上涂着小丑的油彩妆容,和小鸢梦里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他身材高大,其实有一种风度翩翩的气质。
他身边站着一个长了三只眼睛的男孩子,很秀气,但面无表情的样子。男孩子站在石墩上,把一把锋利的刀刃架在了一只猫妖的脖子上,他们挟持了风晓晓。
唐小鸢下意识摸向手腕,糟糕,她没带手环出来,她看着三只眼的男孩子,想起了什么,喃喃:“你是,六目童吗?可是,我记得六目童的皮肤是红色的呀。”
小丑向身边的男孩子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唐小鸢,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绅士地微笑着开口:“美丽的小姐,我,乔克,需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她强作镇定:“什么东西?”
乔克的声音温柔极了:“亲爱的小姐,请给我你的血。”
唐小鸢的头发被风扬起,她心里发怵,皱着眉问他:“又是血?那只玉门犀,是你派来的吗?既然已经拿过了我的血,为什么不一次取个够。”
小丑正要说话。“小鸢!”身后传来陆显的声音,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唐小鸢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松了口气。
“这世上有很多的药物,如果得不到主人的首肯,那就是无用之物,如果擅用,甚至会危害到自身,之前玉门犀使用了你的血,但那是他巧取豪夺的,所以遭到反噬。”陆显一边解释,一边看了风晓晓一眼。
可怜的黑猫抽抽搭搭的,也不敢哭,看见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无助地睁大了眼。
小丑扯出一个滑稽的笑容:“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他继续盯着唐小鸢,带着手套的两只手交叉着:“小姐,请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唐小鸢底气足了,扬起头正要拒绝,陆显已经镇定了下来,却叹了口气,告诉她:“答应他。”
她愣了一下,陆显的额头冒出了汗,他肯定地点点头,低声重复地告诉她:“小鸢,相信我,答应他。”
唐小鸢继而看了看瑟瑟发抖的风晓晓,最终往小丑走去。
六目童在她的手上抽出来一管血,接着消失在空气里,风晓晓恢复了自由,飞一般地跑到了陆显身后。
小丑站在河岸,远处的霓虹灯照亮了他被浓妆遮盖的脸,但那双眼睛始终是疯狂的,充满邪气,唐小鸢按住手肘上的伤口,小丑朝她笑了一下,轻轻弯腰:“我的小姐,我想,这一定不是结束。”
下一瞬,唐小鸢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耳边伴随着狂暴的大笑,她疼得弯下腰去,陆显抱住她,将她的头护在胸口。
小丑消失了。
枫山市最厉害的医生住在第三条街梨花酒家的天花板上。
魔医苏九,来历不明,在天花板上开了一个结界,就为了给梨花酒家的老板娘招揽生意。
可惜大晚上的,陆显抱着唐小鸢来到酒家的时候,人家早就关门了,早一步抵达的小释打开窗户,将他们接了进去。
苏九的诊室很大,就诊前,魔医在袖子里握住小释的手,比出了一个数字。
小释为难地皱起眉:“这,这差不多是我们这些年一大半的收入了,你也太狠了吧?”
“不行?”魔医摸摸胡须,“不行你们就只能离开了,看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个人能救她。”
“就这么定了。”陆显再次探了探病床上唐小鸢的额头。
苏九开始给病人注射镇定剂,从额头的位置用术法传入,小释小声问陆显:“你不是说只是放了一点血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显假装盯着墙上的一幅黑色长龙的画,暗暗握紧了拳头:“是血契约,小鸢可能跟谁签订了契约,如果她擅自把自己的血送给了某个人,非契约对象的某个人,她就会受到诅咒或是惩罚。”
小释被弄糊涂了:“血契约?是跟谁,她不是跟你签了合约吗?”
陆显懊恼地揉了揉头发:“那份合约,我只是想拿那个来保护她,谁知道她之前就已经把血契约出卖给别人了。”
他皱了皱眉,露出深思的表情:“我想,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大概不是这一辈子的事情,否则以契约的效力,应该不止会痛苦,可能会立刻毙命才是。”
唐小鸢倒在床上,意识模糊,好像倒在一滩冰冷的血迹中,她看见远处渐渐清晰,有个熟悉的影子渐渐靠近。
“陆显?”她下意识喃喃,可那个人俯下身,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伸手沾了她嘴角的血,涂抹在一面古怪的铜镜中,猝然地,那面铜镜大亮,发出的光刺得她浑身痛起来。
唐小鸢忍不住痛呼出声。“小鸢,小鸢!”她被人急促地喊醒了,眼前出现的是小释焦急的脸。
“无妨,只是魇住了。”那个清代长袍的大夫不以为意。
唐小鸢恢复到了浑身无力的状态,小释看了看沉睡的陆显,追问大夫:“你让陆显输血,他会不会出事?”
苏九颇为不悦地瞪小释:“我若是为了救一个人而去害另一个人,魔医名号岂不是浪得虚名?”
几个小时后,唐小鸢还是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陆显却清醒了过来。
小释正在玻璃房间里吃梨花酒家漂亮老板娘送来的早餐油条,苏九在擦拭一台古怪的显微镜,乘机告诉陆显:“还有啊,你们的这位凡人朋友,可能有一点癔症。”他停了停,补充:“我所说的癔症,是说她可能会臆想别人的经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陆显按住了头,很快地看向他。
魔医想了想,说:“我想,是因为吞食了相关的药物。”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陆显,是你大意了吧。”
苏九指的是在博物馆窥探淳渔过往的时候,陆显让她服下了相关的药,他以为,除妖师是不会忌惮这种药的。
陆显没有辩解,只是有点后悔地喃喃:“是我错了,我没有把小鸢当做普通的凡人。”
魔医苏九没有再说话,转身出门配药,陆显坐在病床边,神色疲倦,没头没尾地开口:“风晓晓救过我母亲的命,所以我答应了母亲,要保护她。”
小释接过他的话,理智地说:“我知道,在一般情况下,你选择远离这些人,这些你希望保护的人,你觉得这才是最好的保护。”他忍不住问:“陆显,你后悔过吗?”
陆显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