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释听他语气当中竟然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仿佛正等着看一场好戏,不禁怒火中烧,待要说话。
唐小鸢连忙按住他:“小孩子家家,怎么老是怒气冲冲的。”她心中愈加奇怪,毕竟小释实在不是这种意气用事的人。
她望了望身后,只见林中晨雾茫茫,于是询问三公子:“这竹林最后是什么地方?通往哪里?”
林书越摇头:“不知道,或许是难以攀爬的悬崖峭壁,也或许另外有下山的路,我不知道。”
几个人便心照不宣地沉默下去,唐小鸢似乎在思量脱身之策,小释折了一根绿草,神色不甘,忽然觉得非常自责:“都是我不好,中了那个林老头的计,姐姐如果没有中毒,我们又有人质在手,咱们大可要挟林家人,交出珠尾杜鹃来,回去就能救了……”
他几乎就要将陆显的名字说出来,“小释!”唐小鸢忽然厉喝,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少年被姐姐这么突然地训斥,一愣,不敢再开口了。
唐小鸢柔和了语气,温声地劝解:“如果不是你莽撞闯进来,我的确有机会找到珠尾杜鹃,可是你闯庄却是为了我的安全,我也不会责怪你的。何况,这件事情说起来本来就是我不好,不该这么长的时间没有给你发个讯息,难怪你心急不安。”她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这景秀山庄又怎么会是寻常之的地方呢,你真以为有人质在手,我们两个就可得到那种稀罕的药草?”她叹了口气:“能保住性命离开此地,咱们就该庆幸了。”
唐小鸢的眼神却旋即朝林书越看去,暗暗摩挲着自己的指套,出口惊人:“林公子,习武之人,只要一按你的脉搏就可以知道,你虽然不会武功,可脉象沉稳,手脚稳健,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地羸弱无力。”
三公子似是惊了一惊,小释更是意外,直愣愣看着面前的一对红衣俊秀、相得益彰的新人,不过片刻,林书越收敛了讶异,伸直一直蜷起的左腿,从腰间取出一方卷好的手帕。
唐小鸢眼瞧着他将方帕展开,待看清里头包裹之物时,吃了一惊。
一株风干的花躺在他掌心,那花的花瓣呈现漂亮的青绿色,与普通杜鹃花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干花的花蕊探出的时候,可以看见蕊端皆坠着三颗细小的、泛白的珍珠般的珠粒。
珠尾杜鹃,样子就和它的名字一样。
“我的父亲爱重此物,轻易不肯赠人,可于我看来,药草不过是药草,若能救人,无论救的是谁,总归是好事。”他倾身向前,将绝世奇花送到唐小鸢面前。
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唐小鸢怔怔了很久,仿佛不敢相信居然这么轻易就把它拿到手了。
等她犹犹豫豫地接过去,林书越继续靠在竹身上:“何况,两位出现,对我实在是大有好处。”
唐小鸢警惕地眯了眯眼,冷冷淡淡地问:“怎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公子低下头,眉目隐没在清晨的光影里:“景秀山庄从来没有我说话的份,我体虚多病不假,可也不该处处都受挤压,只要有兄长林邈在,父亲眼里便看不见我,我只能是个外表光鲜、内里落魄的无助公子哥,自小就呆在父亲兄长安排的昏暗之地,一天天等死,偶尔祈求他们打开窗户,让我有片刻光明。”
他的声音里渐渐出现了恨意:“我的病的确早就好了,可我已经试探过兄长了,他一旦得知我有些许好转,便如临大敌,姑娘你或许是不信的,他甚至曾经在我的药饮中投毒,虽然那种毒并不会很快地要我的性命,可见他不是一意要杀我,但至少,他是万般希冀我能拖着这病,至死方休。”
不知为何,面对着全然是陌生人的唐小鸢和小释,这位三公子居然愿意相信这危及本家的俩姐弟,将自身打算和盘托出:“这一回的婚事,是兄长提议,兄长安排,不曾问过我的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那种目光,好像卖家看到了某种值得买下的拍卖品,他笑起来:“可是而今,你的身份出了问题,还伙同外面的人盗走了甚为重要的珠尾杜鹃,真要是计较起来,是我的好兄长引狼入室。我倒想看看,父亲是否会原谅他。我引你去的那间药室,珠尾杜鹃却并不在其中收藏,我手中这一株,乃是父亲担心我偶有中毒之时,特意嘱咐了我随身携带的。”
唐小鸢一惊,心下感慨。
这实在是她万万不曾想到的,她自己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人,只一心一意在庄中奔走寻求,并自始至终不曾联系到林书越身上,而面前这个举止儒弱的男子,明明怀揣了她所眷念的仙草,面上却由始至终没显出分毫不对劲的神色,这个人,置于危地而不惊,着实厉害的很。
三公子隐约看了她一眼,可晨时日光投来,却将男子的眉眼都镀成金色,模糊了神情,只听他接着说道:“姑娘的身份来得古怪,本来,我还担心,是否是兄长遣你来我身边试探,可方才见父亲主动擒你时,兄长竟没有半分维护或破釜沉舟杀你之举,可见你不是他派来的人。明日事情传开来,林家的儿媳,来历蹊跷,新婚之夜与人密谋,竟将林三公子贴身的宝药也给拿去了,江湖人可要多上许多谈资了。父亲的颜面,景秀山庄的颜面,怕是要一败涂地呢。”
唐小鸢听得这话,只觉得身后发冷、毛骨悚然:“你……你要把这一切归咎到你兄长头上?你想让他去承受外界接下来会出现的舆论压力,好为你自己赢得喘息的时间?”
林书越目色微含冷意,算是默认。
唐小鸢想清楚了许多,回想之前的种种险境,喃喃:“我就说嘛,当时院子里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会傻乎乎地从药房里跑出来,远远地看见我猛然向你袭来,你居然也不知道躲避和退缩,怎么,难道你是怕我逃不出去?”
“不错,”他轻轻一笑,回答得很是爽快,“我在旁窥探,原本以为你二位一定能逃脱,到时候,我便可将手里的珠尾杜鹃毁了,推说是被你拷打索要了去,只等父亲大发雷霆一场便是,他向来看中颜面,最后必定责怪兄长办事粗陋,不想那时父亲竟使出红菱散的巧计,我只好孤注一掷,看看自己是否有如此地位,能令父亲踌躇片刻,为你们挣得生机。”
唐小鸢冷笑一声,话间嘲讽之意大增,睨着林家公子:“依我看,林老爷子对你可宝贝得很,生怕我下了重手,让你有什么差池,他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纵横一生,到头来却让这个看似不济事的儿子算计了。”
林书越的脸上终是阴沉了几分,目色愈显得明亮,让人无以久视。
“等等,”唐小鸢忽然想起一间顶要紧的事,“你这么做,不知是否会连累苏州顾家的人?”她纯粹是出于人设的仁义才多此一举问了一句。
而三公子冷冷一笑,站起身,认真地开口:“真正的顾小姐敢在成亲的当天逃婚,难道她一点后果都不愿承担?我兄长迁怒顾家是必然之事,只是姑娘你不必担忧,最多不过是遣人责问几句,又或是利用江湖手段阻挠他的生意,诸如此类,也不至于将人逼上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