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管家姓孙，叫孙桥，听这姓便知道，多半是王夫人娘家的远亲。
他年岁不大，也刚而立之年，长得很敦厚。
大约是因为唐九金极力医治秦娘的原因，他对她的态度友善了很多，甚至还道起了歉来……
“段小姐，您别在意，我刚才是太着急了，这才多有不敬。”
“没事。”九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还是叫我九金吧，我毕竟不姓段，这‘段小姐’长‘段小姐’短的，听着怪别扭的。”
孙桥恭恭敬敬地回道：“这我哪敢，我还是叫您二小姐吧。”
“都可以。”也不过就是个称呼，唐九金也懒得去争辩什么。眼瞧着孙桥正坐在床沿，细心的用面巾不断替秦娘擦拭着额头的薄汗，她忍不住问：“你喜欢她？”
“啊？”孙桥的手颤了颤，略显尴尬地抬眸朝着唐九金看了过来。
“方才秦娘受伤的时候我看你紧张得很。”
孙桥已经恢复了镇定，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她毕竟是我给找来的，这要是在王家出了什么事，我难免心里会觉得过意不去。”
“喜欢就喜欢呗，又没什么错，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孙桥沉默了片刻，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秦娘，倏地溢出一声嗟叹，“她觉得错了。”
“嗯？”
“她心里头还念着她丈夫呢，总觉得那男人还会回来，还说我的喜欢不合礼数，让她觉着恶心，说什么若是我往后再缠着她的话，这乳娘的活计她也不要了……”孙桥无奈地抿了抿唇，“那我哪还敢跟她说话呀。”
“还回来什么呀？没准就是跟你们家姑爷一样跟女人跑了。”
孙桥蓦地拧起眉心，反驳道：“您听杏月那丫头胡说呢！姑爷和三小姐感情那么好，哪有可能跟那个桃良私奔！更不可能杀妻弃子！”
在听到“杀妻弃子”这四个字时，唐九金抑制不住地颤了下，但她掩饰得很好，若无其事地询问起孙桥，“感情好？”
“对呀。”
九金笑了，“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家姑爷和王之贻的感情有多好？”
“这您稍微去打听下就知道了，魏家原是江南有名的丝绸上，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就来了洛阳，说起来我们家姑爷也算是个经商的奇才，可惜是个庶出，上头还有个嫡出的兄长，魏家的产业自然是轮不到他的。他同三小姐具体是怎么认识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去年年初的时候夫人突然就派我去魏家提亲了，说是让姑爷做上门女婿，这魏家哪肯呀，虽说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家大业大的，后来还是姑爷宁可从此与魏家不相往来也坚持要娶我们家三小姐，俩人这才终成眷属。”
“也有很多人成亲前爱得山盟海誓的，成了亲反倒是变成怨偶了呀。”
“姑爷和三小姐成亲后也是出了名的恩爱，三小姐的个性……唔…怎么说，确、确实有些刁蛮任性，那也是姑爷给宠出来的，姑爷一直都很迁就她。”
九金有些意外，这跟她先前从四娘那儿听说的相去甚远，“可是我听说你们家姑爷有回只不过是在街上多瞧了人家姑娘一眼，三小姐就恨不得去毁了人家的容……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琴瑟和鸣啊……”
“差一点毁人家容，这不最终也没毁嘛，三小姐就是耍耍小性子罢了，用我们家姑爷的话说，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他就喜欢三小姐这种小醋坛子。”
“那那个叫桃良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她爱粘着姑爷，可是姑爷平日里压根就不搭理她呀，况且这丫鬟也确实是三小姐给调来的。”
“这逻辑不对啊。”九金蹙着眉，问：“既然你们家三小姐是个小醋坛子，怎么能容得下身边有个对自家夫君有非分之想的丫鬟？按理说应该早就把她打发走了才是啊。”
“这是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孙桥轻轻叹了声，继续道：“其实三小姐和四娘虽说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但从前感情还是很好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不对付了。桃良那丫鬟原先是伺候四娘的这您也知道，三小姐去要桃良可并非是因为她勤快，而是因为四娘对她喜欢得紧，当初四娘死活不肯给，这也是我来王家至今头一回见到四娘顶撞三小姐的，结果也没什么用，三小姐还是给强行要了去，这一来呢是三小姐不乐意把人还给四娘，二来呢是想着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倒是作不出什么妖来。”
“可是刚才四娘说她都不清楚伺候她的那个丫鬟叫什么，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当着老爷和夫人的面她也只好这么说了……”孙桥无奈地叹道：“这四娘也是个可怜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夫人自然是护着三小姐的，老爷也不怎么待见她，现在大伙又都觉得姑爷是和桃良私奔了，她哪敢说那丫鬟原先跟她感情好得很呐。”
唐九金思忖了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奇地打量起面前孙桥，“孙管家倒是对你们家三小姐和姑爷的事很是了解呢。”
孙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蒙姑爷看得起，也算是把我当朋友，偶尔会约我小酌、聊聊家常。”
“难怪你这么护着你们家姑爷了……”
“不是护着，我说的都是实话，先不说姑爷有没有可能杀三小姐，就跟桃良私奔这事……姑爷躲着她都来不及了，来找我商量过好几回了，说是让我想办法把桃良给调走，哪有可能跟她私奔呀。”
“那今天粽宴上你有见过桃良吗？”九金问。
“没有。”孙桥摇了摇头，道：“说来也巧，先前筹备粽宴事宜的时候桃良犯了些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错，我也就是找了个由头把她暂时先调回四娘那了，三小姐这些天都忙着粽宴的行头也就没过问，您说会不会是桃良担心再也没指望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三小姐杀了，然后又弄晕姑爷伪造成姑爷杀妻私奔的假象？”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九金想到了四娘住的那栋破败厢房，这要是在后宫里头，调回四娘那儿简直就是被贬去冷宫啊，未来确实是没什么指望了。
“总之我是觉得姑爷没理由这么做的。”
“我也觉得。”
“咦？”孙桥颇为诧异地看向她，眨着眼帘，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也相信姑爷吗？”
“与其说是相信倒不如说……”九金抿了抿唇，轻声叹道：“我希望不是他做的。”
“……”孙桥看起来很困惑，显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我的原因就是了。”她草草解释了句，直奔正题，“既然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那我们不如合作吧。”
“怎么合作？”
“给我半个时辰，万一凶手还在府里，我怕会对秦娘不利，所以你得帮我看着。”
孙桥不太放心地问：“你要去哪？”
“去看一下你们家三小姐的尸体。”
“……”孙桥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你放心，段大人他们都在那儿呢，我根本没机会在尸体上做手脚，我只是想要去查清楚王之贻的死因，那或许能帮魏驿洗脱嫌疑。”
“可是……”孙桥一脸为难，他确实是相信唐九金没错，但还是不敢轻易冒这个险，“段府尹不是已经请了仵作来吗？死因他们会确定的吧。”
“魏驿不是你朋友吗？秦娘不是你心上人吗？这个凶手打伤了秦娘、嫁祸给你朋友、甚至连你们家三小姐的孩子现在都下落不明，你忍心坐视不理吗？”
“但就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出去了也没用啊，老爷就住在隔壁，他一定也盯着你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你只需要在我回来之前帮忙看好秦夫人就行。”
孙桥陷入了犹豫，好半晌后才不太放心地确认道：“真的只需要半个时辰？”
“嗯！”她重重点头，给出保证。
“……好吧，您快去快回啊，我最多只能给你半个时辰了。”
“太好了。”九金松了口气，“那你千万别喝桌上的茶，里头有迷药。”
“……”所以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已经计划好要溜出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