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老太爷面沉如水，一旁的燕水云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暗叹，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太厉害了。
就连在刑部供职多年的二老爷都被“有人要给老太爷下毒”这件事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楚这件事的本质，可这个病卧床中眼看着寿数将尽的老太爷，却能凭借着别人三言两语的描述，一下子就找出了其中的关键。
他问晋平公主的两句话，就是他怀疑晋平公主的理由。如果是晋平公主要给他下毒，要么是因为害怕药房账目上的窟窿太大无法交代，要么就是这对“母女”之间的勾心斗角。
晋平公主对账目那件事的回答显然已经是在告诉老太爷，就算现在帐里有窟窿，她还是能补得上。可对于“母女之情”这件事的回答，她却是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暗示老太爷，这件事的问题，还是出在燕水云身上。
燕水云当然也能听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但燕水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
老太爷转头看了看这样的燕水云，又思索片刻，再一开口，话还是冲晋平公主说的，“水云丫头年纪还小，又是刚回相府，她再怎么闹也闹不出大事。要不是她尽心尽力为我治病，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扔出去了。”
晋平公主闻言皱眉，看样子老太爷是认准了下毒这件事与燕水云有关，而且他现在最怀疑的人，就是她晋平公主！
这样的亏，晋平公主是绝不会吃的。
她想了想，对老太爷说，“水云确实医术高超，能让老太爷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可她今日第一次用药，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让老太爷再次卧病……唉，晋平实在是担忧，正如老太爷所说，她年纪还小，在深山之中研习的医术，只怕都是书卷里的东西。托了老太爷您的洪福，上次她冒险行事没有酿成大祸，可如今再这样纸上谈兵，只怕是不知深浅，不能让人放心啊……”
一旁站着的三个府医原本正想着一会儿等老太爷问到他们的时候该如何开脱，可再一听晋平公主这话，他们心中都不由得一动。
就见李先生上前一步，冲老太爷拱手说，“方才我仔细琢磨，也觉得所谓下毒之说未免有些蹊跷。且不说这六年来相府里一直风平浪静，没有过下毒之事，就单说大小姐刚才所做之事，也令我有些费解。”
他转过身来，挺腰昂头面对着燕水云，继续说，“大小姐当时人还未到，却先让丫鬟去找狗带来，难道是早已经想到药里有毒？若非大小姐提前知道有人在老太爷的药里下毒，那想必就是对自己这药方有所怀疑吧。”
面对他这样直白的质问，燕水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李先生双眼透出得意的神采。
然而恍惚之间，李先生突然感觉这情景似乎有些熟悉，仿佛以前曾经经历过。仔细一想，他恍然大悟。六年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他也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了晋平公主这一边。也多亏如此，这六年来他这个府医首领做的是顺风顺水，日子过的更是无比滋润。
更何况，眼前这形势已经明了，二老爷虽然已经在官场打滚多年，却依然是无依无靠，燕居户虽然只是过继的嫡子，却有皇族公主在背后撑腰。老太爷眼看着活不了几天了，到时候黄土一埋，谁还能记得他？只要有晋平公主一句话，什么事都能烟消云散。
打定心神，李先生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燕水云，道，“至于大小姐之前说府医们都看过那药方，所以药方没有问题，这话我怕是也不能认同。正如公主殿下所说，纸上谈兵，不足为信。就算那药方看着无碍，但我们府医之中并无一人见过或者用过那奇方，而奇方之中，也不乏几味猛药。当时有人也提出质疑，却都被大小姐一一挡回，如今想来，我们确实是疏于检验了，而大小姐你……”
李先生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要是我说的没错，你这药方，以前也没给别人用过吧？”
形势瞬间反转。
卧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燕水云身上。就连老太爷望向燕水云的目光中，也已经透出了一丝怀疑。
然后老太爷发现，面对李先生咄咄逼人的质问，燕水云竟然丝毫没有慌张。
所有人都在等待燕水云给出一个答案，然而燕水云却反过来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那个燕居奇？”
她声音清冷，却像一记惊雷在房中炸开。
几个人一下子都想起来了，燕水云回府之后，经她手治疗的人，可不止是老太爷！还有那个被人用刀刺进了胸膛的燕居奇！
甚至，相较之下，燕居奇的伤势更加严重！
要说燕水云那时用“劈开脑袋”的方法把老太爷救活是她撞了大运，可要救活当时的燕居奇，可就绝不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一个人能运气好一次，难道还能两次连着运气都那么好吗？
老太爷虽然也知道有这件事，却了解不多。他问二老爷，“居奇那孩子，现在如何？”
二老爷原本被骂的是灰头土脸，退到了一旁。可听老太爷这么问他，他只能忍着脚上的疼痛上前回答，“居奇前些天已经醒了，现在卧床静养……”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燕水云一眼，又望了望晋平公主，犹豫一下，补了一句，“听说是水云过去了几次，留下了几张方子，居奇这才日渐好转。”
老太爷顿时了然。
他再望向晋平公主和李先生，那眼神里透出来的意思，不言自明。
晋平公主暗中皱眉，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疏忽大意？竟然忘了还有那个燕居奇！
要不是燕水云突然提起这件事，就凭刚才她和李先生那一番话，就足以让老太爷怀疑燕水云了。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李先生，如今已经面如死灰，小心翼翼的退到后面，连看都不敢再看老太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