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来一往。
顾老爷和顾夫人已经启程即刻到徽州的事情,很快就传进顾文君的耳中。
只可惜,她现在还被那一群固执己见义愤填膺的书生们困在屋中,不能出去迎接,为那一对奸夫恶妇“接风洗尘”。
自江东一别,她与顾家,也是许久不见,就是不知道顾长礼和萧清乐这两个人又把自己作弄成什么样了。
想到种种恩怨,顾文君不由在唇边凝起一抹哂笑。
一报还一报,不是她不想报,只是时候不到。
就在顾文君思索之际,阿武递来一盘吃食,仍有几丝不忿,“少爷,那对老夫妇马上就到了,要不要在城门口做些安排?”
顾文君摇摇头,“算了,这是给顾瑾和顾家安排的好戏,我们就别去添戏了。再说了,你去得了,我也去不了。”
她无奈地一摆手,刚好应景响起屋外面几声稀稀落落的谩骂。“顾文君你这个毁人前途的衣冠禽。兽!”
“斯文败类!顾文君你一直躲着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出来呀!”
阿武气得要直皱眉,“去去去,把门窗都关死了也堵不住他们的臭嘴!”
然后阿武又转向顾文君,他的眼里满是抱不平:“少爷,这几日当真委屈你了。”
每每想到这,阿武的拳头便忍不住捏紧,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想打人。
若不是顾瑾那厮趁乱挑拨,顾文君也不会沦落得一直挤在这破旧小屋子里吃喝。在阿武想来,顾文君就算是享用皇宫里那些主子贵人们的规格,也是匹配得上的。
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真有那么些时候,阿武听着外面那些儒酸臭书生们埋怨叫骂,一时起火气恨不得全都抓起来好好打一顿。
叫他们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顾文君,叫他们不分是非曲直地迁怒少爷。
就是阿武这样一个大内太监,也觉得不可理喻!
反而是顾文君这一看似纤弱的少年,却坚韧不屈,接连数日也没有叫苦喊冤。但她越是不吭不闹,身边人便越是怜惜心疼。
顾文君摇摇头:“有什么好委屈的。若是我真想离开,易了容换张脸也可以出去,这些人还困不住我。只是这件事叫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我自己也想静一静,就这么待着了。”
阿武不懂,茫然地睁了睁眼。
顾文君便解释:“这些反对我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前追崇我的。只不过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我很有可能是错的,坏了他们的利益,就没有人再愿意相信我了。
他们可以听我的话,也就可以听别人的。
阿武,人心易变呐。”
顾忌一些旁的,她的话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下去。
文人墨客是如此,天下百姓也是如此。
他们如今都是听皇帝陛下的,若一日改朝换代,真的被敬王得手,他们依然也会听敬王的。
各种乱象之中,顾文君窥见不少潜伏的阴影。
她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妙的预感,也许不只是徽州如此,恐怕各府各州,都有着敬王的爪牙。
万幸京城是天子脚下,仍是陛下的势力中心。
但是阿武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强调:“再怎么变,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只知道,少爷是对的就行了。”
顾文君被这简单的话逗得一笑,倒是驱散了一些心中阴霾。
其实接连这么些天下来,她避着这铺天盖地的愤懑,闷在家中,成天听着那些怨气冲天的指责,顾文君自己心底也不免生出一点怀疑。
“是我过于自负了吗?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写得那么好,诗词骈赋,与真正的古人相比,我肯定还是差了那么一些,也只有观点论据值得一述。”
“还是说,其实我与陛下那一批改革派,论点相左?”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难道——我当真考砸了?”
循环往复,就越发钻牛角尖了。
唉,果然人不能一直闷在一个地方,否则容易想偏。
也许看出她的低落,从阿武到徐修言、蔡金等人也是对此避而不谈,不会在顾文君提及会试的事情,生怕伤到顾文君的心思。
这会儿,阿武也是小心翼翼:“不过这些天,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今天是揭榜日,应该全都去榜前了,少爷要是想光明正大地出去,也是没关系的。”
话一出口,阿武就觉得糟,懊悔地闭上嘴巴。奈何说出去的话已经没法挽救。
他本意是想劝顾文君出去走走,谁知道一下子就又讲起了会试,
毕竟是考试大关,举子考生人人都要面对,根本绕不过去的。
阿武难得扭捏半晌,“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这所有人都认定她考砸的模样,还真是不好受。听罢,顾文君心里上上下下一阵起伏。
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也罢,总归要知道的,那就去看看吧。”
说着,顾文君从桌案边起身,她想亲自去看一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该亲自面对的。
若是真的考得不妙,丢了陛下的脸。她也要亲自向陛下负荆请罪才是。
突然,顾文君想到什么,在桌上翻找了一阵,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那一封写到一半还未写完的信笺。
顾文君脸色倏地一变,“信呢?”
那信上写了太多秘事,情愫暗涌,是断不能外漏的。
她神经猛地一绷,正是紧张焦虑得不行的时候,谁知旁边的阿武轻飘飘地传来一句:“少爷,你是说那份写给陛下的信吗?拿信我已经帮你送出去了,按暗卫通信的速度,早已经在宫里面了。”
“你说什么!”顾文君一拍桌案,豁然起了身。
纤瘦的身影也发出了一阵气势,尤其是那双明媚清冽的眸子微眯,蕴藏了无数锋芒,让阿武都怕。
“额……我以为那信也是要一起寄的。”阿武的声音也来越低,越到后面,越是几不可闻。
这下,阿武也知道自己是做错事情,他到底不是雪燕那种精心调教的内宅丫鬟,难免对细枝末节有所疏漏。
于是支吾许久,只能憋出一句:“少爷不方便出去……那阿武就去替少爷看一看会试榜!”
“阿武你站住!”
顾文君的话音未落,阿武的身形就已经嗖的一声不在了原地。
这种时候,倒是跑得飞快。
可是顾文君又能如何,信肯定早就送到陛下的手里了,她按住阿武教训责骂也无济于事。
她心里像是被抓花的毛线,一切都乱糟糟的,随意一挠,便乱了心思。
溃不成军。
怎么办?
顾文君站不稳,也坐不住了。那信上,写了好些胡话。既说了好些对顾家的抱怨,又说了自己不会成亲的事情……情动意绕,乱写一气的。
陛下——陛下会看得出,她的心意么。
无论阿武怎么想的,他一开始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顾文君完全没法去想会试考得如何了,她全部心神都被另一件事牵引去了。
……
可其他人却是对会试成绩心心念念,无法在意旁的。
城门口附近的公室告牌榜前已经聚拢了无数的人,无论是不是参与了这一届会试的,老少妇孺,哪怕是不认字的,也都赶着上来凑热闹。
要是有自己认识的人考中了,也是好事啊!
考生们还有考生的仆从也都围着,都想第一眼瞧见,自己有没有考上。
那徽州城门迎来了一辆精巧的马车。
一个马夫两个侍卫四个婢女,这样一幅出门在外的行头,堪称气派。
可这时候,倒是没有人有兴趣关注区区一辆马车了。
反而是那马车的窗帘主动一掀,露出一张雍容艳丽的妇人脸,正是车马不停赶到徽州的萧清乐、顾长礼一行人,她朝顾长礼矜持扬笑:“还好,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