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敬王萧宁晟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对这个“季太后”也没有理出完整的头绪。
敬王只不过是从心腹那里知道太后死了的消息,虽然他笃定对方绝对不会欺瞒自己,但是到底还存了一丝疑虑。
万一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置好了的呢?
要是他的心腹手下其实也被骗过去了呢?
或许。
当初太后被陛下杀害的秘密消息是故意传递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出敬王和其他势力在皇宫内部埋下的棋子,才好一并拔除。
然后又借机引。诱这些藏在幕后的人跳出来。
一旦有人怀疑太后的身份,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地反击回去,一力降十会。现在太后当廷死去,震住了所有人。
就是算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有人死为大的说法。何况是当今太后娘娘,一朝国母!
季太后的死就是一招必杀棋,像庞然大山一样地压制住了敬王,就算他心的中猜疑再多,也无法再冒然提起了。
而萧允煜,是真正亲手杀了季太后的凶手。
没有人会比萧允煜这个皇帝更清楚,季太后到底是死是活。
就是他做主,砍了季太后的头,尸身分离地放进了慈宁宫殿里,到死也没有给这个嫉恨恶毒的女人留下全尸。
他才是最清楚季太后死亡真相的人。
正因为如此,萧允煜也是全场所有人之中最惊讶不解的。
前面萧允煜之所以能冷静自若地应对敬王和季家,一是有顾文君在宫中,必定能为他处理后方,稳定军心。
二是他早已经执掌宫中大权,能在顷刻间调动五千大内高手,并且召到三万禁林大军进宫镇守,有所退路。
就算太后被杀的事情真捅出来了。
萧允煜也不会如敬王的意,任由敬王一派的人巧舌如簧地编排生事。
不过如今。
满朝大臣、殿前侍卫、宫女太监全都是萧允煜的证人,他们亲眼目睹太后是因为病体虚弱,当场受惊而死的!
所谓陛下杀死太后的揣测不攻而破!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这件事已成定论,由不得任何人再质疑。
毕竟季太后可是因为一桩莫须有的“易容疑云”才遭殃的。而这又实在牵扯太多了!
就算会有一些心思缜密,头脑机敏的人会觉得奇怪,但也没人敢在太后身份真假这件事再做文章了!
太后娘娘可是死了啊!
且不说今天这一出出大戏是多么荒唐,让人啼笑皆非。
光是事后问罪就能让一大堆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一批人明哲保身没有吭过声,剩下的,除了首辅大人张御正出来劝阻过,还有一些官员几乎都是顺应着敬王和季家,向着敬王说话。
太后一死,这群人自然也将和敬王同罪并罚,一个都逃不了。
别看萧允煜现在不发话处罚,只是一心放在季太后上。
但凡是有点心眼的大臣都知道,陛下不会忘记的。
只是,现在确实不是纠错问责的时候。
既然太后已死,那么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料理太后突然崩逝的丧事,这本身就是一桩大事。
国丧都要进行个一年半载,之后朝中上下的婚事礼祀,大大小小各项事务都要推后甚至重新办理,这突如其来的死影响太大了!
哭喊、忏悔、跪地认错……
大殿之上跪满了人。
直到天黑,深夜时分,这群大臣才在反复劝说之下离去。
中途,还有太监进殿传话:“陛下,顾文君已经到了,可现在……”
萧允煜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示意把人带到殿后等着,不用宣见了。
现在自然是没有人会在意顾文君的,季太后人都死了,顾文君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敬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但现在正是需要他表演“知错悔改”的时候,就算他心知肚明这是萧允煜在和太监演戏,可敬王也无法说什么,百口难辩。
只能冷着脸和那群大臣一起告退。
不过所有人也清楚,这悲伤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后面翻账问罪才是真正要打的硬仗——
他得为这之后的事情筹谋准备了。
等到各个大臣和宫女太监退下,季太后也已经被收起入殓,现在正平放在一口精致昂贵的玉棺之中,还未合棺。
因为情形特殊,来不及准备太多,只能临时抬棺。
一切不得不从简。
萧允煜借口为太后守丧,光明正大地留在棺材旁边来回踱步,不时地垂眸,仔细观察这位短暂诈尸、又飞快暴毙的“母后”
他厌恶地盯着那张苍白、僵硬的脸,并不愿伸手去碰。
何况敬王手里的那个易容术士也已经验证过这张脸的真假——这的确是季太后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允煜把双手背到后面,从中厅的棺材旁边往台阶上走,然后绕着龙椅到背后。“行了,朕已经把所有人都撤走了。”
他放轻声音,在一向的冷酷暴戾中显出难得的温柔,“出来吧。”
偌大的前殿一片寂静,只有点燃的一排排灯火在罩中发出了几火芯在空气中摩擦的噼啪声响。
萧允煜也觉得奇怪。
太监明明说的是,顾公子不放心不肯离开,一直待在墙后面等着……
一身龙袍的皇帝俯了身,他身材颀长,又生得高大挺拔,就是弯腰也没有低下多少。
透过过墙壁雕刻的洞隙,萧允煜看清楚了顾文君的模样。
一张粉雕玉琢好似入画的脸就贴在一墙之隔的边上,肌肤如雪如绸缎,红唇像花瓣般的轻微张合着,轻缓地呼吸。
顾文君双眼轻阖,或许是因为不安,长而浓密的睫羽不时轻颤,像是蝶翼一般,惹人怜爱。
这人半趴在墙上,等得太久,竟然累得睡过去了。
饶是萧允煜这样杀人不眨眼铁石的心肠,也在看到这幕之后柔软得一塌糊涂。
萧允煜也顾不得更多,也从里间进到墙后,小心地把顾文君抱了出来。堂堂一国之君,现在也干起钻墙的事情。
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这堵墙后的空间狭小,还有难以清扫的灰尘,只是建造朝会大殿时丈量有误多出来的一寸缝隙,鲜为人知。也是机缘巧合,才有了今天的用处。
一想到顾文君在这样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就是为了帮他应对敬王,萧允煜心中动容不已。
此刻,他愿意为顾文君做任何事情。
就算顾文君醒来让他放过敬王,萧允煜说不定都会忍耐着杀性考虑一二。
“唔……”
毕竟是从这样窄的地方把人抱出去。
哪怕萧允煜动作轻柔,脚步敏捷,也还是让顾文君惊醒了。她也不是寻常的柔弱书生,警戒心很高。
几乎是萧允煜一抱住她,顾文君就立刻醒了。
但不知不觉中建立起来的信任感让她不由自主变得迟钝,在陛下怀里躺着抱到殿厅之中才想到要挣扎着下来。
“文君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然而萧允煜的双臂强劲有力,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牢牢地桎梏住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你哪里有罪,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
萧允煜一叹:“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无法对外言说,朕真恨不得立刻封你为官!”
“陛下!”
“好,不说这个了。”
萧允煜知道顾文君看重规章,也不愿意依靠他的权势得利,便收回这句话不再提,只是勾唇轻笑。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你立了功,就算不赐官,朕也是一定要赏你的。”
他也相信顾文君的才能可以自己挣得官位,反正顾文君早已经是他心中钦定的状元。之后的殿试也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刚刚“丧母”的皇帝没有半点悲痛之情,反而有几分悦色。
顾文君满脸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陛下难道不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如先放下我,我才好为陛下一一解释。”
她故作镇定地开口,但是两颊浮起的红霞已经泄露了她的心绪。尤其是一侧的脸上印了浅浅的墙刻纹路,更显得俏丽可爱。
萧允煜非但没有松手,还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这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皇帝一边收紧手臂,一边抱着顾文君大踏步走过去,惊得顾文君抬起手,下意识地挽住了萧允煜。
“陛下你!”
“文君受累了,还是在朕怀中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