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南风顿时一惊。
“师父,您是说……”
无影微微颔首。
苏南风知道,无影面相天下无双,从未需算过。他所算之事,不论时间长短,他日定会一一应验的。
“那小姐她会不会陷入危险?”
“悟风,那是苏施主应应的劫,你应当知晓,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
苏南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谁也改变不了……
苏南风沉默良久之后,突然抬头问无影,“师父,您说每个人都有命定的轨迹,不可随意破坏改之。若是强行改之,又如何?”
无影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苏南风。
在睿智的目光凝望之下,苏南风也自知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
“对不起师父,我没有办法对她做到置之不理。”苏南风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乖巧地承认错误。
“强行改命,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数不要紧,若有反噬,她只会加倍受苦。你愿意为她冒险,可是当真愿意她也为此一搏?”无影问他,声音不徐不疾,清浅似水温润。
苏南风一瞬间哑然。
为了苏奚鸢,千难万难,千苦万苦,刀山火海他都不会退缩。可若这代价全都还在了苏奚鸢的身上,那他就……
“悟风,人各有命。命不是一成不变的,是随着每一个人每一次面临的选择在变化的。所以她的未来,不是只有一个结果,而是她在每一次抉择的时候,如何选择。才是她通往无限未来的紧要。”
“一条岔路,四条分支,八个选择,以此类推,可想而知,她未来的可能又有多少种。有些她会选择的路,你改变了一次,再下一个路口,她还是会拐回她应走的道路的。强加干涉,不过平添痛苦,徒劳无功。”
“悟风,你向来是最有悟性的那一个,理应明白为师所说之事。放下不是让你对她置之不理,也是为了她好,才让你放下。”
见苏南风低头瞧着那茶水上飘着的一片花瓣,静静地凝望着。
无影也未多说,执起佛珠缓缓起身,一边转着佛珠,慢慢从屋内走去。
留下苏南风一个人坐在原地,盯着那片花瓣下的圈圈涟漪,一坐便是三刻的时辰。
“师父!”他突然抬头,望着那已经紧掩的禅房门,“悟风想与小姐相见长谈一次。”
禅房内安静无声,倒是这房门外的风声更甚。
过了许久,听见了无影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若想,便去吧。”
……
用斋饭的时候,奚鸢蒙着面纱。
毕竟方才在大殿上,还有另外一个师兄看见了她的脸,虽然铁叶说净沙不会说出去的,但为了避免其他的状况出现,在此斋饭的时候,她还是面纱遮住了脸。
食不言寝不语,云影寺的僧人当真是做到了。
这膳堂可以说是比那山谷深处还要安静,要是常山在这儿,恐怕他都整个人要郁闷了,好好的吃个饭,不能说话就算了,连声音都不能有。
只是都听说住持最偏爱的悟风师弟一直牵挂的那位小姐今日上山来了,所以总有目光忍不住地瞥了过来。
奚鸢闷头吃着饭,仿若对那些打量的目光仿若未闻。
很难得,尉谨宴也在膳堂用膳,要知道,往日里他都是跟不食人间五谷一般。
用过斋饭,奚鸢跟小师父问了后山的路,穿过那片小树林,又过了一片药地,然后才到了那峰崖之处。
峰崖处有一颗古老的桃树,从悬崖边处斜斜展枝生长,初春的时节,因为在山上,才将将打了花骨朵儿,若是这春花烂漫的时候,春风拂过,定然花香弥漫,桃花翩然的。
奚鸢站在那棵桃树下,眺望着远方的一个巨大的湖面,平静如镜。
她微微拧眉。
便是那里了么?
她收回目光,顺着那湖泊这边那高高的悬崖处,一条细小的瀑布似银丝白发垂落,云雾下的崖底有几分莹绿。
顺着那崖底的山谷望过去,视线的尽头是允州城。
生机莹绿到荒芜,一目了然。
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奚鸢敛神,回头。
那警惕微凛的目光刚好对上素衣僧袍的苏南风。
四目相对,她眼中浮现惊讶,苏南风也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两厢沉默,许久的宁静。
“你……还好吗?”苏南风问。
奚鸢微微点头,“挺好的。”
然后反问:“你呢?”
“我也挺好的。”苏南风愣了一下,才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奚鸢也未曾想过,两人见面,竟然会是这般的相对无言。
她敛了敛心神,转头指向那远处的湖面,“那里是何处?”
苏南风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抬脚上前,“是镜湖。”
“我看那湖水许多,若是放水而下,允州城应当也不至于干旱这般。”
“听说原来那处的湖没有这般大的,倒是那瀑布颇有盛誉,只不过好像后来是谁将这里筑堤,这瀑布变小,那湖面才扩大的。”苏南风也是听说的,他到的时候,这湖已经在了。
“我瞧着从这儿到允州城,一路蔓延荒芜,你说炸了那堤坝,能不能还允州城一片富饶?”
苏南风望过去,静静地凝望了许久,仿佛脑海中已经展现出了一片蓝图,“能吧。”
“不过……你想做的真的只在于此吗?”
“不然呢?”奚鸢歪过头,笑着问他,“你觉得我还想做什么?”
苏南风皱着眉头,抿唇纠结了好一会儿,道:“你或许还是放不下护国将军府,也放不下玉家……”
奚鸢闻言轻笑一声,“怎么你也学着无影大师会面相推算了?”
顿时苏南风一囧,竟显得几分局促,“没……没有的事。”
奚鸢倒不以为意,本就只是一句玩笑话,笑道:“我说笑的。”
“我听铁叶说,苏家出事之后,你一直在找我。”奚鸢翘起嘴角,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
“原来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这么好。谢谢你让我感受到。”
从前的她,并不在意,也并不珍惜这些,觉得都是无所谓的,反正索性她都拥有很多很多。
“现在我回来了,好好的活着。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真好。”奚鸢轻声地感慨,“我听寺里的小师父说无影大师对你格外的偏宠的,我想,有无影大师照顾指引你,你过得定然会很好很好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苏南风望着苏奚鸢恬静的面容,想起了从前,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脸上是极为少有的。
她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任谁一看,都觉得神采奕奕的。
苏南风眸色微敛,掩住眼底的黯然,“所以你来……不是带我走的?”
“你也觉得,我该留在这里,是吗?”苏南风顿了顿,又这样问。
“是。”奚鸢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知道,现如今我在乎的,在乎我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你们都能够安好,便是我的希望。只可惜,从前的我并不懂得这些,现在你还在,你还好,希望这并不算晚。”
“我想好好珍惜,也想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苏南风,你虽然在玄铁军中,但你的手中至始至终没有染过鲜血,你是很干净的。不像我……”
“可是我也是在乱世中挣扎存活,是从血堆中爬出来活命的人啊!”苏南风强话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了边关,和那死人堆一起被扔进乱葬岗,一把火,袅袅青烟升天!”
“我救的只是你的人,无影大师救赎的是你的心。南风,我与无影大师都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此番上山,我有要事要办,也同时希望和你见一面,看到你一切安好,便也放心了。”
“你不要我了……”苏南风颓然发问,带着几分哽咽,有些固执地问:“是不是?”
“不是。”
苏南风是被奚鸢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当时的他满眼全是警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的。只愿意和苏奚鸢一个人呆着。
在落霞城的日子,可以说,当时翟睿霖还生气过,说她总陪着苏南风这个小哑巴,都不和他一起练拳了。
“南风,你知道吗?将军府出事那天我被送走。当时有奶娘还有马夫,还有一个刚入府不久的小丫鬟……后来他们全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苏奚鸢没有说究竟是因为什么,这些人全都死了。
只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悲伤,“能够知道你的消息,看到你安好,我已经满足了。并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奶娘。你就当在这里,是为将军府的人,是为奶娘他们诵经超度的吧……”
“小姐,我听铁叶说了,罗雲大哥跟你来的允州,也知道你在墨都做的一些事了,大概也能够猜到你现在想做什么。只是你一定要这么做吗?”顿了顿,他突然问了一句,“皇上知不知道你是林檎?”
“知道。”奚鸢点了点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闻言,苏南风的脸色凝重了不少,“那皇上没有阻止你吗?”
“没有。皇上没有阻止我的理由不是吗?”奚鸢有些莫名。
突然,奚鸢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翟睿霖不是个好人?”
以前苏南风总和她说,翟睿霖爱装,她被翟睿霖骗了。
“没想到时过境迁你还记着这事儿呢!”
“不是。”苏南风不知道该如何说,又不忍心说出来,只是说,“你若是信我,就听我一句话,且不说他从前,如今他是皇上,是人都会变的。哪怕执念依旧,但所处的位置不同了,他想要达到目的的手段也是会不一样的。”
“南风,你究竟想说什么?!”奚鸢怎么听,她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
他想说,将军府出事那天,我看到墨都城红了半边的天就赶回来的。那熊熊的烈火,我也冲进去了,只是……我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全都被杀死了,没有一个活口。他们不是被烧死的,是被杀死之后,才被一把火烧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