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光交错,杯盏不停。
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典雅古朴的四合院中,正上演着一场露天舞会,院内每棵树都缠绕着物色小电灯,像无数纵横交织在一起的虹光,在风中轻轻摇拽,散发着让人眩晕的光芒,些许珠光宝气打扮艳丽的女子端着红酒杯来到树下,三五成群,小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引起更多自以为绅士的男人移动目光,紧接着发出似饥若渴的赞叹声,不久便走过去,相互间开始介绍。
苏武有些格格不入,不太习惯这种场景。
很多来宴会的人都带着无形面具,等确定猎物后,便变得更加温柔,使出浑身解数得到美人欢心,等到宴会结束,就撕开那虚伪的面具,继而干柴烈火,无所顾忌。
他端着香槟,朝着后院走去,本想坐到小湖边歇息,但是当穿着一身红色晚礼服的李道茹和一袭白色长裙的白纯出现在后院时,他就转身想回到前面宴会地点,李道茹见到苏武转身的背影,看白纯的眼神有些玩味,叫道:“苏先生,看到我们为何要跑。”
苏武转身,看着如星夜一抹光亮般耀眼夺目的李道茹,笑道:“看你们再说悄悄话,我一个大男人跑到这里来偷听,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听,这样很不符合我正派的身份。”
白纯掩嘴偷笑。
李道茹撇撇嘴,讥讽道:“男人啊,你说起慌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苏武坦然道:“男人不就这德行。”
李道茹松开白纯的手,与苏武摆摆手道:“你们聊,我去前面招呼下客人。”
苏武走到白纯面前。
李道茹突然回头,意味深长道:“苏先生,我应该能猜到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不过你能出现在这里,应该要多想想,特别是你现在要创业,你就必须融入到人群当中,有时候虚伪的面具能让你得到意想不到的报酬。”
苏武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住,随即看着白纯,李道茹张嘴无声,对白纯说‘不用谢’,白纯邀请苏武坐在小湖边的木凳上,目光始终看着平静的湖面,苏武略微思忖就清楚李道茹这句话的意思,轻声说道:“谢谢。”
白纯转头道:“谢什么。”
苏武捡起地上的小石子,随意丢入湖中,指着后院大门道:“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触及到我难以攀爬到的门槛。”
白纯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苏武脸上浮现一丝无奈,被他很好的掩饰,笑着解释道:“李小姐刚才的话,我听的清楚,更懂这话的意思,如果不是你的缘由,今天晚上我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甚至今早都不可能走入上善若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我知道所有宴会的目的就是结交对你有利的人,这也是你为我创造的条件。”
白纯眨着眼睛,不明所以道:“既然你明白,那你为何不主动与别人认识,我相信依照你的口才,应该不难和他们打成一片。”
苏武摇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
白纯抿着嘴,默不作声,苏武有他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多加干预,如果他不喜欢与这群人结交,那就介绍些适合他认识的人,但白纯还是有个想问的事,略微沉吟几秒,把想问的话在心中过滤一遍,这才开口问道:“我听钱胖子说你在国外是开咨询所,为何现在想做临终关怀。”
她以为苏武不愿或则不想回答这个事。
没想到苏武听到这话有些恍惚,而后突然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笑道:“这事啊……”
白纯急忙开口,略带歉意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事。”苏武摇头,看着白纯,轻声解释道:“对你我还有什么隐瞒的,我在国外,不对,应该说是我从上大学开始,我爸就辞去厂里的工作,只想多赚些钱,让我在上学期间衣食无忧,但是他为赚多钱,就接各种脏活累活,以至于把身体给拖垮,最后患上流感,也不舍得花钱去治,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还是我爸去世后,我小叔打电话告诉我的,在老家的那些天,我走遍村子里两百多户,看到太多老人独自坐在家门口,有些老人一动不动,身边也没个儿女能说说话,也有些老人杵着拐杖,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做菜,有些菜明明炒烧了依然舍不得丢掉,他们告诉我,生活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还说赚钱没有存钱快,还见过太多太多老人看到我去看他们,流露出最真实的笑容,他们如树皮般的皮肤揪在一起是那么的让人记忆深刻,从那刻起,我就想为这些老人做一些事情。”
白纯低下头,默不作声,她可以想到留守老人的艰辛与痛苦。
苏武抹掉眼睛的泪珠,惨然笑道:“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经常抱怨生活艰辛,事情多的让我想死,可是我看到那些老人坚强且孤独的背影,依然在努力撑起一个家庭的时候,我明白,如果我不为他们尽些微末的力量,我恐怕无颜面回老家。”
白纯抬头,无奈叹口气,她能想到留守老人的生活,却无法理解苏武此刻的心情,更无法理解看见老人们孤独背影时的痛苦,那糟糕的心情她根本无法用言语诉说,没有见到那种场景,根本就难以模拟出那种心情,白纯看着苏武,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悲切她可看的真切,她知道苏武那个时候神经很脆弱,所以才让他有这种意志,只是她同样清楚要为所有留守老人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而轻声说道:“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注定是不被人接受的,你确定你要去走这条路。”
苏武认真点头:“如果你知道老人们苦苦挣扎的缘由,你就会明白,即使眼前有无数的困难,即使是在刀尖上起舞,你也同样会去走。”
白纯道:“你告诉我。”
苏武沉声道:“盼望。”
白纯有些懵懵懂懂。
苏武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盼望’的意思,继续解释:“老人们盼望自己能多活几年,能看看自己儿女迎亲出嫁,盼望能见到子孙辈出生,盼望自己多撑会,能帮儿女减少麻烦,减轻他们的负担,我听我小叔说,村里前几年,有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每天都在孤寂中度日如年,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国外,难得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买些东西给些钱,但是老奶奶根本就不需要花钱,可是她的女儿只能这样尽孝,因为她有自己的家庭,老奶奶两个儿子也都在外地安家,老奶奶年纪大,不愿意去那边生活,就一个人守着三层小楼过生活,但是她有天肚子疼,于是就去医院检查,结果检查出有胃癌,老人想的很开,没有臆想中的难受,也没有跟儿女们说,只是默默用她那颤抖的手做儿女小时候爱吃的茄子干辣椒干,而后晒腊肉灌腊肠,让村里年轻人帮忙寄给她的儿女,等儿女们收到给她打电话后,老奶奶当天晚上就自杀,临死留下一句话,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去陪你们爸了……”
白纯泣不成声。
苏武声音渐渐变冷:“古语有云,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这本就是说老人有福气,家族兴旺,子女孝顺,等八九十岁自然老死,满足‘全福,全寿,全终’三个条件,称之为‘喜丧’,但现在‘喜’的是子女,‘丧’的是老人,这两个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讽刺。老奶奶还算好些的,我曾见过更让人心寒的事,老人们就像是豆秸,被子女榨干仅有的籽粒,就变得一无是处,只能默默等地死亡,有些甚至到死都难等到,只能选择自行解脱,这种病态现象,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有,这就是现实社会,可我只想让所有老人都能有个安稳过世的过程,不至于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白纯蹲下身子,用双手捧起湖中的水,狠狠的扑打到脸上,即使妆花了也毫不在意,水珠与泪珠在常常的睫毛上凝动,久久不肯落下来,白纯铿锵有力道:“以后,我与你同在,共同为这个现实社会贡献一部分力量,希望能感染更多的年轻人,不至于让他们等老人走后,不至于让他们的子孙有学有样。”
“这事,算我一个。”两人右边走廊中,李道茹正与一名留着长头发的男人站在一起,不知听了多久,等苏武与白纯转头,就看到李道茹依然保持身子微微向前倾,双手放在嘴巴上作喇叭的样子,本来这种神情应当很可爱,但此刻李道茹脸上则写满愤怒。
白纯见李道茹两人走过来,急忙摇头道:“大设计师,你有这心我很感激,但是这与你事业有冲突。”
李道茹直接无视白纯,看着苏武道:“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这个世界没人规定我要不要帮你,但是我要帮你,你不能拒绝,因为我明面是帮你,其实是帮助更多的人,所以我在尽我应尽的义务,你无权拒绝。”
苏武点头道:“可以。”
而后看着她身边高高瘦瘦留着一头长发的男人说道:“你好,南先生,苏武。”
南军迅速伸手道:“南军。”
松开手后,南军说道:“刚才抱歉,无意听苏先生与白小姐的对话,不过对于你这个想法我倒是有些看法。”
苏武笑道:“请说。”
李道茹带着几人前往石桌坐下,还让服务员送上茶水,白纯看着前面,小声问道:“你要不要过去。”
李道茹直接摇头,毫不避讳道:“那些都是朋友,能理解我,不能理解也就不算朋友,就算是我爸他们在那里,我一样让他们等着,因为老娘现在正在干大事,权衡利与弊,老娘早就学会择选。”
听到她这样说,苏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南军苦笑道:“这性格也不知道遗传谁。”
“闭嘴,说正事。”南军被李道茹一吼,立马乖乖坐直说道:“你想做临终关怀,又想帮助所有老人,那么这是两件事,但是如果你干成第一件事,这两件事就能结合起来。”
“是这回事,苏先生,如果你把临终关怀医院做得好,就可以借机推展开来,这样就能照顾到所有老人。”李道茹立马跟着出声,随后又想到什么话,继续说道:“你刚才你村子里老人自杀,其实在自杀事件中,老年人处在领军地位,不管城市还是乡村,老人自杀的比例逐年提高,这与他们的抑郁状态有关分不开关系,不是抑郁症,长期处于这种抑郁状态,如果发生什么事,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一样,随时都会去死。所以你必须从源头做起。”
苏武暗自揣摩南军与李道茹的话,最后说道:“环境与人。”
“bingo。”李道茹忍不住打个指响道:“环境,包括各种因素,周边亲邻的和睦,山水风景,村内风习等,至于人嘛,能让人自杀的人,基本上是亲人,最能容易引导或则影响别人心神的人,只有亲人,子女,子孙,儿媳妇等人,都直接能让人自杀。”
白纯适时出声道:“这就能说通,只要你能建立起临终关怀医院,就能将一切串成一条线。”
李道茹又道:“像海城定点医院内开设的临终关怀科,只要你进去,他们就负责,但是却不负责亲属关系调节等事,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这种医院,苏先生,你要做,就一定要融会贯通,把根本给窜连起来,这样有利于帮助更多的人。”
“道茹这话说的很对,可是这就需要更多的资金与人力,医院恐怕不会提供这些资源,那么这些事,如何来做,还有待商量。”南军结尾道,几人又同时看向默不作声的苏武,等待他说话。
苏武笑道:“在我的计划书里,有一部分人,是专业医生,是专业心理师,是专业营养师,还有各种专门对病人负责的人,他们被我称之为特俗服务体系。”
李道茹看着白纯,叹息道:“没发觉你聪明,怎么与他是同班同学。”
白纯也有些苦恼。
苏武的成长,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而他们几人更想不到,简单的想法会影响未来养老体系格局。